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犹豫
寂静的夜，光影朦胧，周遭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让人看不真切。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让西瑞尔看不清埃文的表情，仍无知无觉的问着：
“不是属于您的，是什么意思？”
埃文垂眸，沈默了片刻，说：“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又是这样。
西瑞尔皱了皱眉，内心不免升起些许烦躁，又难掩酸涩。
这人总是这样语焉不详，每次只透露一星半点，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却又不愿多说，再追问下去就是“还不是时候”，“到了合适的时间你自然会知道”。
所以什么才是合适的时候，到底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西瑞尔抿了抿唇，忍不住说：“是因为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吗？所以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瞬，埃文瞳孔微缩：“你……知道了什么？”
西瑞尔移开视线，咕哝着说：“我是某个人的转世，对吗？”
因为他是某个人的转世，埃文才会把他留在身边，照顾他，教导他，把他养大，收他为徒。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他的老师根本不会收下他吧。
“导师”阁下真正想收的弟子，是像宾恩那样千年难遇的天才。毕竟埃文说了，元素圣体虽然罕见，但每个时代都会有。和至纯之体比起来，他的光明圣体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宾恩又是那样乖巧听话的孩子，绝对不会像他一样，表面上规矩老实，实际上早就被惯的比谁都任性，仗着埃文的纵容和偏爱为所欲为，总是让他的老师担心。
西瑞尔越想越难受，干脆不说话了。
埃文看了他一会，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
“真的没胃口吃饭吗？还是生我的气不想吃我做的饭？”
西瑞尔扁了下嘴：“不是。”
不是没胃口，也不是不想吃埃文做的饭。他只是……暂时不想三个人坐在餐桌上，忍着烦闷装出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大概确实是被埃文惯坏了，不愿意受那份委屈。
但他没办法说出口。
他听到埃文轻声道：“我留一份晚饭在厨房，用魔法温着，过一会有胃口了就下来吃吧，别饿着自己。”
西瑞尔没有回应。
埃文黑润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起身离开了。
等到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又过了一会儿，西瑞尔才闷闷的“嗯”了一声，权当迟来的回应。
这天晚上，西瑞尔迟迟无法入睡。
在被子里辗转反侧了好久，他终于放弃挣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披上外套推门出去，却不是去厨房找吃的，而是往藏书室的方向走去。
他受不了再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了。他要去找那个认识前世的他和埃文的人问个清楚，前世的他和埃文，到底是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让埃文对他既放不下，又不愿意让他知道太多。
他再一次站到了那本古魔法书前。
这一次，白雾的袭来对他而言已不再陌生。雾气中，梦境看到他，挑了挑眉。
“你看起来……是特意来找我的？”
“是。”
西瑞尔看着梦境，目光执着，灿金色的瞳孔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耶利亚前辈，我想知道前世的我和埃文是什么关系。”
这人怎么不叫埃文“老师”了？
梦境楞了一下，随后表情变得很古怪。他想了想，说：
“你们的关系……一两句话还真的不好形容。”
西瑞尔眯了眯眼睛：“那您能帮我恢覆记忆吗？我自己看。”
梦境看着他，半晌没说话，面带探究。
“这么着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西瑞尔抿了抿唇，不说话。
梦境面露无奈：“不是不想帮你，你现在连七阶都不到，而且才不到十八岁，人生阅历丶思维韧性和精神强度相比前世的你都相差甚远，这个时候就帮你忆起前世，你本身的意识太过薄弱，冒然多出那么多的经验丶阅历和情感，你会被你前世的人格取代的，到时候你要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没关系吗？”
西瑞尔彻底楞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影响。
他会变成另一个人？那他现在的意识会不覆存在吗？
梦境接着说：“你要是循序渐进随着实力提升逐步恢覆记忆是不会有这种影响的，毕竟你和前世的你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相当于一个灵魂两世的意识逐步融合，不会凭空多一个人格出来，但现在你要是强行恢覆记忆，就是提前把另一个比你强大得多的意识唤醒，他会替代你现在的意识，你这一世的人格基本不可能保留下来。到时候你这一世记忆情感虽然都还在，但你将不再是你了。”
“西瑞尔，你真的想好了吗？”
西瑞尔怔楞在原地，沈默了下来。
他……没有想好。
他并不知道提前恢覆前世的记忆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他现在的实力在现代的魔法界已经算是偏上的层级了，他自认自己跟着埃文经历的事情不少，精神韧性也算不得薄弱，可……前世的他大约比他强太多太多，才会瞬间将他的意识取而代之……
西瑞尔有些不敢想。
梦境看出了他的犹豫，微笑着温声劝道：“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埃文也不会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他’肯定也不愿意。”
这个“他”，指的显然是前世的他。
西瑞尔心神一动，突然问道：“前世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唔……”梦境想了想，“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平时总表现得温文随和，日常脸上挂着三分浅笑，这点你们很像，但实际内里很强势，性子带着点随性的洒脱，还有点腹黑毒舌。”
