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保证
检讨……
埃文恍惚了一下，垂眸道：“是啊，看来您当年罚得太轻了……”
希瑞尔默然良久，叹了口气：“……埃文，你跟我说实话，你遇到什么事了，利用，还是背叛？你怎么会成为宫廷法师？”
埃文的事他可以自己去查，但他人眼中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或者说不一定是全部。
血法师的身份是一层天然的邪恶滤镜，会让人不自觉地往阴谋的方向想，以至于从认知上便有了偏颇。
因此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埃文疲惫地偏过头，喃喃道：“帮错了人，也信错了人而已。”
因为当初希瑞尔的话，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人。
帮过人，也救过人，得到过很多人的感谢与祝福，在许多地方都留下了足迹。
但大约是过往经历的影响，他的性子始终无法与人深交。
直到旅行的途中，他遇到一个被追杀的小少年……
荒郊野岭，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满身尘土伤痕，哭着向他求救。他见那孩子可怜，便随手救下了，给他治了伤，又因那孩子说无处可去，只得带在身边。
后来皇室的人找过来，他才知那是位小殿下。
当时他已经和那小皇子相处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小皇子跟在他身边表现得很是乖巧，似是把他当作了兄长，谦逊恭敬又不失亲昵，埃文也对他有了几分感情。
皇室的来人要带他走时，小皇子表现得很不舍，想请埃文跟他回皇宫做他的老师……
埃文是血法师，还是经过血炼改造的特殊体质，自然教不了他什么。
他这些年改良了不少专属于血法师的新型攻击魔法，威力不凡，但与传统的血咒魔法已大不相同，甚至创造出了血咒传承中从未出现过的治疗和辅助型血魔法，因此暂时没人认出来他是个血咒法师，只当他是个擅长攻击魔法的禁咒法师。料想小皇子是看他救下自己时面对十几个高阶武者围攻仍举重若轻，才想要他当老师。
埃文本不打算应这个邀，但耐不住小皇子百般恳求，一时心软，答应做了宫廷法师。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落得这般下场……
埃文没说的是，他当初会对那个小皇子心软，除了相处的时日里那孩子的乖巧亲昵，大约还有他的相貌与希瑞尔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因为疲惫虚弱，埃文说得很慢。
说完后，他喘了口气，喃喃道：
“希瑞尔，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很大，美丽辽阔，好人也很多。但这些，大概都不属于我……”
他累了，这些年行走四域，看遍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人生百态。
血咒魔法的强大攻击力让他得以帮助很多人，但他得到的是什么呢？一时的感激过后，是利用丶背叛丶陷害丶辱骂……
那些曾经被他帮过丶救过的人，在得知他是血法师后，纷纷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是别有用心，是阴谋陷阱……
他真的累了。
不想再证明什么了。
就这样吧……一个心怀不轨的黑法师被公开处刑，众望所归。
“埃文……”希瑞尔接下来的话，让埃文吃了一惊。
金发的半精灵蹲下来，抚上他的脸颊，缓声道：“是我的错，对不起。”
埃文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要道歉？你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希瑞尔看着他的眼睛，沈声道：“当初让你自己出去游历，我很多东西都没有教你。你从小没接触过外界，我本该带多你出去走一走，多接触一些人，教你行走在外如何识人，如何辨明是非，如何躲避危险保护自己……”
但当时圣殿这边情况紧急，他没有时间。
“对不起，我该多陪你一段时间的。”
埃文当时的情况，对人类社会的认知几近空白，他竟然只教了他通用的魔法和常识就这么让他独自一人出去闯荡，真是……他当时简直是昏了头。
