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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玄嘉的大嗓门从通信石里蹦出:“干嘛!”
司九泽动作一滞。
翡冷朝通信石大喊一声:“司九泽要杀我!”
玄嘉沈默一会儿,问:“现在?”
“他抢走我的觅长思。”翡冷抓着通信石瞟了眼前方脸色惨白的司九泽,背过身把通信石抵到嘴边,小声嘀咕:“他现在跟个疯子一样,随时会要我命。”
“九泽才不疯。”玄嘉护他跟护犊子一样。
翡冷咬牙道:“我告诉你,我今日要是死在他手里,你的好朋友可就真上不了天做不成神仙。”
“少威胁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玄嘉刚说完,通信石忽地传出翡予咋咋唬唬的叫声:“拿开!我不吃,比黄连还苦。”
“小鬼,你躲桌底也没用。你要想做一辈子大白虫,这药你爱喝不喝!”
接着就是锅碗瓢盆一顿摔的声音。
翡冷皱眉:“要不先把我的事解决。”
翡予喊道:“冷哥哥,我不喜欢这臭道士!我要回家!”
翡冷没理他。
折腾好一会儿,玄嘉终于再次出声:“他人呢?”
翡冷回头瞄一眼在风中凌乱的司九泽,回他;“在我后面,一脸想杀我。”
司九泽忍无可忍:“我没有杀你。”
翡冷转头瞪他一眼:“你毁我的觅长思就是杀我。”
司九泽回道:“觅长思原本就是我的东西。”
翡冷耍赖道:“给了我就是我的。”
“把通信石给他。”玄嘉口气有些不耐烦,他现在不仅每天要跟翡予那小鬼勾心斗角,想方设法骗他喝药修骨,还要分心收拾他们的烂摊子,从前的浪迹天涯变成黄粱一梦,他好歹是个半仙,命怎么就这么苦。
“好。”
翡冷把通信石扔给司九泽,他没接,石头掉在他脚边,玄嘉好似猜到他不会接:“九泽你先别置气,捡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司九泽微微屈指,通信石直接飞到他掌心,开口就是质问:“我与平凡的事,他为何知情?”
玄嘉心虚地哈哈两声:“就是………就是那时候我担心他能不能照顾好平凡,就跟着还是翡诗明的他同行过一段时间,嘴巴没把牢。通信石就是那时我送他的,他还一次没用过,没想到第一次用是因为你要杀他。”
司九泽再次重覆:“我没有杀他。”
“嗯嗯,我信你,只是………”玄嘉声音倏地认真起来,“只是觅长思在他溯轮时间太长,二者早已融为一体,毁去觅 长思,他的溯轮也会跟着粉碎。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失去溯轮之后会如何。”
翡冷点点头:“我就说你要杀我,还想抵赖。”
司九泽沈默。
玄嘉道:“你把通信石拿到耳边。”
翡冷一看他们要说悄悄话,那可不行,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串通一气,阴阳怪气道:“又想背着我使坏。”
这次玄嘉真没想使坏,只对司九泽道了一句实话:“你杀平凡,平凡未必怨你,你杀他,千华会恨你。”
司九泽闭上眼,一瞬间,翡冷在他脸上看到转瞬既逝的悲戚,更加疑惑玄嘉是对他说了什么悄悄话。
“看你还跑,被我逮到了吧!哈哈哈哈………”
“——啊!我不做神仙啦。”
“由不得你。”
又是一阵劈里啪啦。
司九泽把通信石随手一扔,掉到碎石里,一下就没了动静。
翡冷眼睛盯着他手里的觅长思,理直气壮伸手要:“还我。”
司九泽又是随便一扔,掉到泥巴里,翡冷过去捡的时候感觉颜色有些不对,红的发紫,不过他也没在意,擦干净,一口吞下,顿时脑子清明许多,再擡头,司九泽已不见。
来无影,去无踪,好好的仙,硬是修得像鬼。
不过翡冷感觉胸口好像没这么疼了,断裂的左踝也能下地走两步。翡冷不禁怀疑难道是司九泽暗中帮自己治伤。
他能有这么好心?
翡冷挑眉一笑,管他是好心还是坏心,先回去准备聘礼接回千华再说。他慢腾腾走到通信石掉落的地方,这通信石不亮时和普通鹅卵石没什么区别,翡冷去捡时,没料到这石头还管用,他以为玄嘉早就闭灵,冷不防听石头传出玄嘉的声音,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
“翡家小子,你是不是又拿平凡威胁他?”
