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囚牢
“抱歉,伊斯梅尔,吟游,我要先走一步了。”希瑞尔说着站起身,对两人点点头,快步离开。
歌之贤者用茶杯抵着唇眨眨眼:“我是不是不小心说破了什么?”
伊斯梅尔轻笑:“光辉圣殿这些年被弄得乌烟瘴气,光辉要整顿,一些习惯了从中捞好处的人自然不愿意。这一次,希望他一切顺利吧。”
希瑞尔借用精灵族的传送阵,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位于中域加纳的光辉圣殿主殿。
金碧辉煌的圣殿装饰得高贵典雅,圣洁不凡。
从他踏入主殿的瞬间,无数明里暗里的视线便向他投来。视线中暗含的情绪各异,有的欢喜骄傲丶崇拜景仰,有的畏惧躲闪,有的警惕防备丶暗含恨意,还有的覆杂犹豫。
金发的半精灵俊美的脸上神色肃然,修长的身影英挺傲然,雪白的硬质长靴踏在殿堂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规律的脚步声在殿堂中回响。
阳光透过圣殿顶部的雕花玻璃洒落在他身上,光影斑驳,让他看上去仿佛从光芒中走来的神子,强大而圣洁,不容丝毫冒犯。与他在外温润谦和的形象截然不同。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看向他们的圣子。
“麦尔肯。”希瑞尔沈声唤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正是先前同希瑞尔联系的下属。
麦尔肯似乎是刚得知希瑞尔列位贤者的事,脸上的激动欣喜根本压制不住,恭敬地对他俯身行了一礼:“殿下。”
希瑞尔颔首,直言问道:“人在哪?”
“我带您去!”麦尔肯忙不叠地带路。
囚牢位于圣殿的地下,负责看守的是大祭司一派的人,但他们没有权力阻止希瑞尔这个圣子进去探视,只得开门放行,只是其中一个人跟了上来。
希瑞尔看了那人一眼,没说什么,但麦尔肯皱了皱眉:
“你跟上来做什么?”
那看守面色讪讪,硬着头皮说:“职责所在。圣子殿下身份尊贵,下面关着的是个血咒法师,不知道有什么阴险手段,以防万一他伤害殿下,属下有责任保护殿下的安全。”
这段话槽点太多,麦尔肯差点听笑了,冷嘲道:
“谁给你的自信能保护一位法则贤者的安全?一个小小血法师,你们把人弄得半条命都没了,他现在根本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要是这样殿下还对付不了他,你是觉得殿下光辉贤者的封号是个摆设,还是觉得你比一位贤者还厉害?”
“……光,光辉贤者???”看守楞了几秒,随即瞪大了眼睛。
希瑞尔是紧急借用精灵族的传送阵赶回来的,跟他一起去精灵之森的人都还没回来。圣殿这边消息还没完全传开,只有一些重要人物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这看守显然不知道他们的圣子得法则加冕位列贤者之位的事。
希瑞尔没工夫跟他掰扯,冷声道:“他要跟就跟吧,站远点别碍事就行。”
希瑞尔发话了,麦尔肯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看守正进退两难,闻言赶紧应了声是。
外表富丽堂皇的光辉圣殿主殿之下,阴冷昏暗的地下囚牢和上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顺着台阶拾级而下,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冰冷的潮气和血腥味勾起了令人不快的记忆,希瑞尔的面色不禁更冷了几分。
越往里走,光线便愈发昏暗。
麦尔肯拿出照明用的魔法石,魔法的光芒照亮了潮湿的地面,和墙上斑驳的霉菌。
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牢荡出了回音。
光辉圣殿的主殿,关押的向来只有禁咒级别的黑法师。此时这里关押的,只有那个曾为宫廷法师的血咒法师。
囚牢尽头的囚室,那浓重血腥味的来源,锁着一个人。
随着距离靠近,那人的样子渐渐呈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个有着暗红色长发的青年。
当魔法石的光芒照到那人身上的瞬间,希瑞尔便顿住了脚步,脸上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人看不清晰。
囚牢中的青年只有二十岁左右,看上去很年轻。沈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吊起他的双手,铁刺穿透细瘦的腕骨,将他的手脚钉死在镣铐中,令他只得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年轻的身体修长而消瘦,赤|裸的上身遍布着狰狞的伤痕,显然被用了极刑,浑身都是血,伤口深可见骨,有的已经止血,有的还在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流。
囚室的地面残留着大片黑红的血迹。不只是地面,四周的漆黑的墙壁上都残留着大片溅落的血迹,墙上挂着的刑具更是浸透了鲜血。那都是行刑时留下的,可想而知这人承受了怎样的折磨。
年轻的法师不知道被关在这里折磨了多久,似乎早已经没了力气,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弱得听不见。
