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楚千华先是劝离弄丢忆虫隐瞒不报的士使,只道水中洲不能再留他。
那士使也聪明,自知犯下大错,没哭没闹,收拾完静悄悄离洲了。
玉林中,玄真人身边围着不少女士使,听他高谈阔论,时而冒出两句调笑话,惹得那些女士使两颊含羞,娇骂一声。
楚千华向他走去:“真人。”
玄嘉见是他,拉好斜垮的领子:“来得正好,我刚讲到精妙处,蛇精虎妖夺妻大战七天七夜。”
“职掌!”
女士使们称呼过后匆匆散开。
楚千华回他一个笑:“改日可好,今日有件事还请真人帮忙。”
“好说。”玄嘉过去拍拍他肩膀,“我平生最爱帮人忙。”
“那千华在此谢过真人。
楚千华带真人来到念玉居,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翡冷,轻道:“他体内有四条忆虫,水中洲本可以为他御虫,但时间来不及。他家中有急事,不得不在今日离开。真人有没有法子消除他体内的忆虫?”
玄嘉过去前前后后打量许久,点头道:“长得不错。”
楚千华一楞:“真人?”
“哈哈哈,我这人看到漂亮的就挪不开眼,光耽误事。”真人连打几个哈哈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扒开翡冷眼皮看了看,又捏开他嘴,往里瞧了瞧。
楚千华紧张问道:“如何?”
“简单。”真人拍拍手,扭头看着楚千华,“也是巧,在你之前不久穆北也让我看了个有好多忆虫的漂亮小子,他那比你这多得多。”
闻言,楚千华只笑了笑。
在真人为翡冷除虫时,楚千华等在一侧,纱幔轻扬,翡少爷一张脸在纱后时隐时现,不见一点血色。
他平日闹得厉害,嘴角又常挂着笑,从脸上瞧不出半分痛色。
体内藏着这么多忆虫,日夜啃食着,怎会不痛。楚千华一时竟不知是怪自己疏忽大意,还是敬佩翡少爷很能耐痛。
楚千华没想过,会叼着凤凰枝盘腿笑得前仰后合的翡少爷,有朝一日也会像死人一般,湮没无音。
许久,翡冷忽地侧头咳几声,楚千华忍不住拧眉,真人抓起翡冷咳出来的几条忆虫,在指间碾成粉末,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
翡冷头一歪,又昏死过去,不过面色总算有些好转,没这么白了。
真人提着酒壶灌两口,看向楚千华,“瞧你吓成什么样,他死不了。”
楚千华难为情一笑。
“什么时候走?”玄嘉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翡少爷家中催得急,今日就送他走。”楚千华道。
“我问你们。”
楚千华一楞:“我不懂真人是什么意思?”
真人再次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将楚千华上下打量个遍,哈哈大笑道:“别当真,我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即便你要走,九泽也不答应。”
楚千华垂下眼。蓦地想起翡少爷还没晕死前,他垂头坐在床边,头发遮住一半脸,凤凰枝从他指间滑落。
翡少爷说:“我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你知道我不怕死,只怕你赶我走,可你偏不要我的命,每次都要赶我走,每次都是……”
翡少爷嘴角溢出血。想来是忆虫在他体内开始不安分。
楚千华没说什么,只是过去按掉他嘴角血污,接着鬼使神差擡手抚上他的脸。
“我怕。”
至今,楚千华唯一一句好话,翡少爷没听见。当楚千华手指刚刚碰到他的脸时,翡少爷便往后一倒,晕死过去。
翡冷再醒来,已在瀛夫子的渡船,穆家两个家仆守在两侧,死死盯着对面的尚如春。
外头阳光正好。
尚如春见白布下的翡冷睁开眼,一双死气沈沈的灰眼珠瞪着上空,伸手过去在他面前扬了扬:“翡官人?”
