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师弟
夜幕深沈，正值天亮前温度最低的时候，冬夜的寒风裹挟着落叶拂过街边小巷，冷意袭人。
这种温度，常人哪怕裹着厚厚的外套都不愿意出门，更别提穿着染血还漏风的衣服。
如果再叠加体力精力透支的状态，那简直是要了人的命。
非常不幸，西瑞尔此时就处于这么个状态。
当伍德和卡菲接到联络急急忙忙赶来跟他会合的时候，简直要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倒地。
“受这么重的伤，你还偷偷溜出来？不是支援都到了么，就不能让人接应一下？”伍德瞪着眼睛，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一边说，一脸恨铁不成钢。
幸好这一片深夜没有行人，加上管理局及时控场，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不然西瑞尔这一身血的能吓着人。
“我没事，伤已经好了，只是衣服上沾了血。让人接应，保不准会被老师知道，我不想挨骂。”西瑞尔勉强笑了一下，淡淡地说。
他已经解除了变形效果，只是衣服上的血迹还没有清理。
“你真没事？你这脸白得跟涂了十八层粉底似的，晚上出去都能吓哭小朋友，透支过头了吧。” 卡菲皱眉，“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血法师是怎么被解决的？”
西瑞尔摇摇头，没说话。
这人和他们会合之后表情就一直不对劲，伍德和卡菲对视了一眼，有些无措。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你得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下来，要不回酒店冲个热水澡？”
西瑞尔没拒绝。
借伍德和卡菲住的酒店房间洗了个澡，热水一熏，西瑞尔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可算有个人样了，说说里面发生了什么吧，我们还得写调查报告呢。”卡菲道。
西瑞尔缓缓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嘴角扬了一下，说：“哦，放心吧，报告不用写了，我给克莱德叔叔打个电话，接下来让他头疼怎么写检讨向老师请罪吧。”
伍德/卡菲：“？？？”这人在说什么？
他们眼看着西瑞尔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克莱德叔叔？嗯，是我……”
凌晨三点多，克莱德局长早就上床睡觉了，电话铃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认出是他给西瑞尔专门设置的铃声，忙不叠爬起来接了起来。
“西瑞尔？什么事这么晚找我？”
一开始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但两句话过后，他的睡意马上被吓得无影无踪。
大晚上的，克莱德局长的表情变来变去，从严肃，震惊，到后怕，慌乱，不知所措，再到面如死灰，丰富得像调色盘。
完了，这次“导师”阁下绝对饶不了他……
十分钟后。
西瑞尔：“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老师看起来很生气，那个血法师都被弄得不成人形了，我从来没见老师那么生气过，您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也不管对面有多惊悚惶恐，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标准的管杀不管埋。
伍德和卡菲在旁边看得一楞一楞的。
对面……怎么好像真的是克莱德局长。
但挂断电话后，西瑞尔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这一刻，他们好像看到了西瑞尔背后有恶魔的翅膀和尾巴在晃。
那张精致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一向温润柔和的眸子凉飕飕的，他们却莫名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幸灾乐祸的阴暗。
所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向温柔阳光的西瑞尔看起来有点黑化？
而且，他那位神秘的老师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好像连克莱德局长都怕他？？？
“里面的情况，具体的我不方便说，总之老师出手，那个血法师死得不能再死了，后续大概率也不需要我们管，你们早些休息吧，我得回去了，这个时间才回去，我得编个理由，不然老师要起疑了。”西瑞尔转头对他们说。
说完，他施施然地走了，留下房间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回到家的时候，埃文并不在。
这时候西瑞尔还没多想，只当埃文处理后续去了。却没想到，后面的两天，他的老师也一直没有出现。
西瑞尔莫名有点心慌，试探着给埃文发了个消息询问。
埃文回覆他说自己有事先回加纳了，让他和队友好好玩。
西瑞尔看到后一阵郁结。
明明他之前还担心被埃文发现自己偷偷接任务，跑去冒险还受了伤会挨骂，现在没有被发现的风险了，他又莫名觉得有点委屈，好像被埃文冷落了，他的老师没有以前那么关心他了似的……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矫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用力摇摇头试图把这个念头赶出脑袋。
但一直到年假结束回到加纳，西瑞尔心里都一直藏着一股郁气，表面上没什么异常，背地里却沈默寡言了许多。
伍德和卡菲也不知道他在郁闷什么，两个人莫名其妙。
回到加纳后，推开公寓大门的那一刻，西瑞尔便察觉到了异样。
浑厚的魔力波动徘徊在整个空间，使得这个隐藏在普通公寓楼中的法师塔无比的神秘莫测，仿若神代的遗留。
仔细想想，这里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是埃文自神代便保留下来的空间，里面很多古老的设施布局都与现代格格不入。但在此之前，西瑞尔从未在这里感受过如此浓郁的神代古魔法气息。
他的老师这两天在这里做了什么？
