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林间
深夜林间的冷风拂过浸湿的衣物，带来透骨的凉意。
埃文打了个寒颤，下一秒，一件宽大的衣袍蒙头罩在了他身上。
少年被吓了一跳，花了好几秒才手忙脚乱地从袍子里露出脸来，见金发的半精灵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嘴角噙着笑，狡黠地看着他。
“赶紧擦干，别感冒了。”
希瑞尔直接把那件袍子当浴巾，给埃文擦起了头发，边擦边说：“好歹是个新生的禁咒法师，要是因为洗冷水澡感冒了，说出去惹人笑话。”
半精灵的动作并不温柔，埃文被他弄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红着耳朵乖乖任他揉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擦头发。
他的身体还是冷的，内心却升起了丝丝暖意，有点开心。
希瑞尔去卢迪瑟的储藏室里薅羊毛的时候，路过了一间放衣服的房间，顺手往空间戒指里塞了好几件看起来没怎么穿过的干净衣服，都是卢迪瑟的尺码。
血法师人品不行，衣品倒是还不错，衣服款式很讲究，都是名贵的料子。希瑞尔自己挑了件新的换上，还算合身，但埃文穿上就大了很多，衣袍的下摆直接垂落在了地上。
他本来就瘦，这下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一头长发被他擦得乱糟糟的，看着像个被狠狠揉了毛的小动物。
希瑞尔有些好笑，帮他绑了一下衣服，勉强不影响活动就行，现在也没得挑。
“我，我自己来就好！”埃文脸上发烫，他从来没被人这么照顾过，惶恐的情绪冒了出来，有些不知所措。
“别乱动，我也是第一次绑，绑的丑不负责。”希瑞尔头都没擡。
“行了，走吧，找地方睡觉。”
埃文赶紧跟上他，耳朵上的热度迟迟退不下去。
夜晚的森林很黑，好像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的景象，根本辨不出方向，周围的树丛时不时传出沙沙的响声，不知是风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
埃文心里有点发毛，加快了脚步离希瑞尔更近了一点，小心的牵住了他的衣角。
希瑞尔感觉到那点微弱的重量，垂眸看了一眼，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嘴角轻轻弯起。
他直接牵起了埃文的手。
青年的手宽而温暖，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住，从未有过的安心感觉让埃文心里一阵酥麻，脸上的热度好像再也消不下去了。
如果是和这个人一起，好像无论去哪里都没关系……只要不被抛下，哪怕是深渊他都愿意跟着去。
两人走了很久，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些荧光植物。
漂亮的荧光给夜晚的森林蒙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埃文好奇地四处看着，希瑞尔却目不斜视，好像从未迷失过方向一般，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走去。
前方又传来了树叶的沙沙声。
一头高大的白色雄鹿出现在他们眼前，迎面向他们走过来，莹白的鹿蹄踩过草地，带起的微风吹起了某种荧光植物的种子，星星点点的光芒漂浮起来，映得雄鹿半透明的鹿角仿佛也在微微发光，仿佛从童话中而来。
雄鹿来到他们面前，动了动鼻翼，嗅闻着他们的气味，像是在确认什么。
埃文紧张地轻轻抓紧了希瑞尔的手，往他身后缩了缩，担心它嗅出自己身上没有洗净的血腥味会发起攻击。
“别怕，这是灵鹿，它不会攻击我们。”希瑞尔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相反，它是来接我们的。”
埃文看到半精灵伸出手，轻轻抚摸雄鹿的额头。
雄鹿顺着他的动作温顺地低下头，像是在对精灵表示友好和顺从，随后，它转过身，带着两人向前方的树丛走去。
“走吧，我们跟上它。”
希瑞尔牵着埃文，跟随着雄鹿向前走。
“它要带我们去哪儿？”埃文小声问道。
“去可以休息的地方。”希瑞尔说。
埃文歪了歪头，不解道：“它为什么会来给我们带路？”
希瑞尔轻笑：“你没有听说过吗？精灵是自然的宠儿，受到所有自然生灵的优待。只是找它借一个睡觉的地方，它不会拒绝的。”
埃文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两人跟随着雄鹿穿过树丛，来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
数十只灵鹿俯卧在草坪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正在安睡，见到陌生人的到来，它们也只是慵懒地掀掀眼皮，或擡起头看一眼，然后又继续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
雄鹿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自然形成的“树屋”前，浓密的枝叶搭就屋顶，下方厚厚的落叶铺就床垫，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床。
希瑞尔摸了摸雄鹿的脖子表示感谢，雄鹿打了个鼻息，蹭了蹭希瑞尔，转身离开了。
“来吧，我们有床了。”希瑞尔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一条又厚又软的大斗篷铺在落叶上，在上面坐下来，笑眯眯地对埃文招了招手。
埃文试着按了按，竟然意外的舒服。他刚一坐下，就被希瑞尔拽着躺了下去。
“希……希瑞尔？”
“嘘——别说话，躺下，擡头看。”半精灵青年枕着自己的胳膊，轻笑着说。
埃文楞了一下，依言仰躺下来，看到头顶的景象，他呆住了。
月辉透过头顶的枝叶洒落下来，宁静柔和。枝叶的缝隙间，是漫天的繁星。
他从未看过这样静谧美好的夜空。
远处细弱的虫鸣，伴随着柔和的晚风，谱写成一曲催眠的乐章。
希瑞尔打了个哈欠，又拿出两件袍子，盖在他们身上充当被子，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埃文看着头顶的星空，有些舍不得闭眼。
