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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督提醒过楚千华,翡家对付不顺从的人有百种计谋万种谋算。
楚千华有些后悔当时怎么没多问周督一句,中计之人如何得知自己已然中计。
心中暗涌。
可他面色依然平常,就算是人,冷冰冰的神仙做久了,突然做回人反倒有些困难。
“我饿了。”楚千华告诉翡冷。
没多久,一张可供十人齐坐的圆桌摆满菜肴,酸甜苦辣,口味齐全。
楚千华试着拿筷,却用不惯,每每夹菜时,抖来抖去,夹半天,碗中仍空空如也。
“不饿了。”楚千华放下筷子,一脸受挫。
翡冷夹起最软的鱼腹放到他碗里,道:“我虽愿日日喂你,但一想到以后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因不会使筷而饿肚子,我会心疼。”
楚千华不吭声,双手放在膝上,十指攥得很紧。
“我的千华生气也是极好看的。”
见他独自恼火,翡冷坐到他身侧,将他手指根根捋直,把筷子递到他掌心:“下力不能太狠,太狠反倒适得其反,拿不稳。”
二人双手交叠,衣角厮磨。
翡冷教得认真,楚千华学得专心。
翡冷一边教他用筷,一边启唇问:“你是为金世风而来?”
见他道破自己来意,楚千华稍微惊讶了一下后解释道:“这位金大人牵扯到长久一位故人。长久莫名离洲,我想他应该是来潇湘寻他。”
“不久前我听闻衙门来了位神捕,指尖化蝶可辨真凶,我一听便猜到是你水中洲的人。”
楚千华想到长久,心神不宁,拿筷的手瞬间软绵无力,翡冷揉揉他指尖:“慢慢来,不用急。”紧接继续说起金世风,“他倒是来翡家拜访过几次,尽是些官话,没什么意思,不过人倒还算正派。”
楚千华稍稍放下心来,正派就好,只怕遇到有心之人。
翡冷忽然开口问:“再夜楼楼主可会查案?”
楚千华摇摇头:“是现相。只要长久想,天下没有他查不到的事。”
翡冷沈思片刻道:“两年前潇湘发生一起灭门案,民愤很大。金世风为这起案子呕心沥血,却连真凶一根汗毛都找不出,最后成了悬案。此事让他在潇湘百姓心中威望大减,成了他一块心病。然而就在三天前,金世风掘开灭门案中一位死者的墓,取下头骨残留的馀发,破了案。”
听完,楚千华忍不住皱起眉头。
院中雨声渐小,在翡冷手把手教导下,楚千华很快掌握其奥妙,成功夹起一块莲藕放到翡冷碗里。见他已经学会,翡冷坐回去把碗里的藕送到嘴里,吃得一脸欢喜:“千华聪明,学什么都快。”
楚千华搁下筷子:“翡少爷擡举。”语毕,楚千华面带凝重,“我必须马上带长久走。”
翡冷心知他是来接长久回去的,仍抱着一丝侥幸挽留他:“来都来了,你就当他神仙下凡造福潇湘百姓,多破几件冤情,多抓几个恶人。我也能多看你几眼。”
楚千华摇头道:“翡少爷,凡是天赐都有代价,长久现相的代价是寿命。”
翡冷眉尾一挑,见你闪了闪:“那就比较麻烦了。”
“长久在水中洲有灵气护体,离开水中洲,他和你我一样,会饿会生病会死。金大人每让他引蝶一次,找出一个真凶,他就得少活十年。”
整个蝶族仅剩长久一人。楚千华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命葬于此。
“虽然我不太喜欢管闲事,不过既然你想管,我自是要竭尽所能帮你。”翡冷表态。
楚千华感激地朝他笑笑。
“金世风此人功利心重,能助他青云直上的法宝,他恐怕不会轻易放手。”
“水中洲的人还没落魄到被旁人把控的地步。”楚千华忧心忡忡,“我更担心的是长久不愿跟我回去。”
翡冷不关心其中缘故,什么金世风什么长久,都与他无关。他只是看着楚千华拧起的眉头一直不放,心中将金世风剐了千万遍。但又感谢他,要不是他把人骗来,楚千华就不会来找他。
一边恨一边喜,交织在心,覆杂至极。
“千华,你能来,就算不是为了我,我也很开心。”
楚千华楞了楞,看向他。
二人目光相交时,周和本突然出现在门口:“少爷,老爷叫你去他房里。”
翡冷起来:“你先吃着,还是用不惯就找下人要汤匙。我去去就回,我爹还不知道你来,总归要去说一声。”
楚千华将从水中洲带来的治骨丹药给他:“两日即可痊愈。”
一粒丹药而已,翡冷双手接过,就跟捧着楚千华一颗真心,激动不已。
“等我啊!”
