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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楚千华送回去后，翡冷跑到山谷找那块他前几天扔掉，却丢失两年的通信石。途中他备好一把刀，困了就往腿上扎一下。翡冷记得很清楚，可面对之前光秃秃如今却杂草丛生的山地，他找了五天，十指刨烂，终于从土里刨出那块破石头。
翡冷对通信石放完一堆狠话，随即回到楚千华租的小院。他不敢睡，连眨眼都尽量避免，稍微清理一下身上的血污，坐在门前等玄嘉过来。
当匆匆赶来的玄嘉见到翡冷第一眼时，大为震撼。
檐下的那人已经不算个人。
哪怕在翡冷三世中最落魄最惨的时候，玄嘉也没见过他这幅鬼模样。
玄嘉记得自己同他比赛抓鱼，最后翡诗明赢了，他举起刚抓到的鲫鱼，朝玄嘉比划道：以后大哥罩你。
他们说好谁先抓到鱼谁就当老大。
当时翡诗明还不知道他是玄真人，只以为是个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乞丐。玄嘉还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雨，冷风直往破庙里灌，他们躲在菩萨后避风。残烛下，翡诗明小心翼翼捧出一颗蛋，小小的，又圆又白，像玉一样的蛋。就如珍藏多年的宝贝，他看着蛋时，那双常年阴霾的狐狸眼有了光，扬扬得意比划：好看吧？我养的！
那晚，玄嘉也告诉他一件事：“我有个朋友，他为前程想离开故土，我舍不得，于是想尽办法留他，可最后人没留住，反倒害死一人。”
后来翡诗明识破他身份，便再也没有将那颗蛋拿出来。
玄嘉先是治好翡冷腿上的刀伤，接着拿走他手里的短匕。手伤得最重，十指发脓，恶臭弥漫，他害怕睡着所以一直用力抓着刀刃，掌骨露出一半，惨不忍睹。
“都是你自己弄的？”玄嘉故作漫不经心问道。
“小伤。”翡冷指着自己脑袋，“这里才严重。”
玄嘉沈默会儿，看向他血丝遍布的双眼，问：“多久没睡了？”
“不知道。可能两天，也可能三天。”翡冷满不在乎道。
玄嘉是在五天前接到他消息，迟疑会道：“你吞下的是消云，随云而生，以云为食，是灵虫。”
翡冷皱眉道：“就是这玩意吃掉我两年？”
玄嘉摇头道：“非也。消云吃云，不吃人，更不吃岁月，它胆子很小，看到鸟兽都会躲起，它进到你肚子里，黑乎乎一片，绝对比你更害怕。”
“那我为何睡一觉就过去两年？”
“又非也。不是你睡一觉过去两年，而是你一觉睡了两年。”
翡冷楞住，他不敢相信自己在那山谷里睡了两年。玄嘉看他一副吃惊相，解释道：“你一觉不醒是因为觅长思。觅长思乃千年忆虫，只差一点就能修练成妖，是九泽为救平凡强行将它打回原形塞到你溯轮里。简而言之，觅长思是被迫待在你溯轮之中，为九泽所用，而消云正一点一点惊醒沈睡中的觅长思，待它完全苏醒，你和溯轮都保不住。”
翡冷听懂了，唇边浮现一丝讥诮：“说到底，司九泽还是要我死。”
“又又又非也。”玄嘉站累了，自己从屋里搬出条椅子，坐到院外那棵快死的桃树下，“九泽是气我不该帮你骗他。”
翡冷道：“我可没说。”
玄嘉取下酒壶，想了想，又放回去，道：“他应该是猜到之前那颗假觅长思是我给你的，也猜到这次你还会找我帮忙，知道我肯定有办法取出你体内的觅长思，还不伤你性命。”说罢，扭头望向院里的翡冷，目光下沈，“小子，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帮你取出觅长思，你会失忆，什么平凡什么楚千华，都会忘得干干净净，但能保下性命。二是我帮你重现封印觅长思，如此一来，你不仅能记得一切，还能留住这条命………”玄嘉还未说完，翡冷便抢着道：“自是第二种。”
闻言，玄嘉微微一笑：“不要急着选，我话还没说完。消云和觅长思一同在你溯轮，我若封印觅长思免不得也要带上它，消云虽胆子小，但既为灵虫，也不是好惹的。我若强行封印它，它定会与你同归于尽，有时反倒是这种不起眼的小东西最为棘手。”