凌乱的长发遮挡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殿下,他就是那个血咒法师。”麦尔肯低声对希瑞尔说。
面对那人满身的伤,他似乎有些不忍,偏过头小声喃喃道:
“我个人觉得……他不像是个黑法师。”
麦尔肯旁观了审讯的过程,那些残忍的刑讯手段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脊背生寒不忍直视,和他一起来的同伴到后面实在看不下去,还因为出言制止和行刑者吵了一架。
但这个年轻法师……他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任何“作恶未遂被抓住受刑的黑法师”该有的表情。
没有憎恨,没有不甘,甚至连对行刑者的恨意都没有,认命一般,全程一言不发,双目紧闭。只有实在疼得受不住的时候,才会从喉咙中溢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意外的干净,带着些清冷的音色,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个作恶多端的血咒法师。
麦尔肯叹了口气。过了一会,他突然发现自己身旁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殿下?”麦尔肯疑惑地看过去,随即呼吸一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追随圣子殿下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人这么可怕的表情……
希瑞尔灿金的瞳孔剧烈收缩,怒意在胸前中剧烈燃烧。
法则贤者的威势在此刻尽显,无意间流露出一丝威压便压得身旁的人动弹不得。
麦尔肯还好,他是圣术级法师,希瑞尔不经意间流露的威势也并未针对任何人,但那看守的等级连十阶都不到,直接被压得双腿打颤险些跪倒在地,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是真的……圣子竟然真的成了法则贤者,不是虚张声势!他竟然真的突破了!
他刚才一路上还有些怀疑,现在却是半分迟疑都没有了。
他,他现在投靠圣子殿下的阵营还来得及吗……
看守的内心惊涛骇浪,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出。
囚牢中的人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瞬间外溢的威压和其中熟悉的气息。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意识模糊间,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
隔着沈重的铁栏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雪白的长靴,纤尘不染,显然来者身份不凡。
是谁……
埃文的视线一阵模糊,他咬了咬舌尖,趁着一丝清明,艰难地擡起头。
血红的双眸,空洞死寂,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闪过了一丝微光。
金发的半精灵穿着圣洁典雅的圣子服饰,比普通的圣殿祭司要更精美考究,俊美的脸庞因怒意而绷紧,显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长身玉立,优雅矜贵,在这阴暗血腥的地牢里,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希瑞尔……”埃文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是临死前的幻觉吗?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休要无礼!这位是我光辉圣殿的圣子殿下,岂容你直呼名讳!”看守怒斥道,试图在圣子面前搏一丝好感。
“圣子……殿下……”埃文垂下眼眸,喃喃自语。
果然是错觉吧……他记得那人不喜光辉圣殿……怎么会是……光辉圣子……
然而下一秒——
“我说过多少次了,叫我的名字,不许用敬称。”那人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埃文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擡起头。
半精灵眼中的冰冷和怒意已经被漫不经心的浅笑掩盖了过去,神态如他记忆中的一般优雅从容,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值得他动怒。
“希瑞尔?”真的是他。埃文的声音有些发颤。
希瑞尔看了旁边的看守一眼,语气淡淡地命令道:“门打开。”
“殿下?”看守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到希瑞尔眯了眯眼睛,眼神流露出一丝不悦,他马上二话不敢说,掏出钥匙打开了囚牢的门。
希瑞尔走进去,也不在意雪白的靴子沾染血污,一撩袍角,在埃文面前蹲下来。
“你还真是……我一离开就把自己弄成这副凄惨样子。以后我是不是得在你腰上系个绳子,时时刻刻拴在身边?”
