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身世
阿瑟果然没敢在这里多停留。帮希瑞尔用过水和食物，便拿着杯盘匆匆离开。
希瑞尔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小朋友还挺细心的，知道精灵族的饮食习惯，给他拿来的是一片面包和两颗青果。
——只是面包干得噎人，果子酸得他牙疼。
当然，当着小朋友的面他没表现出来。
随着那一点烛火的微光消失在门后，地下囚室再次陷入黑暗。
半精灵缓缓闭上眼，再次凝神撬动魔力封印。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很快被打断。
约莫一小时后，外面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一轻一重。厚重的铁门发出沈重刺耳的响声，一道远比蜡烛强数倍的光照入囚室——那是属于魔法石的光芒。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烛火的微光对希瑞尔来说很温和，但这次的光晃得他眼睛一阵刺痛，险些流出眼泪，只隐约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影子，便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不然他怀疑自己会瞎。
然而，还不等他适应，属于昏睡魔法的咒语便已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王八蛋就这么怕被他看到脸？
希瑞尔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但他此时没办法做任何抵抗，意识很快沈入了黑暗中。
再次恢覆意识的时候，希瑞尔在一阵痛苦的惨叫声中醒来的。
那声音隔着厚重的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遥遥的很模糊，但听起来痛苦至极，令人脊背生寒。
希瑞尔浑身无力，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昏昏沈沈的撑着地从笼子里坐起来，只觉得手腕一阵尖锐的疼。
黑暗中，他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纱布，潮湿的。
那王八蛋取了他的血，而且没给他止血，就拿纱布缠了缠。
难怪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被放了多少血。
幸亏精灵族的自愈能力不差，至少比人类强得多，他这半个精灵也继承到了这个自愈天赋，让血止住了，不然这血流一地，他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
希瑞尔忍不住冷笑，眼神冰冷。
这混蛋的做派，绝对是个黑法师无疑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个令人作呕的血咒法师。
阿加洛尔领主是么，好啊，真是好样的，私藏供养血咒法师，难怪阿加洛尔近几年发展得这么快，感情是靠着黑法师暗中扫清障碍啊。
这次他又不知道昏过去多久，彻底没了时间概念，只能凭借温度和湿度的变化判断这会儿大概是晚上。
大量失血让他难以维持体温，嘴唇冻得发白。
幸好冬季已经过去了，气温回升，加上是在东域，晚上再冷也还不至于把人冻死，这要是在北域，他的尸体都已经给冻成冰雕了。
希瑞尔内心自嘲了一句，又开始闭上眼睛慢慢撬封印。
除了这个，他也做不了别的。
而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某个小朋友在笼子外面已经快急哭了。
空气中弥漫的寒意让半精灵在昏迷中不自觉地蜷缩起了身体，潮湿的水汽在纤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细细的水珠，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是潮湿的，这更加剧了体温的流逝，让他浑身冷得像冰。
但全身上下，唯有掌心传来了近乎灼热的温度。
热量顺着快要冻僵的手臂慢慢传上来，让几乎停滞的血液再次流动起来，一点点将温暖送向四肢百骸。
希瑞尔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烛火在他的眼中轻轻闪烁，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让他终于得以视物。
