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元璋攻入金陵以来,朱标便被当做了朱元璋的接班人去培养。
时至今年,更是已然当了十几年的太子。
这些年来,在朱标的心里,已然积攒了太多的抱负。
更何况现在自己还有了任先生,朱标自己有把握,倘若天公假寿几十载,自己有把握,把自己的一腔抱负,尽数变为现实!
朱标真正恐惧的,从来都不是死!
而是自己这一身的抱负无法施展!
说罢,任以虚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人生在世,匆匆几十载,是不可能没有遗憾的。”
“我从未怀疑,历史的下一个阶段,便是我所信仰的东西。”
“如果能让这一天早一点到来,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可能我恐怕无法亲眼看到那一天。”
“后世的史书上会记载,我,或者我们这一代人,是英雄的一代人。”
“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浩荡青史的一代人!”
朱橚眉头紧锁的看着任以虚问道:“可是先生,难道您就没有一丝质疑吗?”
听到朱橚的问题,任以虚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无奈。
“上古之时,尚有人祭,自武王伐纣之后,人祭终止。”
“而后遂有隶臣,生杀予夺,尽系一人之手!”
“至汉高祖继位,天下隶臣皆免为庶人,至此隶臣消弭,而后有佃农。”
“南北乱世,至唐有均田以招纳佃户,为庶民,虽历朝皆有反复,然民已非昨日之民。”
“天下为主,君为客,此为大势之所趋也!”
天下为主,君为客!
朱标兄弟五人,顷刻之间便怔在了原地。
这句话有错吗?
没有!
但是这无疑是直接触动了,历朝天子之大忌!
若是满朝文武,任何一人说出这句话,此时此刻,恐怕都已然被朱元璋灭了满门了!
朱标的嘴张了张,本欲反驳,但朱标搜肠刮肚,竟然想不出这句话,究竟错在何处!
历朝历代,天下岂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宋齐梁陈,南朝百姓依旧在,皇室轮转又几回?
历朝历代,皆言万世不拔之基。
可有一朝,真正的做到了,万世不拔?
这普天之下,能够真正做到万世不拔的,只有百姓!
整个房间里静的吓人。
任以虚就在一旁静静的坐着。
想要真正的跳出自然经济的怪圈,这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一步。
方才是老爷子跳出自己的局限,而现在需要跳出局限的,则是自己的学生们!
治贫先治愚!
如果他们迈不出这一步,任以虚纵然是搬来一座金山给他们,也是徒劳无功的!
必须要从根本上,扭转他们的观念!
但这是他们自己的心魔,任以虚无能为力,只能是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就像是自己的先生,等自己这一代人的,醒悟时那样。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甚至还曾经对先生有过怀疑。
但是任以虚相信,纵然自己的学生现如今步履蹒跚,但是终有一日,他们也一定能健步如飞。
良久之后,房间里不由得响起了朱棣的声音:“先生,这值得吗?”
任以虚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为什么不值得?”
“我的一切,不就是这么得来的吗?”
“我的生活,何尝不是上一代人梦寐以求的?”
“他们中又有多少,只有在梦中见到这样的生活,最终却倒在了路上?”
任以虚的话,顷刻之间便点醒了,朱标兄弟五人........
今日之大明,何尝不是几十年前的,上一代人,梦寐以求的!
中原腥膻,神器蒙尘!
整整一百年的时间!
中原的有识之士,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想着该如何光复河山,驱逐鞑虏,恢复中原!
纵然是寻常百姓,也在渴望着天下太平,安居乐业。
而直至洪武年间,这一切成为了现实!
这不就是那一百年来,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且不说那些寻常军卒。
纵然是大明的功臣名录里,就有很多,没有看到大明开国的功臣!
“我享受了这一切,自然也要为我们的后人,去做些什么。”
“我的后人,同样也要去为更后来的人,去做些事情。”
“从虎门外的那一道黑烟升起开始,直至今日,有多少人为这样一个时代,付出了生命。”
“我们用了不知道多少先人,从牙缝里挤出的粮食,终究铸成了这个时代。”
“他们中又有多少人,甚至都没有来的及,去看一眼这个时代。”
“两百年来,我们手上的牌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若是愧对青史,仅仅安于守成,山河未归于一统,将来我等有何面目,去地下见先人?”
“守成不成,又有何面目,将这样一个天下,交给后人?”
“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路要走,只要还没有到达终点,我们决不能停下!”
“上慰先人山河重光之愿,下示儿孙勿忘东出之志!”
“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输!”
任以虚的眼睛看不见了,但是朱标却在任以虚的眼里看到了一些,自己只在那些,当年驱逐蒙元鞑虏,战死的明军将士的眼中,看到的一道光。
任以虚的话,像是一枚枚钉子,牢牢的钉进了,朱标兄弟五人的脑海之中。
小院之中,朱标兄弟五人迷惘的,看着任以虚。
在任以虚的身上,他们看到了一些,他们到现在还理解不了的东西。
朱标将那样东西,视为如同自己的抱负一样的东西。
但是朱棡四人,却几乎是完全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年纪最小的朱橚看着任以虚坚定的模样,知道这就是任以虚所说的“道”。
那自己的道是什么?
蒸汽机吗?
朱橚不明就里。
但常氏已然醒来,自然就不适合继续待在小院了。
朱标命人找来了东宫的几名宫人,将常氏送回了东宫,而兄弟五人也陆续离开了小院。
在小院之外,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已然接到了朱元璋的命令,带了两千余锦衣卫,将整个小院团团围住。
此前关于任以虚的事情,朱元璋都是吩咐二虎直接操办的。
因此纵然是毛骧也不知道,在这小院里“看押””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过既然是陛下的命令,毛骧自然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直到毛骧亲眼目睹,朱标等人,陆续从小院之中出来。,毛骧的眼珠子都快摔到地上了!
虽然朱元璋没有明确说,这小院里住的人是谁,但绝对不是朱标跟四位王爷!
刚一离开小院的朱标,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的毛骧,兀自阴沉下了脸,神色威严的看着毛骧道:“毛骧!”
“臣在!”
毛骧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这可是太子爷的命令!
太子就是将来的天子!
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知道了太多,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
老朱活着,留着自己或许还有一些用处。
但是一旦哪天,老头子龙驭并天了,自己的小命,可就全都交在朱标的手上了!
朱标冷冷的盯着毛骧,咬着牙吩咐道:“孤不管父皇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告诉你手底下的锦衣卫,若是你们的人,胆敢踏进小院一步,扰了先生的清净,孤定不饶你们!”
说罢,朱标便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毛骧的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不过好在朱元璋的命令是围住小院,不让任何人擅自离开。
朱标的命令是不能进入小院。
我听话还不成吗!
刚要松一口气的毛骧,正要躬身恭送朱标跟几位亲王。
秦王朱樉经过毛骧时,却拍了拍毛骧的肩膀,在毛骧的耳旁低声道:“对了毛骧,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大儿子是在长安当值吧?好好听我大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