半精灵用轻快的声音调笑着,仿佛刚才滔天的怒意都是旁人的错觉。
埃文抿了抿唇,眼角微红,狼狈地偏过头,移开视线,不愿他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却被那人掐着下巴,强制擡起头。
希瑞尔用拇指蹭了蹭他脸上的血痕,轻声笑道:
“六年不见,那个总喜欢粘着我不放的小朋友彻底长成清冷大美人了啊。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呢?”
他抚摸过埃文清冷瘦削的脸庞和微微泛红的眼睛,凑到埃文耳边,故意说用暧昧的语气说:
“二十一岁,总算长成大人模样了。你这个时候要是再在我面前哭,我可就要化身禽兽了。”
“你大概不知道,用你现在这张脸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又是这样一副满身狼狈的可怜模样,有多惹人疼。”
麦尔肯在后面已经看傻了。
这这这……这人和他们圣子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从来没见过自家圣子殿下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是调戏吧?绝对是调戏吧!!!
他家高贵优雅的圣子殿下竟然有调戏人的一天?!!!苍天啊……
埃文的脸上瞬间漫上了红色,但很快,他的脸色又变得惨白,轻声苦笑道:
“您莫要再戏弄我了,我会当真……”
他的声音满是疲惫,字字透露着虚弱不堪。
事到如今,埃文怎么会看不出,这人故意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
“是吗?那你当真一个我看看。”希瑞尔笑眯眯地说。
见埃文低头不语,他叹了口气:
“罢了,不逗你了。”他转身对身后那个看见他对埃文的态度后就拼命缩小存在感的看守招招手:“过来,给他解开。”
锁住埃文的镣铐是光辉圣殿有名的圣术级高阶法器封魔锁,希瑞尔若若是强行破除不是破不开,但埃文会遭受反噬,而他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无法保证埃文不受伤。
埃文本来就伤得够重了,再遭反噬性命难保。只能老老实实用钥匙开锁。
“这……属下……属下……”看守瑟瑟发抖,磕磕巴巴地说:“解开封魔锁的钥匙是由大祭司亲自保管的,防止有人想要营救血咒法师,不在属下这里……”
他在希瑞尔愈发冰冷的目光下缩回了角落。
希瑞尔皱了皱眉,看着埃文满身的伤,目光暗藏凝重。
封魔锁下,不光埃文无法动用魔力,他甚至没办法施法给埃文治疗。
埃文伤得太重了,如果不是被锁链吊着,他现在恐怕连跪都跪不住,在得不到治疗的情况下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事情在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埃文确实是血法师,这一点圣殿的消息没有错,希瑞尔不相信他会作恶,必定是栽赃陷害,可单凭他的担保无法为埃文脱罪。
希瑞尔事先得到的消息是,埃文被抓之前的身份是宫廷法师,那么他被陷害的原因就很好猜了——
皇室内斗,派系相争,埃文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某一方得知了血法师的身份,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当成攻击另一派的工具,成了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而大祭司一派收了好处,打算做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这个发展希瑞尔这些年见得太多,流程已经再熟悉不过。
这真是……埃文怎么就成了宫廷法师?他当初就应该告诫埃文不要掺和进这些皇室贵族的斗争里的!
这种情况让希瑞尔都不由得感到头疼。
现在最难办的是,埃文血法师的身份无法作伪,是铁证,单希瑞尔的一句担保没办法让大祭司放人,哪怕他能找出证据都没用,血法师的身份就是原罪……
“埃文,再坚持一下,我去拿钥匙给你开锁。”希瑞尔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可行的办法。
“不必了,殿下……”
埃文沙哑疲惫的声音唤回了希瑞尔的思绪,他顿了一秒,蹙眉看向埃文:
“你说什么?”
埃文血色的瞳孔中满是死寂,轻笑着说:
“不必了,殿下……就这样吧……”
“就让我这么被处死,挺好的……”
希瑞尔看着埃文的表情,沈默了下来。
更难办的事情发生了……
看着埃文眼中的空洞死寂,希瑞尔抿紧了唇,灿金的眼眸眯成一道缝,眼中风雨欲来。
他的小朋友竟然存了死志。这可……不行啊。
“挺好的?”他冷冷的笑了。
“我怎么觉得不好呢。”
半精灵的脸上再无笑意,居高临下地说:
“埃文,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谁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跟我说死字?”
“小东西,六年不见,你胆子大了很多啊。当年的检讨看来是没写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