沈默片刻，玄嘉继续道：“所以我只能成全它，封印觅长思前先将它扼杀在你溯轮中。”
听他口气就知道不止是杀了它这么简单，翡冷想了会儿，笑问：“这一次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玄嘉屈指敲了敲身后的桃树，掉下两块枯皮：“你会变得连这棵树都不如，什么都感受不到，树还能听听风声，而你会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直到消云的残灵在你体内消失殆尽，至于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
翡冷没回他，脸色阴沈的厉害，玄嘉坐直身体，还想说什么，周和本出现在院外，看了眼桃树下的玄嘉，然后直奔翡冷，扑通一声跪下：“少爷。”
翡冷没看周和本，而是皱眉看向玄嘉。玄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讪讪道：“来之前我就料到你应该会选第二种，所以自作主张去了一趟翡家，将你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他。能看出他对你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出卖你，办完事，我还得回庙峰，你家小辈太厉害，我不回去他能骂上几天几夜，实在吃不消。你本就是你的下人，用起来肯定比我称心。”
“真人的担子撂得可真快啊。”翡冷讽刺他一句，最后也不得不接受现状，看向跪在地上的周和本，“还跪着干嘛，真人都给你求情了。”
周和本摇摇头，哽咽道：“原来少爷为了楚公子受过这么多磨难，死去活来好几回，而我差点让少爷功亏一篑，和本该死，求少爷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翡冷语气平平道：“你如今应该明白我为何将剑指向你？”
周和本重重点头。
翡冷拍拍他肩膀：“翡少青，翡诗明，翡年都是我，磨难算不上，苦头确实吃了些，不过也是我心甘情愿。可若相比，我还是最想做这一世的翡冷，只有这一世我拥有的最多。”
周和本鼻子一酸，低下头：“和本明白。”
重新封印觅长思前，翡冷写下两封信。给翡家的那封，翡冷考虑良久，最终决定以一个特别幼稚俗气的理由解释自己不归家的原因，至于楚千华，翡冷最为费神，提笔定在桌子前，墨汁滴向纸面，撕下一张又一张，他还没想好如何下笔。
周和本也没闲着，找到这家小院的村户，花钱买下，接着又买辆马车，牵着马车一路逛一路买，那院子要啥缺啥，少爷金尊玉贵怎么能将就在那种地方，可少爷执意留在那，周和本也不敢多嘴，只是手没停过，先买好少爷叮嘱的梨糖，又胡乱买了些与院子完全不搭边的名贵瓷器，最后马车实在堆不下了，他才往回赶。
回到院里，只见玄真人围着院子溜达，手里握着一块发光的石头，时而擡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石头里传来予哥儿的骂声。骂得实在下流，周和本没好意思多听，走到窗前望屋里的少爷。
少爷还跟他出门时一样，提着笔，楞楞盯着纸面。
周和本不明白少爷为何不如实告诉楚公子。若如实相告，此刻陪少爷的人一定会是楚公子吧。可周和本转念一想，少爷那么傲气的一个人，怎会允许让楚公子看自己痴傻的连心上人都认不出。
在玄嘉催促下，翡冷走出去，一脸疲惫地靠在门边，将两封信交给周和本，朝玄嘉扯出一个笑：“你们做神仙的就这么喜欢戏弄我们这些凡人？”
玄嘉闻言转身看向他，转身那一刹那，翡冷从他脸上看到了和司九泽同样的神情，或许做神仙的都喜欢顶着一副悲悯众生的虚伪。
玄嘉道：“神仙也有私心。”
周和本不是故意偷看少爷的信，只是少爷给他时，信纸本就是摊开的，他无意撞见，不禁泪痕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