红衣转瞬消失在门口。
翡冷走后,屋里忽地冷清下来,楚千华视线落在手边的筷子上,重新拾起,一夹一放,得心应手,游刃有馀,哪里像刚刚才学会用筷的人。
夜色初垂,翡家挑起一排排灯笼,如同吞火的长龙,盘绕在翡家上空。
楚千华等在廊下,默默观望下人们清扫院中积水。
翡家下人们同样偷偷打量着他,心中揣测他和少爷的关系。
白衣白冠,一身淡漠。
两位少年郎志同道合,相识相交稀松平常,只是他们不懂少爷何时换得口味。这等冷淡之人,少爷从前最看不上眼。
楚千华同翡家一位下人正好对视上,从他眼神来看,楚千华得知自己并不招翡家下人待见。
想必是他自己太过寡言,看着没法亲近。
既然离洲,洲内那套端正放在翡家不合适,楚千华朝那位下人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可惜事与愿违,那下人见他笑得两眼弯弯,扔了扫把飞快逃走,像见鬼一样。
“千华。”
翡冷过来见他站在廊下,衣衫单薄,脱下自己外衣:“我爹想见你。”
楚千华侧头看了眼,拒绝他的好意:“不用。”
听罢,翡冷将衣服搭在自己胳膊上:“别在外头站着,进去吧。”
楚千华身子没动,而是转过头看着他道:“翡老爷不是想见我吗?”
翡冷楞了下,他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着楚千华真会去见他爹。
二人并肩走去。
“我爹可比我还招人烦,啰嗦起来没完没了。”
见他嫌自己爹烦,楚千华没好气回道:“翡少爷,你也是真够不孝的。”
翡冷哈哈一笑,趁他分神之际,将手上的衣服披在他肩上:“千言万语只对中意之人,我爹要是对你啰嗦,定是因为中意你。”
半道翡冷被翡夫人叫去前厅,翡冷本想陪着楚千华,楚千华却不想他因为自己耽误正事,将衣服还他,自己先来了。
如果翡冷所言非虚,那么翡老爷大概是很不中意楚千华。
他在翡老爷床侧像木头一样站了个把时辰,翡老爷始终没开口说一句。
青铜烛台换了三次蜡油,火芯从左飘到右,又从右飘到左,床头摆着数种花果盖过烛味。
“翡某谢过仙人赐药。”
他应是从丹药猜到自己从水中洲而来。
“无需多礼。”等这么久,只等来一句平平无奇的客气话。
楚千华隐隐有些失望。
帘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坐起。
“水中洲离此地甚远,仙人难得来一趟,翡某本该亲自为仙人接风洗尘,奈何腿伤怠慢了仙人。”
“不会。”楚千华垂下眼,“我并非什么仙人,翡老爷叫我千华即可。”
“不敢。”
言已至此,楚千华无心再留,转身走了,路上碰到匆匆赶来的翡冷。
翡冷问他:“我爹是不是很啰嗦?!”
楚千华笑笑,撒了谎:“令尊能言善辩,与你不相上下。”
铜镜前坐的是翡家主母赵莹,她听下人提起冷儿带来的朋友楚公子来过,一边取下发簪,一边问床上看书的翡山。
“冷儿那位朋友你见了?”
“嗯。”翡山倚在床头看书,“见过了。”
赵莹点点头,杏眼半垂:“他的药倒是帮了大忙,该好好谢谢人家。”
翡山将书压在手下,瞟了眼自己摔伤的左腿。昨夜稍微碰下都疼,今午刚服下那药丸,便觉得一股暖流直抵脚心,疼痛骤减,估计明早就能下地走路。
不愧是水中洲的仙药。
“阿莹。”翡山犹豫许久,喊了声自己夫人,心思挂在脸上,赵丝莹见状到他身边坐好,握紧他的手,“怎么了?”
翡山扫一眼屋外,略显紧张道:“冷儿那位朋友是水中洲的。”
赵莹楞住,困惑道:“水中洲的人为何来翡家?”
翡山摇头叹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冷儿前些时日在外边闯了祸。周和本只听冷儿的,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老实交代。”
“我远远见过一面,楚公子举止文雅,同冷儿有说有笑,不像来问责的。”
“但愿如此。翡家惹不起水中洲,改日你劝劝冷儿,这位朋友还是敬而远之,我们翡家高攀不起。”
赵莹轻拍他手背两下,安抚道:“冷儿自小聪明,不至于傻到引火烧身,既然他与那位楚公子彼此投合,知己难觅,我们做父母应该替他高兴。”
“我说不过你。”翡山往里挪了挪,将捂暖和的地方留给她,“小心受凉。”
“好。”
赵莹吹灭烛火,躺上床,昏暗中,她转头瞧他睁着眼望向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