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树本和顺子跟了过来,董树本仍旧义愤填膺:“这帮畜生,杀我的人,吃我的粮!”
顺子着急的问:“这般乱,如何能知道几人留下?” “应该是全留下了,若是只留下两三人,就算吃一碗倒一碗,也不会浪费那么多的菜肉,米面更是颗粒未留……”贾川顿了一下,皱眉嘟囔道:“咱们的米面非细粮,他们怎会吃的惯?” 董树本说:“饿极了,什么都好吃。” 顺子说:“可他们什么都没干,除了那一晚……咋会饿极了?” 二人说完都看向贾川。 贾川紧皱着双眉说: “筷子被动的太多了,咱们水缸内的水……我记得咱们走前应该剩下三缸多,现下也就还有半缸,可筷子扔的到处都是,连备用的都用了,没有洗过,咱们四十多人,还有未用过的筷子,加一起起码六十余双,按时间推算,那一晚杀完人后,他们可能吃了顿宵夜,也就是说他们十人很可能在这里一共用了六顿饭,案发当晚行动后加了餐,转日用了三餐,咱们回来那日,他们是用过午饭走的……” 贾川顿住了,正是因为他尸检检出那人死亡时间与别人不同,才断定这人本是想要留下性命,继而对他们进行误导的,为了确认,当晚他尸检过两次,老郑头还跟着一起检过,死亡时间应是早晨,后来考虑到天气因素,他在心里有个假设,或许是上午才死的,可不管早晨还是上午,那些人怎会不知?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下来用过午饭才走? 贾川想象着那日午时,九个人厨房忙乎完,寻个臭味小些的地方用过饭,回来将碗筷一扔,有人走到那间屋外,对里面趴在地上的人喊了两句类似‘我们走了’这样的话,但里面没有动静,那人捂着鼻子推开门,发现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贾川皱眉看着远处,说不通啊,既然要走了,也已经让那人自己伤了自己,没有必要刻意留到中午,舍不得尸臭?觉着那味道能下饭? 逻辑不通啊! 而且,这些人大雨之夜貌似已经走了,没有回来的印记,可他们肯定回来了,从哪回来的? 按照他的推断,这些人就算不是汉王府的人,幕后之人的地位也差不到哪去,按理说操练苦一些,其他的应该极有规矩才是,怎会弄得地窖和厨房这般不堪? 贾川‘啧’了一声,正准备换个思路继续想,忽的听到一声惊叫。 高云天带着老郑头和捕快在周围查土地庙那夜死掉的七人埋在何处,贾川知道这地方必定不会很远,他深知自己的同事惰性几级,但也不会太近,每日进进出出的,尤其是夜晚出恭,多少会有些心里障碍。 之前贾川张望了一番,觉得高云天还是能理解到他的意思的,不远不近的绕一圈,肯定能找到。 可为何会叫?都说了找的是什么,这点心里准备没有? 贾川四处张望,想找到惊叫声发出之地,董树本拉着顺子已经朝东面的山林跑去。 那一夜不管是朱瞻基他们四人还是后来的那些人,来的时候走的都是山林西面的山路,这一面的山路也是巡检司平日里出出进进走的,而东面是他们这一趟,和之前带着朱瞻基离开时走的山路,这面的山路难行,外人多不知道此路,县衙的人接到报案也是跟着兵士来的,不然也找不到这条路。 眼下惊叫声竟是从那一面发出,这倒是给贾川提了个醒,自己的同事们多少还是有些脑子的,没有图省事在路好走的地方埋了。 贾川跟着董树本和顺子朝密林中跑去,很快便见到气哼哼,深一脚浅一脚,偶尔摔个屁股蹲又倔强站起身的高云天。 “你不是说只有七具尸体吗?那是七具吗?你识数吗?!”高云天见到脚底灵活的贾川,双腿像是更不听使唤,毅然决然的扑通跪地,而后起身不敢再动,指着贾川嗷嗷。 贾川站住了,不是七具? “可是……十六具?”贾川瞪大眼睛问。 “你知道?!你竟是诓我!”高云天大怒之下,仍是没敢动。 贾川没有解释,他心内震惊不已,眼前的杂草,荆棘,山坡像是突然消失了,贾川用自己都不理解的速度很快到了一个大坑前。 