翡冷保持弯腰捡石头的动作,没吭声。
玄嘉笑两声:“其实你比九泽更怕楚千华知道自己就是平凡,你骗的了九泽,可你骗不过我。虽说九泽修行千年,可他那颗心却似冰雪一般至纯,你那些虚张声势的小心思也就能骗他。”
翡冷反驳道:“我又没杀人,我怕什么?”
玄嘉咿咿呀呀许久,随即一语道破:“你怕他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翡冷沈寂片刻,接着抓起通信石用力往远处一扔,任玄嘉喊破石头也不肯回头,拍拍手,一瘸一拐朝出谷的方向离开。
*
中途换过一辆马车,花得是尚如春的钱,他心疼钱,抱住土豆干嚎:“我的院子少了一扇门。”
土豆舔了舔他鼻子,像是安慰。
楚千华一脸歉意道:“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尚如春无语,什么不周全,他压根就是没考虑过他们死活。
楚千华抿抿唇,起身向前,手指挑开车帘,目光落在穆北后背,轻声道:“穆北,你愿意接替你长兄的位置吗?”
尚如春霍然擡头望向他,那眼神很认真,不像玩笑。
穆北后背一僵,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人未接回,反倒搭上一个,可笑。”
尚如春双手抱起土豆:“未必白跑一趟,穆官人,你不是接回我跟土豆了嘛!”
穆北道:“所以更是可笑中的可笑。”
闻言,尚如春刚想伤心一把,土豆忽然在他身上撒一泡,尚如春气得一直戳土豆狗头:“你比你爹还坏。”
帘子被风吹起,穆北回头看他一眼,此刻少年喜悦的眸光,胜过天边万丈霞光。
地面深处,几条蛇盘踞在潮湿壁缝中,嘶嘶吐出蛇信,水顺着山壁滴滴答答溅出水洼,像是为了欢迎来者,黑暗深处铁链击打地面的响声。
“你终于来看我啦。”
伴随链条震动,黑暗中一个男子兴奋道。
男子甩起铁链猛拍地面,声嘶力竭大笑:“你还没告诉我,平凡回来没有,他要是回来了,记得帮我带句话,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亲手杀了他!我该将他挫骨扬灰,不给你留下半点念想,我要他在阿鼻地狱受我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迟迟等不到来者回应,男子忽然惊慌起来,链声逐渐混乱,惴惴不安扫过地面,恶毒的咒骂转为卑微的乞求:“九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九泽,让我看看你,九泽,九泽,九泽,九泽,九泽………”
他在无休止的黑暗中,百遍,千遍,万遍,一遍又一遍重覆。
*
快出山谷时,翡冷走乏了,随便找块干草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继续赶路,凑巧遇见辆途经此谷的骡车。那车夫头上绑着灰巾,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运气真好。”
翡冷搭上骡车,见车内还有一女子,便撩起衣摆直接跟车夫挤在一起。这车夫不仅是个热心肠,还是个话痨,翡冷抱臂听他自报姓名:“我叫馀逍,你看着年纪应该比我小,叫我逍兄就好。”
翡冷跟他搭几句话,想起上车时他夸自己运气好,笑问:“逍兄为何说我运气好?”
馀逍道:“车子半路翻沟里,拖半天才拖上来,要是没出这岔子,我们哪能碰上。”
“如此说来还真是好运气。”翡冷笑了笑,“也该轮到我。”
“吉人自有天相。”
馀逍兴冲冲说完又开始道起自己。他是卖药为生,车里是他刚过门没多久的娘子,家中还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以前都是家妹陪他跑生意,后来妹妹和一个书生情投意合,去年刚成婚,自此留在夫家相夫教子,不跑了。
翡冷道:“恭喜二位。”
馀逍脸上露出不符合他年纪的红晕,摸摸后脑,想起一桩旧缘:“三年前,我也遇到过个像你一般运气好的小郎君。肤白眼黑,很有礼节,我不过是顺便搭他一程,却像是救他一命,嘴里的谢字就没停过。”
翡冷点头道:“君子也。”
倏地馀逍叹口气:“不知道小郎君现下如何?倘若世间真有缘份一说,还真想再遇他一次。要是见他仍孤身一人,我就把我娘子小妹介绍给他,要是身边有人,我就祝他们长厢厮守。”
闻言,翡冷闭眼道:“我心中也有一人,只愿长厮守。”
馀逍看到路旁大片嫩黄的迎春花,摇曳生姿,过去折下一枝送给车内的娘子,接着一边继续赶骡,一边问翡冷:“还没问该怎么称呼你?”
翡冷回道:“姓翡,单名一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