埃文所遭遇的一切，他至少有一半责任……
“埃文，别放弃，好不好？”希瑞尔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人。
“这次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保证。”
埃文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几天里，再残酷的刑罚都没能让他落泪，希瑞尔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他顷刻失守。
他慌忙闭上眼睛，生怕不争气的泪水就这么掉下来。
他感觉到那人摸了摸他的眼睛，柔声对他说：
“别怕，再稍微坚持一下就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然后，是那人离开的脚步声。
埃文咬着嘴唇，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水汽沾湿了睫毛。
是你说的，不会再离开我了……
你承诺了，可不许再反悔……
不然……我可就不听你的话了……
*
“殿下，就算您亲自担保，我们也无法放人。”
“法则贤者的品格有世界法则的认证，我们相信您绝不会包庇黑法师，但您毕竟刚刚列位，尚且年轻，有可能被血咒法师的花言巧语蒙蔽。我们不能轻易放过一个作恶多端的黑法师。”
“那个狡猾的血咒法师混入宫廷，意图用恶咒控制皇室，罪不可恕，我们必须给皇室和民众一个交代。”
“公开处决，势必要执行。”
果然是这套说辞。
希瑞尔脸上的微笑不变，眼底的冷意已然带上了一丝杀意，语气轻柔：“是么，既然大祭司如此坚持，那么希望您……不要后悔。”
结束了和希瑞尔的对话，圣殿大祭司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凝重。回想起希瑞尔微妙的语气，竟忍不住心底发寒。
他们当年选择的圣子竟然真的列位贤者了……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他一定会欢欣鼓舞，恨不得普天同庆。
只可惜，这位新即位的光辉贤者大人，早已经和他撕破了脸皮。
该死，一个血咒法师，怎么会和贤者扯上关系？
他们已经对罗德皇室的那位做出了承诺，那个血法师必须死！
……看来处刑要尽快执行了，若是按照原定计划等影响范围扩大，恐生异变。
“我们得加一重保障。”
大祭司招招手，叫来了属下的祭司。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尽快让那个血法师认罪，必要情况下可以用‘蚀骨’，我就不信他还能嘴硬。另外，对外宣布，公开处刑提前，最迟后天……不，就明天，在那之前必须保证他服罪。”
“这……处刑时间提前这么多，亲王那边……”
“闭嘴去做，那边我去说。现在这事引起了一个贤者的注意，拖不得了，那边会理解的。”
“是。但若是那人死活不认罪怎么办？”
“呵，那可是‘蚀骨’，他不可能挺过来。”大祭司冷笑。
“万一……”
“啧，那就用禁言咒，或者干脆毒哑了！说不出话，自然就没法申冤了。”
……
第二天正午。
加纳圣城向来象征着神圣威严的处刑场，人头攒动。
卫兵将围观的人群阁在外围，高台之上，光辉圣殿的祭司和罗德皇室的皇宫贵族端坐其上，傲慢冷漠。
整个刑场被一座恢弘的法阵覆盖，散发着白金的光芒。
法阵的中央，卫兵拖拽着一个满身伤痕的青年，压着他跪在法阵中央，将他的手脚的锁链扣死在刑台中央的铁环内，退了下去。
圣殿的祭司诉说着莫须有的罪名，周围的群众议论纷纷，而埃文什么也听不见。
重伤加上多日食水未进让他虚弱到了极致，体内蚀骨的剧痛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声音传入耳中都变成了模糊的音节，分辨不出含义。
他艰难地擡起头，血红的眸子扫过喧嚣的人群丶高台上的祭司贵族和分散在刑场四周的守卫，本能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埃文眼中的微光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那个人不会骗他，说会尽力救他，就不会无故消失……
终是……没赶上吗……
哪怕能见他最后一面也好……
但他身下的法阵已经开始散发出耀目的光芒。
至高圣术磅礴威严的气息扩散开来，肃清了周围的议论声。
