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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如春这些话是真的，本来就身染忆虫，底子亏虚，刚刚又被穆北甩到墙上，说腰酸腿疼算轻的，他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一晚接十个恩客也没这么疼过。
穆北面色凛然，摧决与他手指骨节相磨，咯咯作响：“我可没有他那么好的闲情逸致，尚如春，你少在我面前玩这些不上道的花样，要真把我惹急，就算穆不生领着穆家祖宗牌位来求我也没用。”
尚如春眸光潋滟，渐染水雾，好似下一刻就要流出泪来：“穆官人是怪小春让你被楚官人责怪吗？我这就去求楚官人不要罚你。”尚如春说着当真四肢并用往外爬，配着他一张凄楚苍白小脸，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穆北厌恶地看着他，步子一跨，挡在他身前，压迫感十足：“我被罚与你何干，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尚如春擡起泫然欲泣的小脸，咬唇看他。
“虫花如何了？”
穆北不愿碰他，叫来士使将他外衣扒开，看到他心口那簇花仍然异常红艳，不禁皱眉道：“百药阁送得都是什么药，为何不见一点起色。”
士使紧张回道：“用得都是千年灵药，按理服这么久，就算是半死的人也能下地走路。”
穆北听完冷冷一笑，撩开衣摆，蹲在尚如春眼前，与他相视：“既然灵药无用，那明日我便开始给你御虫清血，可能会有点疼，也可能会死，不过死了也好，左右都是你的造化。”
士使有些担忧地看看这位漂亮病客，清血可比千刀万剐还疼。
尚如春垂下眼，没有出声，难得安静一回。穆北睨站起来，心中郁气难消，自己凭什么要忍受一介平庸小辈的训诫，若是他长兄在，哪里还会发生这么多荒唐事。
什么尚如春，什么翡冷，势头刚起时就该掐断，当狠不狠，害得就是自己。
穆北捏了捏眉心，擡腿欲走，迈出一步，身下一股拉力将他硬生生扯回原地。
穆北面色沈下，倒没料到此人看着柔弱不堪，力气却不小，俯视他道：“今日我没什么耐心，劝你撒手。”
连一侧的士使也瞧出穆长使心情不好，小声劝尚如春放手，别再自讨苦吃，尚如春不肯，拼命摇头，死死抱着穆北，隔着轻薄衣料，感受到此人衣下剔骨的寒凉。
尚如春问他：“如果撞在这里的人是我，为博你一丝心疼，不怕死的人是我，穆北，你会心软吗？”
如果仔细打量他这张脸，褪下一层媚皮是少年公子的英气。
尚如春的确长得美，粉妆玉琢，面如玉，从前池州所有女儿家都想嫁的公子爷，后来又是男倌里的头牌，自然出色。
只是他的美穆北欣赏不来，总感觉俗不可耐。
穆北扬起尖削下颚，紫光在指间缠绕，没回他，只厉声喝道：“放手！”
闻言，尚如春人一颤，手一抖，面露怯意往后缩，瞳孔烙下穆北冷酷眉眼。
见他松手，穆北没有任何迟疑，拂袖大步离开。
尚如春心想，他的穆北怎么就不能跟楚官人学学，偶尔也对人好一点，即便打十个巴掌才给一颗糖也行啊，一颗糖都没有，尚如春心里的苦快压不住了。
负责念玉居的士使仍是大理寺卿的公子马千里，他远远看到楚职掌和翡少爷，楞在原地，纠结到底是拦还是不拦。
不拦，日后职掌想起该不会又回过头来斥责自己玩忽职守，可看他们肩并着肩，翡少爷一条手还很亲热地勾着楚职掌肩头，
而且这次职掌清醒着。
马千里在原地犹豫不决。
楚千华一个眼神飘过去，轻描淡写道：“日后他来，不必再拦。”
马千里一楞，恍恍惚惚“嗯”一声，心想莫非自己那三锭金子还能赢回来？
翡冷高兴，又不能高兴的太明显，毕竟他现在是个半残，笑还得挤出一副苦相，实在痛苦。
“千华，你人真好。”翡冷有气无力道。
楚千华放下他，没说话，得空的双手缓缓推开门。清雅小居，没有一飞冲天阁气派，也没有谢春榭怡情，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寻常住处。
翡冷一进门就盯上最里头那张白玉小床，铺着绒垫，楚千华回头看见翡冷甩掉长靴，已经赖在他床上，搂着被子滚成一团，额头上的血污全蹭他被子上。
楚千华一路护着他，胳膊酸麻不止，眼下他倒是开心，能够在他床上折腾。
楚千华看着头疼，吩咐外边的马千里：“打些水来。”
马千里带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去打水。
楚千华望向翡冷：“翡少爷。”