翡冷拍开他的手,懒洋洋撑着船边坐起,扭头看向湖面。
尚如春劝他想开点,他认识不少年轻貌美的官人,到时介绍一个给他,保证比楚官人温存。
翡冷闻言瞥他一眼:“你这张嘴留着哄你的穆心肝,少在我这胡言,小心我给你撕成两半。”
“嘴巴不就是两半吗?上嘴一半下嘴一半,翡官人就知道吓唬我。”见他不领情还威胁自己,尚如春委屈地咕哝一句。穆家家仆瞪他一眼:“公子爷,您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背地里吃忆虫设法接近二爷这件事,想想回去怎么跟公子交代吧。”
尚如春心中啐一口,绝对是穆北身边那个姓芊的女士使告得秘,模样不错,可惜一肚子坏水,总想着跟他抢穆北。穆北不喜欢她,她就在背地里使坏,讨人嫌。
尚如春拿起扇子悠然自得扇了扇,毫无担忧之色:“穆不生能拿我如何,他的本事也就是拿鞭子抽我一顿,有本事把我抽死,就算抽死我的人,我的心也在他二爷身上。”
家仆讥讽道:“公子爷你这身硬骨也就肯用在男人身上,你要真硬气,就该一头栽到这湖里,死你一个,还能保全你们尚家名声。”
“我为什么要死?”尚如春笑眯眯看向那家仆,脸上那条疤狰狞可怖。穆北下手的确狠辣,对自己人都不手软。
“你爹娘没教过你好死不如赖活着?哦,我忘了,你爹娘死得早。”
“谁告诉你我爹娘死了?!”家仆听他咒自己,怒不可遏,站起就要动手,另一个家仆伸手拉他:“算了算了。你跟他置气有什么用。”
翡冷被吵得心烦,道:“信不信我把你们一个一个踢到湖里。”说罢,睨了眼尚如春:“你也一样。”
瀛夫子在这时开口:“翻了船可别怪我。”
几人噤声。家仆愤愤不平坐回去。
船快靠岸时,尚如春忍不住开口:“楚官人真是无情,其实他也不一定非要把你送走,他是水中洲职掌,只要随便下个口令,这件事就过去了。可他还是选择保全自己名声,找你错处,借这事把你赶走,不过说起来,他留我们一条性命,也算手下留情,法外施恩了。估计是可怜我们痴心妄想吧。”
说完尚如春挥着扇子馀光不时扫向他,翡冷虽沈着脸,却并未露出深受打击,由爱生恨的怨愤。
尚如春忽觉无趣,他很记仇,翡冷诈他一事,嘴上不说却记恨在心。他凭什么在揭穿他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在他面前上演真心戏码。
为显自己真诚便将他踩在脚下。
尚如春突然不想让他如意。
尚如春心想,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才对,至少在求爱这条路上,他应该和自已一样,丑陋至极。
翡冷闭上眼,不急不缓道:“我看你这身皮是真不想要了。”
尚如春楞了楞,片刻尴尬笑道:“聊天就是图个开心,翡官人那么较真干嘛。”
“快到岸了。”瀛夫子提醒他们。
周和本已经在湖边等着,踮起脚望过来。翡冷站起来抖抖红衣,弯腰在尚如春耳边低声嗤笑道:“开心?那我祝你早日大仇得报。”
尚如春听得一脸茫然,好像压根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翡冷见他装傻也不戳破,一只脚迈出船,短短两句话便将尚如春心思揭穿。
“你要我跟你一样,可惜了,我对千华情真意切,没有比我更真的。”
尚如春望着他背影,扇子抵在嘴边轻笑一声。
家仆以为他又开始勾引人,怒气冲冲问:“他对你说什么?!”
尚如春桃花眼眯起:“祝我早日抱得二爷归。”
家仆见四下无人,总算可以泄愤,一脚踹到尚如春心窝上,阴森笑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二爷他一辈子都看不上你,等公子玩腻,你这条贱命也就到头了。”
尚如春呸出一口血沫:“狗奴才!”
出门许久,翡冷想着是该回去一趟。翡家生意多,他爹一个人照看不来。
再者也不能逼他太紧。物极必反这个道理翡冷明白。
翡冷不情不愿坐上回去的马车,周和本赶着车,声音传进来:“少爷,宝贝到手没?”
哪壶不开提哪壶。
翡冷回他:“迟早。”
周和本楞了楞,迟早那就是还没到手,白耽搁这么久。满心欢喜来,失望而归,少爷心里肯定难受至极,周和本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唉声叹气,翡冷听见擡腿踢来,帘子一翻,斥道:“要你替我不痛快!”
周和本吃痛哎呦一声,身侧小家仆捂嘴偷笑,周和本伸手在他脑门敲一下:“不怕笑死你!”
杉林起风微微作响,周和本抓着马鞭,风吹在脸上,好不惬意。
可能是看着少爷终于肯归家,周和本心里的石头落下,哪哪都舒畅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下眼睛,周和本好奇瞟了眼,看清后,抓马鞭的手抖了抖,喊道:“少爷!少爷!少爷!”
小家仆也朝闪光的地方看去,小眼瞪得滴溜圆,惊恐道:“见鬼了!”
翡冷大手一挥掀开帘子,探出半边身子,不耐烦道:“大白天见什么鬼?!”
“这么大的太阳,那杉叶怎么会冻出霜来?”周和本震惊道。
翡冷皱眉瞧去,还真是。
树身挂满寒霜,叶子冻出挂凇,但不多,就只有前方几棵杉树。周和本觉得邪门,加快挥鞭的速度,马放开蹄子向前冲。
几丝寒气钻进领子里,周和本打个颤,心里慌成一团,偏在这时,身侧的小家仆指着一处地方尖叫道:“有人跟着我们!”
闻言,周和本心中更慌了,他不敢回头去看那鬼,卖力赶马,风呼呼向后吹。
“他还跟着我们!甩不开!”
小家仆带着哭腔道。
还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周和本也快哭了。
翡冷沈眼望去,是一道白。
周和本和小家仆没见过一方主,自然认不出他。
但翡冷认得。
“停下。”
周和本听见,嘴里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手上已经勒紧马绳,几人身子惯力向前,差点一头栽下去。
翡冷跳下车,扶正插在革带上的凤凰枝,朝前方不远处的白影走去。
周和本见状赶紧拦他:“少爷,这人古怪得很,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他要不想放我们走,飞也飞不回去。”翡冷径直朝白影而去。
周和本不懂,他没少爷胆量,留在马车上和小家仆吓得抱成一团,求菩萨保佑去找鬼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