西瑞尔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古魔法的气息越来越强，甚至超越了西瑞尔在神代遗迹中感受到的魔力浓度。
西瑞尔隐隐意识到，这里好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神代法师塔。这座公寓之前的样子，不过是埃文为了方便他的生活而做出的伪饰。
现在这层伪饰被去除，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西瑞尔在一间布置了聚灵魔法的空房间里找到了他的老师。
除了他的老师，西瑞尔还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那个被他认为已经遇害的白发少年，宾恩·霍奇亚。
白发的小少年盘膝坐在地上，埃文坐在他对面，正在指导他冥想吐息。
浓郁的光元素充斥着整个房间，小宾恩闭着眼睛，那些凝成实质的光点像是被他吸引一般融入他的体内，而他的魔法等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着。
三天前西瑞尔在文莱学院见到他时，他还只是二阶巅峰，现在竟然已经突破了三阶。
这样明显的教学场景，让西瑞尔僵在了原地。
他有一种小动物被侵入领地一般的不适感，几乎要炸毛了，一种老师快要被抢走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表面上，他却挂上了一贯温和的微笑，轻声道：
“老师，我回来了。”
这一声像是惊扰了什么，埃文和小宾恩同时看了过来。
“回来了？和你的队友玩的还好吗？”埃文柔声道。
小宾恩看见他，眼睛亮了一下，看向埃文，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
埃文摸了摸他的头，示意道：“你师兄回来了，还不叫人？”
小宾恩马上乖乖巧巧的喊道：“师兄好！”
这一声“师兄”，让西瑞尔表情一僵，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微笑。
他看向埃文，疑惑地唤了声：“老师？”
清澈温润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不要是他想的那样，一定不要……
然而，埃文的话打破了他的期望。
“宾恩以后会作为我的弟子留下来，这孩子没有父母，我已经把他记在我的名下。宾恩，以后修习时遇到困境，也可以去请教师兄。”
“嗯！”小宾恩用力点了点头。
埃文温和地看着小宾恩，对西瑞尔说：“这孩子体质特殊，除了我，大约没人能教得了他。”
这句话像是在对西瑞尔解释他为什么会收下宾恩，但西瑞尔从听到“弟子”二字的刹那，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神情恍惚得根本没有听清到埃文说了什么。
不，不要……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他……不要这样对他说话……
那种温柔的目光，温和的语气，耐心细致的教导，原本是独属于他的。清冷威严的“导师”阁下，只会在他一个人面前展露不同的一面……
西瑞尔瞳孔震颤，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脸上的微笑快要绷不住了。
“除了您没人能教？他是什么体质，这样特殊？”他颤声问道。
“至纯之体。是一种比元素圣体还要特殊的体质。”
黑发的法师语气极轻，眼眸微垂着，像是在回忆什么，目光深沈。
“元素圣体虽然罕见，但每个时代都会现世，而至纯之体的孩子，千年难得一见。”
“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就像是一张白纸，能够轻易被染上颜色，世间所有属性的魔法都能够学习，且因为其剔透无暇的灵魂特性，魔法修习速度极快。”
“但同时，也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他们非常容易被改造丶污染。”
“之前的血法师抓他，就是想把他改造成一种适合血法师修炼的体质，然后夺舍。”
那血法师一开始抓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大约只是为了修炼。但在偶然间见到宾恩后，他起了贪欲，妄想制造出那血咒传承中，在神代都是传说级别的，所有血咒法师都梦寐以求的血炼躯体。
至纯之体可遇不可求，所以那血法师在见到宾恩后便迫不及待地下了手，甚至把他抓来当作修炼储备材料的孩子全都投入了血炼。
这也就是西瑞尔那日见到的地狱般场景，那是血炼的魔法才刚刚启动不久，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近半的孩子能够坚持到被他救下。
修炼时间太短，能力不足的半吊子血法师并没有成功制造出血炼池，便撞在了一位法则贤者的手里，被大卸八块……
听完埃文的解释，西瑞尔内心百味陈杂。
这么一看，确实没有比埃文更适合宾恩的老师了。他的老师大约只是爱才心切，加上心疼宾恩的遭遇吧。
可是……
从今往后，埃文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老师了。
西瑞尔忍不住觉得委屈，却又说不出口。
他一直以为，埃文不会收除他以外的弟子的。
他一直以为，埃文待他是特殊的。
却原来，那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特殊照顾，都只是埃文对弟子的优待，而不是对西瑞尔·西斯托克的。
想到这里，西瑞尔就一阵委屈地难受，忍不住眼睛有点发酸。
但他能怎么办呢？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埃文的弟子，他的老师要收徒，他无权置喙。
甚至，他还得装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做个听话乖顺的弟子，以后也做个照顾师弟的好师兄。
该认清了，他并不是埃文的唯一，他的老师不会永远宠着他，纵容着任由他胡来。
他没有任性妄为的特权。
本就该如此。
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西瑞尔咬了咬嘴唇，努力扬起一抹微笑，眼眶却隐隐发红。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不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