翡冷闻声坐好，手里拽着楚千华日夜盖着的软被，笑得开心：“千华，你跟我一起睡吗？我不介意的。”
楚千华道：“我介意。”
“好吧。”翡冷失落道。
接着便是四目相对的窘迫。
楚千华先偏开头，坐在离床不远的长案前，案面摆着几本书，是一些晦涩难懂关于御虫的书籍，主公赏的，虽对他没什么用处，但偶尔看看解闷也可。
楚千华翻开一本，从头开始看起，白净细长的手指轻拈一页书角，肩膀微微下沈，露出光洁细腻的侧脖，翡冷则抱着被子斜靠床边看他看书。
都很认真。
熏香不断，楚千华指尖微动，翻过一页，翻书声里夹杂二人轻微鼻息。
翡冷突然开口：“我想这一天想了很久。”
楚千华视线不离书本，随口接道：“我与翡少爷相遇不过半月。半月的时间于水中洲来说仅在眨眼，对翡少爷却是很久。”
翡冷笑了笑，没说话。
楚千华翻过一页，继续道：“水中洲的人皆长生，因此对岁月流逝毫无感觉，算算年头，我今年应是四十七岁，翡少爷呢？”
翡冷认真想了想，还掰了会指头，道：“二十一。”
再夜楼外，楚千华见过他的相，也知道他年纪，刻意在他面前问起也是想给他提个醒，只论年纪，他们二人都相差太多。
“二十一啊？”楚千华合上书，侧头看他，“我们之间差了二十六年。”
“不止。”翡冷忽然道。
“不止？”楚千华疑惑道，“莫非还有其他缘故？”
翡冷咧嘴一笑：“你还没算月份。”
楚千华：“…………”
翡冷一只手托着下巴，他手指很好看，骨节匀称，根根分明，然后反手不知从哪里拿出凤凰枝叼在嘴里。
看到凤凰枝，楚千华微微一楞，问道：“你就是这样用的？”
“那该如何用？”翡冷像是真不懂，“不是你让我管住嘴吗？所以我就天天咬在嘴里，谨记千华教诲，绝不惹千华生气。”
楚千华回头一想，自己给他时的确只说让他管住嘴，并未交代让他睡前再咬，避免磨牙吵到旁人。
“是怪不得你。”楚千华望着他那双银灰眼，“翡少爷，你家中有些什么人？”
翡冷又开始掰指头：“我爹我娘，我家就我一个，旁的还有叔伯，三个堂兄，四个表妹，我爹娘恩爱所以没有小妾，我娘怕疼，所以只生……”
“不用这么仔细。”见他数得实在，楚千华反倒觉得有些尴尬。
翡冷身子往他倾来，笑道：“翡家的人都很好，你要是去了，肯定疼你。”
“那倒不必。”楚千华淡淡道，“无事我不会离洲。”
翡冷挑挑眉，又靠回去。
楚千华竖直腰板，眼中温润散去：“翡少爷可想过你若一直留在水中洲，你家中该如何？你爹娘只有你一个独子，此后谁在他们跟前尽孝？你翡家偌大家业又该托付何人？”
翡冷坐直身体，看上去好似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楚千华又道：“想必你家中还不知你来了水中洲吧。”
翡冷砸下头：“我只跟我爹说要去寻一件宝贝，过些日子再回。”
楚千华无心问他来水中洲是要寻什么宝贝：“那你还是要回的，既然如此，何必在我身上耽误时日，让你爹娘担心。”
翡冷看着他，好似是看出他改变心意破天荒带自己来念玉居的原因，往后一躺：“原来如此，楚职掌这是硬得行不通，打算使软招了。”
楚千华没有否认，面色不变：“我比你年长，你年少不懂事，想错了路，做错了事，身为长者将你引回正道，理所应当。”
“正道？”翡冷含着这两个字，化为唇边一抹苦笑，“楚职掌又怎知我爱你这件事不是正道。”
楚千华双眸沈下：“你若一直留在水中洲，你家中该如何？”
翡冷翘起的腿放下，薄唇抿成一条线，神色顿时变得严肃：“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我为儿尽孝又能偿我所愿。”
“什么办法？”楚千华随口问。
“你跟我走，回翡家。”
楚千华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胆量自信觉得自己会跟他走，说到最后，楚千华差点气到自己，皱眉道：“你说寻一件宝贝，寻到最后却是带回一个和你同样的男子。水中洲虽不反对男子之间的情爱，但在外边，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哪个不是女子，你我之间算什么？”
说完，楚千华忽觉不妥，连忙添上一句：“况且我也绝不会离开水中洲。”
翡少爷皱起眉头，头一歪，拿背朝他。
二人再次无言，寂静的房内只剩下翡少爷咬凤凰枝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像泄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