“总体来说很好相处，但要真正走进那家夥的‘自己人’范围却不容易。那家夥心思很深，相处久了还会发现他对身边的人和事有种掌控欲，但这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所处的环境要求他必须处处留一手，看着尊贵圣洁，实际也不容易。”
西瑞尔站在一旁，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不容易么……看那些在他梦境中出现的零星画面，前世的他确实是经历过不少艰辛磋磨。
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也是因为这样的磋磨，才塑造出了一个坚韧强大的人格吧。
这样一看，前世的他和现在的他性格相差肯定不小，毕竟他算得上是被埃文呵护着在温室里长大的，没受过一点风雨，更遑论磋磨。
离开之前，西瑞尔最后看向梦境，百般纠结之下还是问出了他一直在犹疑的一件事：
“耶利亚前辈，您也是一位贤者吗？”
梦境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如天空海洋一般，似有包容万物的温润宽和。
他说：“曾经是的哦，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这句话意味深长，带着某种隐晦的暗示，但西瑞尔此时并没有察觉到。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问道：“那您现在是灵魂的状态吗？您为什么没有像‘时间’阁下一样轮回转世？”
梦境微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现在并不是灵魂状态，只是一抹意识而已。”
神代的贤者，只留下一抹意识就能存续千年，还能和后人这般对话交流！
西瑞尔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叹。
这位阁下真正的灵魂大约也已经转世了吧。
“您是留下一抹意识，附在了这本书上？您是这本书的作者？”
梦境竖起一根手指，嘴角弯起的弧度灵动而狡黠：“这本书确实是我写的，但我没有附在书上哦。只是因为这本书上有让人凭空入梦的魔法，我才能来到你的梦里而已。”
“所以说，下一次你如果想要找我，只需要想着我的名字入梦就可以了，不需要特意来翻这本书了。”
还可以这样？
一抹意识就可以随意入梦！这位贤者阁下未免太强了一些，神代的贤者们都这么厉害吗？
西瑞尔恍惚地想着，点点头，被梦境送离了这片空间。
*
第二天天刚亮，西瑞尔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了管理局，坐在办公室里慢悠悠的啃完自己半路买的三明治，然后趴在桌子上补觉。
卡菲一见他，瞪大了眼睛：“呦，哪来的熊猫，这是怎么了，一晚上没睡啊。”
西瑞尔：“……”
他还真没睡，一开始烦心睡不着，后面听了梦境的话就更睡不着了，于是他干脆一早就出门，免得早饭时还要和让他失眠的人打照面。
伍德跟在她后面进来，一看见也笑了：“年纪轻轻就失眠，因情所困啊？”
卡菲一听来了兴致，一脸八卦的凑过来：“什么什么，西瑞尔恋爱了？还是失恋了？快讲讲。”
西瑞尔：“……”他好想念莫兰和伊森。
“没恋爱，也没失恋。是其他事……”
卡菲瞬间兴趣失了大半，但本着对同事的人文关怀还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啥事能让你想一晚上啊？你这个年纪，失眠要么是课业太多做不完，要么就是青春的荷尔蒙躁动，前者你不存在，说说呗，我们给你出主意。”
西瑞尔并不是很想说，但面对卡菲的卡姿兰大眼睛，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说了。
“我的老师前两天带了个小朋友回家。”
“你老师？哦，你和你老师住在一起来着。怎么，熊孩子吵得你睡不着？”
“……不是，他倒是很乖。”
“所以？”卡菲歪了歪头。
伍德也放下东西在旁边坐下听起来。
“唔……怎么说呢，我从小和老师两个人住在一起，那孩子突然住进我们家，我有点……”西瑞尔说着说着，耳朵有点发热，“有点不习惯。”
“哦哦，我知道了，就浑身别扭呗。”卡菲了然道：“正常现象，家里突然住进来一个陌生人都会不习惯，感觉束手束脚的。”
“这有点像动物的领地意识，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嘛，就像之前我朋友有事把她家的猫放到我家寄养了一段时间，那会儿奶酪就对人家的小猫咪特别排斥，动不动就炸毛，你应该就属于这种比较敏感的小猫咪……咳咳，等人走了就好了，所以那孩子什么时候走？”
西瑞尔努力无视掉卡菲说他是“敏感的小猫咪”这句话，一脸郁卒道：“……他不会走了，老师把他收做了弟子。”
卡菲面露同情：“好惨，那你就只能努力适应了。”
西瑞尔苦笑，“也只能这样了。”
他又转头看向伍德：“莫兰那边是什么情况，他没回来？”
“嗯，他向上面提交申请，请了长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伍德说着，面露忧色：“鲛族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据说总部的鲛族同事全都被传回去了，现在一个都没回来。”
卡菲趴在桌子上嘟囔：“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啊，先是欧斯卡亚的亡灵诅咒爆发，现在鲛族看样子也不乐观，不然不会把所有族人都召回去，还封锁消息不让外面知道。”
“我有个精灵族的朋友，说精灵族那边好像也出了点问题，也不知道解决没有。”
西瑞尔听后若有所思。
西域的欧斯卡亚，东域的精灵族和南域的鲛族在短时间内接连出事……这些事会不会和亡灵公主口中的那个人有关？
“对了，伊森那边呢？他怎么也没来？”卡菲问道。
伍德：“据说是被研究院那边抓着当苦力不放手，暂时也回不来。”
“五个人的队缺了两个人，看来这段时间那些难搞的任务是不会派给我们了。”卡菲说着，伸了个懒腰。
“往年年假轮休回来之后，第二班人休假期间咱们都要忙得死去活来，今年大概能轻松点了。”
“希望如此吧。”伍德咧嘴，想想往年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样子就头疼。
西瑞尔看着他们期待的表情，忍不住内心苦笑。
他倒是希望这段时间能忙一点，最好天天出外勤，这样就不用回家面对那师徒之间温馨和谐的一幕了。
可惜事不如愿，接下来的几天还真被卡菲说中了，西瑞尔他们小队还真没接到过什么需要出外勤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