现在的一切都简直像是做梦一样。他很害怕自己闭上眼睛，再一睁开眼，又会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堡里。
但这段时间，不仅是希瑞尔，他也累得不轻。长期紧绷着的神经此刻从未有过的放松，埃文不知不觉也慢慢闭上了眼睛，沈沈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直到正午的阳光洒落，两个人才先后醒来。
埃文醒过来的时候，希瑞尔正侧躺在他旁边，一手支着头，一手轻轻拨弄他的睫毛。
埃文吓了一跳，脸色爆红，慌忙躲开。
希瑞尔嘴角弯了一下，挑眉笑道：
“早上好小朋友，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挺好的……”
埃文话音未落，希瑞尔突然神色微变，凑近了眯着眼睛看他。
埃文被他看得紧张，磕磕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你的眼睛……”希瑞尔的表情若有所思
之前见这小孩，要么是在昏暗的地下室，要么就是在晚上，看不出他头发和眼睛的具体颜色。直到今天希瑞尔才发现，埃文的眼睛居然是像血一样的猩红。
像是某种魔物或嗜血魔兽的眼睛。
这个颜色……出去怕是会吓着人。
“你的眼睛一直是这样吗？像兔子一样。”
埃文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眼睛的颜色。讷讷地说：
“我进过血池之后眼睛的颜色就开始慢慢变了，头发的颜色也是。”
血炼的影响么……
希瑞尔有种预感，血炼的副作用，恐怕不只是改变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这么简单。
“以后你到了人多的地方，尽可能把头发和眼睛遮一遮，别太惹人注意，可能会有人找麻烦。”
埃文赶紧点头，神情有些紧张。
希瑞尔看不得他绷着脸，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成功把小朋友又逗脸红了，紧张的神情烟消云散。
“起来吧，都这个时候了，去洗把脸，咱们去找点东西吃。”
灵鹿生活的草坪旁边有一条很浅的溪流，是鹿群饮水的地方。
希瑞尔似乎已经洗漱过了，在埃文去洗脸的时候，他收起了铺在身下的斗篷，向草地中央像是鹿群首领的雄鹿走去。
埃文看见他对雄鹿说了什么。
雄鹿听后昂起头，打了个响鼻，另一头在不远处吃草的灵鹿擡起头，向着雄鹿走过去。
希瑞尔也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埃文小跑过去，被希瑞尔带到那头灵鹿前，牵着他的手摸了摸灵鹿的脖子。
“来，跟它打个招呼。”半精灵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灵鹿修长的脖颈上雪白的绒毛柔软顺滑，纤尘不染，手感奇好。埃文轻轻抚摸着灵鹿，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灵鹿非常温顺，甚至主动蹭了蹭他，这让他很快放松下来，露出一抹柔软的笑容。
希瑞尔见状，松开了他的手，走向一旁的雄鹿，轻盈地一跃，跨坐上了雄鹿的脊背。
“上来，他们会带我们去找食物，然后离开森林。”
“唉？”埃文有点不知所措，看了看灵鹿，又看了看希瑞尔，眼睛里透出了些许无助。
灵鹿非常有灵性，看出他的为难，便主动跪卧下来，让埃文坐上它的背。
埃文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小声对它说了声“谢谢”，学着希瑞尔的样子跨坐上去。
在灵鹿起身时，埃文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呼，紧张地闭上眼睛，抱住了灵鹿的脖子。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远远的见过那些贵族和骑士们骑马，那还是在他进入地堡之前，也就四五岁，都不怎么记事。
灵鹿这种生物，他连见都没见过，更不可能骑过，难免紧张。
“埃文，别那么紧张，放松点睁开眼。你这样身体紧绷着不容易保持平衡，反而容易摔下去。”
希瑞尔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很神奇地缓解了他的紧张。
埃文睁开眼睛，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努力保持平衡，小心地看向前方的半精灵。
金发的青年坐在高昂着头颅的雄鹿背上，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身姿挺拔，修长的四肢呈现出柔韧有力的线条，优雅而矜贵。
埃文的眼中流露出一抹钦羡，眸光闪烁。
这就是高贵的精灵，哪怕表现出随意亲和的模样，但在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凡。
两头灵鹿带着两个人向林中走去。
他们用酸甜的浆果果腹，寻青石间甘甜的溪水解渴，吹过山间的清风，踏过林间的落叶，灵鹿的力量和耐力都很好，身姿矫健，看似在林间漫步，实则速度很快。
当夕阳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子，他们走到了森林的边缘。
前方已经可以看见城镇的轮廓。
两头灵鹿停下了脚步。
它们不会涉足人类的城镇。
希瑞尔率先翻身下来，走到雄鹿身前，捧着它的脸颊，与它额头相抵，闭上眼睛，轻声对它说了什么。
大致是道谢与道别的话。
雄鹿同样闭上眼睛，与金发的半精灵进行无声的道别。
埃文看到这一幕，突然意识到，对精灵来说，自然的生灵与他们的兄弟姐妹无异。
他们都是自然的孩子。
埃文有些触动。他在灵鹿的主动配合下下来，也学着希瑞尔的样子，摸了摸它的脸颊，对它说了声“谢谢你，再见”。
灵鹿蹭了蹭他，转身跟着雄鹿踏上了归程。
埃文站在原地，看着它们离开的背影，目光隐隐有些不舍。
希瑞尔走过来，看到他的表情，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走了，有机会再带你回来看它们。我们该进城了，天黑之后可能会有宵禁，我们得在太阳落山前找个旅馆安顿下来。”
埃文点点头。
希瑞尔从空间戒指里取了件长袍披在他身上，给他扣上帽子，确保他显眼的头发和眼睛不会引人注意后，带着他向进城的方向走去。
西斜的阳光在他们身下映出两个长长的影子，而他们身后的森林则再次落入阴影的笼罩下。
城镇点亮了灯火，夜幕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