他看到了阿瑟焦急的脸。
那小家夥的身上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气，借着烛火的微光，他看到一串猩红的咒纹蜿蜒在少年惨白的皮肤上，脸颊丶脖颈丶露出的手背丶纤细的脚踝上……全都是。那咒纹如附骨之疽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是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没有的东西。
而在他脖颈和手腕没有完全被衣服遮挡的地方，大片被血液浸染的绷带露了出来，显然身上有很多未愈合的伤口。
这副模样，说不清他们俩谁更惨一点。
希瑞尔心说，这小可怜看上去比他还惨。
他疲惫地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躺着一枚红色的火系魔法石，正是把他唤醒的热量来源，大概是阿瑟小朋友偷偷塞给他的。
这一份热源几乎救了他的命，否则他很有可能就这么永远睡过去了。
“希瑞尔阁下，你怎么样了？”阿瑟一开口，希瑞尔被他哑的几乎听不出原声的嗓音弄得楞了一下。
他的嗓子怎么……之前听到的惨叫声，竟然是阿瑟？
他不是卢迪瑟的学徒吗？怎么会被弄得这么凄惨……
这疑惑刚一闪过，希瑞尔便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那卢迪瑟是个黑法师，怎么可能待自己的学徒好？他要是真的待学徒还不错，小朋友也不至于这么怕他。
“我还好。”希瑞尔坐起来，对阿瑟安抚地笑了笑，“你呢？你看起来不太好。”
阿瑟楞住了，似乎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关心，眼睛在烛光里闪了闪，微微低下头，红着耳尖轻声说：“我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对了，我给你带了药。”他说着，拿出了一个雕刻精美的白玉小盒子，里面装着半透明的药膏，看着就价格不菲。
“这个很好用的，在伤口抹一下，很快就不疼了，一天就能治好，连疤都不会留。”小朋友献宝似的把药盒递进了笼子里，倒是一点也不心疼。
“你从你师父那里偷拿的？”希瑞尔皱了下眉问他。
卢迪瑟看着就不像是会给学徒这么珍贵的疗伤药的黑法师，小朋友要是被他发现偷拿这么珍贵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不，不是的！”阿瑟慌忙摆手，涨红了脸：“是师父给我的，我每个月在血池里修炼完之后会用这个疗伤……师父说不希望我身上留疤。”
这个药膏似乎被他当成了卢迪瑟对他很好的证据，说起这事的时候，小朋友的眼睛都带上了略显羞涩的笑意。
但希瑞尔听完他的话，神色却很覆杂。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无声的说了句“小傻子……”
每个月的满月之夜进入血池修炼，身上蜿蜒的血色咒纹，还有师徒二人一样的名字……通过这些，希瑞尔已经知道这个血法师想做什么了。
这是血咒魔法中的一个极难完成的血炼魔法，炼制所有血法师梦寐以求的极致体质，条件极为苛刻，一旦成功，对血法师来说可谓一步登天。
血咒传承中给这个体质起了个名字，参考了元素圣体，叫“血炼圣体”。
这个体质要是炼成了，初始便是禁咒级别，传说可以直接修炼到顶都不会遇到门槛，最终可以匹敌贤者级法师。
当然，整个修炼的过程都是数以万计的生命堆起来的，惨无人道四个字都无法形容其中的残酷……
炼制的过程更不用说，残忍至极，极度痛苦，一般人根本承受不来，也没有那个体质条件。
那个卢迪瑟，是要利用这孩子进行血炼，然后夺舍自己的学徒啊……
等等，阿瑟既然能被利用炼制，那不就是说……
希瑞尔微微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向小心翼翼给他抹药膏的小朋友，问道：
“阿瑟，你是至纯之体？”
“嗯？”阿瑟歪了歪头，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小声问道：“至纯之体……是什么？”
他不知道？啊，如果他以前不是魔法界的人，那倒也正常。普通人大多连元素圣体都不知道是什么，更别说更罕见的至纯之体了。
希瑞尔换了个问法：“你以前头发是白色的吗？”
阿瑟顿了一下，眼眸微垂，像是在回忆，过了好几秒才缓缓道：“好像是的……”
希瑞尔继续问道：“那眼睛的颜色呢？是雪青色吗？”
阿瑟抿了抿唇：“我……我不知道。我以前……没有照过镜子，但是好像和很多人的眼睛颜色都不一样，很浅……”
那看来大概率是了，至纯之体最外显的特征满足。
真是可惜了，千年难遇的体质……不知道还有没有挽救的机会。
