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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酌几杯，翡诗明习以为常地摸摸胸口，摸到布衣下微微鼓起的圆球，他抿唇一笑，擡头撞入一年轻男子审视的目光中。那男子生得俊俏，举手投足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二人相视一眼，接着很快转移视线，翡诗明扣紧斗笠，年轻男子则带着怀孕六月的妻子笑意盈盈地走向翡朝馀，道：“父亲。”
玄嘉醉道：“大人物登场了。”
翡诗明不语，擡头望向夜空，只见新月东边有团黑雾正神不知鬼不觉朝翡家滚来，而众人浑然不知喝得正起劲。
翡诗明皱起眉头，双手比划道：好冲的妖气。
玄嘉闻言食指沾上酒水，在桌面划出一个“灭”。
翡诗明点点头，端起酒杯，挑起斗笠又饮一杯。上月他抓到一个小妖，那小妖为保命道出妖界打算等翡朝馀办寿宴之时偷袭，将所有赴宴的除妖师一网打尽。见此情形，那小妖并未骗他。
随着妖雾悄无声息飘到屋顶上，玄嘉站起来拍拍胸口：“该我上场了。”说罢，撩起衣摆跳到桌上，指着东边的黑云大呼小叫：“——妖来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顺着玄嘉所指的方向望去。翡朝馀冷哼一声：“自取灭亡。”
翡诗明站起来，拉了拉玄嘉的衣服，玄嘉表演的忘乎所以，翡诗明拉他走时，他还不情愿。
在场百位除妖师个个身手不凡，只需他们齐心协力，解决这些小妖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就在他们抽出利刃准备大展身手时，忽地纷纷倒地痛哭哀嚎起来。翡诗明闻声楞了楞，停在门口回头扫过一片痛苦跪地的除妖师，不禁心生疑惑。
翡朝馀顿时酒醒大半，不明所以一个挨一个去叫：“大师，你这是怎么了？大师，快起来，快起来去除妖啊！”
有人道：“酒里有毒！！！”
翡朝馀浑身一震望向身侧笑意盈盈的年轻男子。
妖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翡朝馀已经顾不上身后的妖，他捡起地上一把长剑指向男子，毒药发作，乌黑的血水从他嘴角流下，字字裹血：“酒是你备的。”
男子笑而不语，脸上露出得胜的愉悦。
“为……”
还未等翡朝馀问清缘由，男子轻而易举夺过他手里的剑，刺穿他喉咙，让他永远都无法开口。
百妖疯狂撕咬着啃食着，大快朵颐。
翡诗明动不了，面对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他连眼睛都闭不上，玄嘉用一种不带人气的声音道：“这是你翡家的命数。”
“哥哥……”
从他进门那一刻，即便他刻意遮掩身份，翡荣仍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翡荣朝他走去，剑锋划过石面，翡荣漫不经心跨过因惊吓过度而晕倒的妻子，踢开满地残肉，一步一步走向他，脸上的笑容诡异离奇。
“哥哥，你瞧，我给你报仇了。”
“你开不开心啊？”
翡荣笑得面容扭曲，最后将剑架在脖颈上，面无表情自刎在他身前。
翡诗明终于能闭上眼，他像解脱般紧闭双眸，嘴唇微微发抖。玄嘉并非是个懂得怜悯的仙，救不救人，不管大道，只随心意。就在妖将利爪伸向地上不省人事的邹氏时，玄嘉不以为意弹弹手指头，刹那间满院妖魔灰飞烟灭。
玄嘉操起桌上一壶美酒，回头时手放在翡诗明肩膀上，嘬口酒道：“有什么好哭的。”
翡诗明不语，就在玄嘉拿开手时，他双膝一弯抱头痛哭起来。若说玄嘉此生有何后悔之事，玄嘉只道有两件，一是遇司九泽，二是见翡诗明。
翡宅一遭，翡诗明识破玄嘉身份，从前无话不说的二人自此变得生分，最后翡诗明连客气都懒得装，玄嘉卧在树上朝他身上扔金子，翡诗明看不不看。
自讨没趣几月后，玄嘉走了。
虽说二人破庙一别再无缘分，可最后还是玄嘉为翡诗明收的尸，他被妖怪撕成一块一块的碎肉，扔得到处都是，玄嘉一边捡一边骂娘，他双掌被扔在草堆里，十指紧紧合拢，玄嘉费很大的功夫才将他双掌分开，只见手心的那枚蛋脱了一块壳，白玉似的蛋壳。
良久，夜风吹动红床一角男子的眼眸，他面露痛色搂紧怀中的灵牌。
在觅长思的虚镜中，楚千华清晰看见只有五岁的翡少爷半夜偷跑出家门，一路向北，迈着还不算敏捷的步子，跌跌撞撞跑向死人地，左看右看，最后选中一个长满野草的小土包，以一种跪卧的姿势全神贯注挖土。
挖了许久，他推开在月色中泛着森森青光的碎骨，泥巴和血的小手捧起一枚脏兮兮的蛋，他看着蛋慢慢咧开嘴。
忽地翡少爷身后亮起无数火光，焦急的呼喊声传来。
“小少爷！”
“小少爷，你在哪！”
“翡年！”
翡少爷一边朝火光走去，一边将蛋藏在袖中，当他走到众人身前，那位唤他翡年的男子迎面给了他一记耳光，低声呵斥：“丢人现眼。”接着转头吩咐下人：“关到偏房，自省半月。”
鸟蛋聚成人形那日，外头春意正浓，翡少爷正当少年，他啃着馊掉的馒头，回头看见窗户下那抹白到近乎透明的小人失神许久，最后傻笑着夸了一句：“你真好看。”
小人虽有人形，却无心智，翡少爷在他耳边说的话，一字一句他都无法领会，更不可能回应他。翡少爷手舞足蹈，自言自语，被外人瞧见，更加笃定他疯病的传言。翡少爷偶然翻到一本书，书中写尽了繁华之色，他嗤之以鼻认为万千繁华不及他眼前的活死人。翡少爷侧卧在榻，手臂揽过毫无活气的小人，细致描绘了他的眉目，他的唇，在翡少爷口中，小人乏味的眉眼，寡淡的唇色，是惊天动地的绝景。
翡少爷想占为己有的私心是从何处开始的？约莫是他每夜噩梦惊醒，冷汗涔涔，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唯有看见身侧的小人才安心的时候，私心便开始了。
他想撇弃翡少爷的名头，他想逃。
他携着小人偷了一匹马车，连夜赶抄可惜连城门都未跑出去，司九泽拦在城门前，不言一字，可仙人眼中冷冽的怒意不是他一介凡人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