几名捕快都在扶着树狂吐,老郑头一人蹲在一个大坑边上,穿戴整齐的翻动着湿腻挂着腐肉的尸体。 “是……十六具尸体?”贾川捂着口鼻颤声问。 老郑头一门心思的想要找到贾川说的汉王府腰牌,只‘嗯’了一声。 贾川觉得脚下一软,差点就坐到地上,好在顺子正好跑到身前,将他扶住。 董树本这时也到了,他听到贾川之前的问话,用酸胀的脚丫子想想也知道贾川的意思,那一晚残忍杀害巡检司四十余人的凶犯可能也在这坑里。 “是九个人啊!”顺子惊呼:“你,你那日说什么脚印深浅轻重的,大概十人左右,我还以为你是胡诌,没想到……” 董树本纳闷的看着满脸惊恐的贾川说:“你是真行啊!这都能让你猜着,你,你怕啥?更多的尸体你都没事,”董树本指了指大坑:“这些人你又不认识。” 这时高云天爬回来了,他站在不远处,对着贾川喊道:“那么多尸首,我们就戴一层面巾怎能挡住臭味?你就是成心的!我告诉你,等来日你到我手底下,看我如何整治你!” 好像是高云天的提醒,董树本和顺子这才反应过来太臭了,二人捂着鼻子后退了数米,到了高云天站的山坡上。 贾川像是没听到,他呆呆的看着大坑,看着老郑头敬业的工作,也看到老郑头抬头跟他说了句什么,又摇了摇头继续工作。 贾川脑子里的轰鸣声渐渐消退了,理智告诉他得装啊! 装什么? 眼下看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可他知道那晚是十人,坑里只有九人,活了一个,是谁?能是谁? 这个坑是用来埋那一夜死掉的七人,除了巡检司的人,没人知道,不管什么麻雀黄雀的,后面死的这九人,完全不可能被埋在这里,这边的山林陡峭难行,正是因为平日里不会经过此地,同事们才会将那七人埋在这里,若不是有人引领,后来的人怎会知道这里,又怎会选择埋在这里? 之前贾川想不通这些人是从哪里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一些猜疑——只有熟悉山路的人带着,他们便可选一条回来的路,且不会被人发现。 熟悉山路的人…… 贾川在问出是否是十六具尸体的时候,其实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大坑里的尸体证实了他想删除的想法——巡检司有内奸。 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可他想不通,他们用了这个坑,就不怕查案的人查到吗? 而让贾川害怕的是,一旦确认巡检司的人参与了别管哪一起凶案,董树本都好不了! 他和顺子也一样。 贾川瘫坐在地上,可能因为太臭了,他下意识的双手撑地,向后挪了挪,双手被地上的尖物划伤而不知。 他强迫自己的思绪从那个内奸身上挪开,他需要再重新捋一遍,才能知道自己的危险到底有几分。 这些人屠了巡检司后没有走,等到想走的时候,又来了一拨……可,内奸是谁?这人若是跟最后一拨人一伙,带着这些人找到了这个坑,那么,他是怎么逃过九人刀剑活了下来? 若他是跟那九人一伙的,巡检司四十多人的尸体一个不差,这个倒是好凑数,可他们怎知等巡检使回来的时候,尸体的面目已无可分辨,只能看穿戴和体型?且最后一拨人怎会知道谁是内奸?将其他人都杀了,只留下他,就为给他们找个埋尸的地方? 不论贾川如何使劲想要转移思绪,可满脑子想的还是内奸,他感觉脑子快炸了。 这时董树本上前将他拽到后面,可能是臭味没那么重了,贾川长出一口气,眨了眨眼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董树本抬头望天,老郑头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腿,说:“你们若是没人帮我,天黑前,莫想离开此地。” 