希瑞尔面露惋惜，试探着问道：“阿瑟，你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血法师的学徒？”
明明又那么多光明的道路供你选择。
阿瑟稍稍低下头，暗红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希瑞尔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或许是半精灵的目光太过温和，并不带有太多目的性的探究，好像只是出于关心随口一问，阿瑟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很小：
“我以前……是个奴隶。从出生就是……”
烛火摇曳，少年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喃喃地，第一次向另一个人吐露自己的过去。
“您是精灵，可能不太了解……人类里面，我这样的奴隶，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被奴隶贩按照性别丶相貌丶是否强壮等分为不同的价位等级。像我这种……长得比较好看的，卖的价格比较高……如果师父没有把我买下来，我大概会被卖进贵族的府邸，成为贵族孩子的玩具，或者是……用于泄欲的工具。”
“在所有的奴隶里面，这种奴隶的生命都不长……大多被买下来没几年就会被折磨死了，能活到成年的都很少……反倒是当苦力的奴隶，因为身体强壮，活下来的比较多。”
“所以……咳咳……是师父救了我的命。”
阿瑟嗓子伤着了，说着说着就要停一下，或者闷咳两声，眉头轻蹙着，又不敢用力咳，害怕嗓子疼得更厉害。因为这种损伤没办法用药膏去治。
“我是十年前被师父买下来的，如果没有师父，我大概早就死了，活不到成年的……”
“所以我很感激师父。”
“师父平时很严厉，不拘言笑，但其实没有苛待过我……他会让我吃饱穿暖，有自己的房间睡觉，不会无缘无故下狠手打我……而且我受伤了还会给我药疗伤。”
阿瑟说着，看了看那个白玉的小药盒，声音还是哑的，但语气很柔软。
“奴隶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咳咳……所以我很知足。”
阿瑟咳得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在烛火的照射下亮晶晶的，像是随时可能坠下泪来。
这样就知足了？
希瑞尔的眼神十分覆杂。
这小东西……说他像是流浪的小动物还真没说错，稍微给一点好马上就忘了受过的虐待。
他说卢迪瑟不会“无缘无故”丶“下狠手”打他，那潜台词就是平时还是会挨打，只不过限于不会在身上留下永久性伤痕的程度。
但单就希瑞尔知道的，能不留下痕迹，又能把人折腾得痛不欲生的手段就不知道有多少。
希瑞尔很想说，他没有“苛待”你，只是不想将来夺舍之后有一具伤痕累累的残破躯体而已。
况且你每个月在血池里受的折磨还少吗？
小朋友说他十年前就被买下来了，那说明这样的折磨他已经忍受了十年。之前哭叫得那么惨，他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嗓子都哭哑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已经习惯了”，真是……小傻子。
“等等，你说你成年了？”希瑞尔正想着，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话里的某个关键词，忍不住用迟疑的目光看向这个站直了才堪堪达到他肩膀的少年。
不应该啊，怎么看都是个十四五岁的小朋友。
“嗯。”阿瑟眨了眨眼睛，腼腆地笑了笑，脸颊微红。
“我不知道自己具体的生日，但以前有人说过，我很幸运，躲过了最冷的时候才出生，寒月里出生的孩子大部分都冻死了，所以我应该是叶月出生的，到现在差不多过完生日了，刚成年。”
“你……今年多大？”希瑞尔有点不敢相信。
“十五岁。”阿瑟说。
希瑞尔：“……”
人类好像……确实是十五岁成年来着……
希瑞尔一时哭笑不得，暗笑自己昏了头。
精灵是长生种族，寿命大多以千为记，新生的精灵三百岁才成年，他也不过刚成年了二十几年。
希瑞尔是成年之后才离开精灵之森的，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时间和他的外表年龄差不多，一时没意识到人类的寿命相比精灵要短得多，成年自然也早。
但人类认定的成年年龄是不是太早了点？
希瑞尔看着阿瑟还带着稚气的小脸，陷入了纠结。
这怎么看都是个孩子啊……他要怎么把这小朋友当一个成年人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