这是一座由多位光系高阶圣术法师布下的杀阵。
天罚圣术，诛形灭魂。阵法的力量会让里面的人神形俱灭，尸骨无存，灵魂消散，再无转世的可能。
这座法阵毕竟是用于处决罪大恶极的高阶黑法师，自然不会给作恶的黑法师转世后再次为祸世间的机会。
暗红色长发的青年消瘦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模糊，清冷俊美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丝忧伤，和淡淡的遗憾。鲜红的眼眸，在圣光中被照得剔透，清澈见底。
他的意识似乎也在逐渐消散，变得模糊不清。
要结束了吗？
好像……也没有很痛苦。至少没有比他身上“蚀骨”的折磨更疼。
埃文闭上眼睛，心想，这个下场，已经比在血法师的地堡被夺舍好很多了。
至少不会有人在他死后利用他的身体继续作恶。
至少，有人给过他人世间的温情，虽然短暂，但他总归是体验过了，不算太遗憾。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死前没能见那人最后一面，也没有勇气，把暗藏在心底卑微的丶难以言说的情愫说给那人听……
罢了，还是不说为好。
说了，便是徒留牵绊。他自己死了便死了，神形俱灭无知无觉，但那人还要活很长很长时间。
他们的相处不过是那人漫长生命中的一瞬，还是不要给他留下这种悲伤的回忆为好。
耀眼的光芒隔绝了视线，埃文并不知道，法阵之外，几位重量级人物的到来已然引起了全场哗然。
高台之上，光辉圣殿的祭司和贵族们看着眼前突然从传送阵中走出的几个人，纷纷面色大变，赶忙站起来行礼，神色惶恐难安。
人群窃窃私语：
“这……这……”
“森之贤者，歌之贤者，花与舞之贤者，海之贤者，还有光辉圣子殿下！足足五位贤者齐临？！”
“他们在为那个血咒法师说话？！”
“那个血咒法师是无辜的？他没害过人？”
“那些可是法则认可的贤者大人，怎么可能言谎！若说是皇室贵族还可能为了利益包庇私藏黑法师，但就算是包庇也不可能同时请动五位法则贤者啊！”
“圣子殿下……光辉贤者阁下刚才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希瑞尔的神色如往常一般温和谦逊，微笑着说：“大祭司阁下觉得我太年轻资历不够，那这几位的话，总做不得假吧？”
花舞第一个上前，冷声道：“我，森之贤者，还有光辉，我们当年可是埃文一起生活过的，他什么心性丶会不会作恶害人我们会看不出来？你们当我们这些法则贤者眼瞎？”
“埃文当年可是我花了大力气亲手救回来的，你们说处决就处决？证据呢？！泼脏水的话谁都会说，实际证据拿出来我看看！拿不出来信不信我今天亲手掀了你们光辉圣殿？！”
歌之贤者被这位的豪言壮语弄得差点笑出声，他轻咳了一声，微笑道：
“我虽然没和那位年轻的法师相处过，但我相信森之贤者前辈看人的眼光。作为最古的贤者，森之贤者阁下的话，应该没有人会质疑吧。”
他说完看向身边的海之贤者，没想到光辉会把这位也找来。
弗兰面色冷然，看向那些祭司和贵族的眼神冷得掉渣：“我和埃文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不相信一个宁愿把刀指向自己也不愿伤人的年轻人会是黑法师。”
伊斯梅尔始终没有说话。但这位隐居多年的贤者愿意出山，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个时候，希瑞尔派去收集证据的人见时机正好，也站了出来：“殿下，各位贤者大人，光辉圣殿大祭司以权谋私，暗收贿赂，干涉皇室内政，栽赃陷害，证据确凿，还望各位大人定夺！”
一项项被收集多年的证据被一口气列出，大祭司的人瞬间汗如雨下，在五位法阵贤者的注视下，连出言反驳都底气不足。
人群哗然，尖锐议论声让这些久居高位的祭司们脸色惨白。
花舞看着下方越来越亮的阵法，急促道：“什么以权谋私中饱私囊都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法阵停下！！再晚一会儿埃文人都要没了！！！”
大祭司的人哆哆嗦嗦地说：“法，法阵一旦开启，就……就停不下来了……”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希瑞尔闻言神色一凛，倏然转身跃下高台。
“等等，光辉！你干什么？！别冲动！”
然而未等他们阻拦，金发的半精灵已然走入了那片光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