高云天听到了,气得直跳脚,喊道:“贾川你腿瘸了?倒是赶紧过去帮手啊,真说今晚回不去,你信不信我将你留在坑里?” 贾川没理高云天,他又发了一会儿呆,高云天气得指着他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贾川捂着口鼻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老郑头的工具箱旁,自己穿戴整齐,蹲到老郑头对面,对老郑头说:“你找腰牌,我验尸。” 这句话随着山林间的风吹到高云天耳朵里,他又急了:“烂成那样了,有何可验?!找到想找的证物……” “顺子,他再出声,你便将他拖过来,我自会向县尊解释。” 顺子轻声‘哦’了一声,胆怯的扭头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高云天,垂下头,心说:我就算敢拖也拖不动啊。 高云天下意识的朝扶树的捕快们挪了几步,他倒是不怕顺子来拖他,自有手下阻拦,他担心的是贾川回去与县尊多言,今早县尊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他:莫要得罪贾川,谁也不知道这人来日会如何,黄芦岭巡检司毕竟是在我管辖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知县是升还是降或许都在贾川手中。 高云天不以为然,他可不认为一名司吏能有多大本事让太子青睐,可县尊的眼神告诉他,他最好是听话,要不然他舅那些银子可就白使了,万一将他叫回去……高云天强忍住怒意,闭嘴不言。 大坑挖的不深,这符合同事们的工作热情。 坑里的尸体上面是那九人,下面是再早的七人,贾川不解的是,之前的七人一定是被土盖上的,有没有露出手脚不知道,上面这层尸体完全可以扔在上面,为何要将土清理了,可能是没想到坑这么浅,抛尸之后再想埋,那就要从别处铲土,堆成坟包,时间不够,也嫌费事,便将尸体扔下,回去用了饭这才离开。 为何要在这地方用饭? 他们当真是不怕巡检使带人早早回来?还是想着谁回来了杀谁?又或者是知道他们没这么快回来? 贾川蹲在坑边上,先是笼统的看了看这些人的衣着,身上的黑色劲装与那七人略有不同,这也说明,若七人是汉王府的人,这九人不是,坑中没有这些人用过的刀箭,只一人怀中带鞘的匕首斜着立在尸体中间,贾川探身拿起后抽出匕首,匕首上仍有血迹残留。 这跟贾川之前的推断一致。 原本殓房那位忍着尸臭和身上的伤等到巡检使他们回来是很有可能的,但是,他听到了陌生的声音,这人必定是慌乱紧张了,挣扎着想一探究竟,扯动伤口加速血流,屋内不仅有尸臭还到处是细菌,加上温度较高…… 也就是说那些人杀了这九人后,费劲的扔到坑里再回去用了饭后,他们临走的时候四处检查了一番,殓房那位已经死了。 贾川收回思绪,开始查验近处这人的伤口,他身上是刀伤,横竖三条刀痕,致命伤在胸口,是捅进去的,应是与人正面对敌。 贾川脑中闪过一人挥舞着长刀,对面那人抵挡不过,接连被砍了三刀,皮开肉绽,最后一刀直插胸口,而后利落拔刀冲向第二人…… 来人比这九人功夫高强。 眼下上面这九具尸体也呈现出巨人观的模样,腐败气体使腹腔内压增高,贾川不敢动作太大,生怕翻动挤压下尸体炸了,也只能简单的查看一下每个人的致命伤。 上一次贾川烧了一间屋,原因便是在这个年代巨人观的尸体很难带回县衙做进一步尸检,如今更是这样,贾川挥动双手赶着围着他嗡嗡作响的苍蝇,缓缓站起身,四处望了望,看到不远处的一块儿大石头,他走了过去。 老郑头还在艰难的伸手查找下面尸体上的残留物,贾川却是坐到大石头开始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