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川依稀仿佛记得大胖给儿子留下一个‘三杨内阁’,哪三杨?贾川记不得了。
按理说,这案子说破大天去,也轮不到他,就算朱瞻基记得他们三个护卫有功,顶多也是赏赐些银两,给个一官半职的,确实如董树本和顺子所说,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但是,朱瞻基两次私下里跟他说起查案一事,不像是一时冲动,理论上讲,况钟更适合,一路上的艰难险阻都陪着领导一起经历过了,无需再去找谁做问询,但况钟的身子骨这次怕是伤到了根本,不修养一段时间恐连性命都会丢掉,奈何皇上急啊,他想尽早拔出这个眼中钉,如何拔? 贾川想起朱瞻基说过的那句话:我答应爷爷手上不会沾上朱家人的血。 这就相当于变相承诺,不管二叔做了什么,朱瞻基都不会要了他这位好二叔的性命。 但是朱瞻基不甘心! 朝堂上的老臣都是朱棣和朱高炽留下来的,朱瞻基那点小心思稍微有些异动,这些人不会感觉不到,每个朝代好像都有一根筋死谏的文臣,且这种事是一定会写进史书的,感觉像是写进档案,可看的人可不止学校和用人单位。 朱瞻基在意,所以他想找到个即便他杀了朱高煦,后人也会觉得他做得对的理由。 所以,朱瞻基绝对不是一时冲动跟他发泄的时候,说了说查案的事,有些事,大官未必有小吏好使。 人这辈子从头到尾活的都是一个价值。 而贾川感觉自己在朱瞻基眼中的价值要么是查案,要么……背锅。 黄芦岭巡检司可就剩下他们三人了,若他不参与,不管谁来查案,实在找不到方式方法交差的时候,他们三个便是最好的素材,只要脑洞够大,他们仨背上的锅就够大,活罪难受,死罪难逃。 这深一层的意思,董树本不是想不明白,是不愿意多想罢了。 贾川早就想明白朱瞻基这条大腿上面全是刺,眼下他还没找好姿势,或许往上爬一爬便没那么多刺了,可现在若是抱不明白,轻了一身伤,重了,哼,命都不见得留得住! 可他现在想松手已是不能,先保证朱瞻基找他要结果的时候,能交出让最高领导满意的答卷,要不然即便死罪能逃,活罪他也受不了,想想现在的交趾,岭南,东北…… 所以,他还是坚持要去黄芦岭,至少他还有机会不让别人胡说八道,至少上面问起的时候,他有东西答,至于答的对不对朱瞻基的胃口……不对的话,想办法对就是了。 …… 转日清晨,贾川被顺子推醒,想到又要骑马,贾川的心情很沉重。 董树本赖在床上装睡,顺子推了半天不动。 贾川洗漱之后说:“不用管他,机会给他了,他不要,来日莫要羡慕你才好。” 董树本滕的一下坐起来,气哼哼的说:“你也知我女儿尚未出嫁,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那你就接着躺着,说的好像就你惜命一般,你有闺女你了不起啊?我们就不想好好活着了?” 贾川话音刚落,有衙役来喊他们去用早饭,贾川带着顺子跟了去。 早饭就摆在院中木桌上,四碟咸食,几碗混沌鸡儿,几碗白粥,贾川端起一晚白粥,往里面巴拉了些咸菜,随便找了个地方蹲下就吃,吃到一半,董树本来了。 …… 高云天没有跟贾川他们一起吃,却是早就等在县衙外,陪着他的是数头驴。 贾川没有想到这次不用骑马,可他没骑过驴,有模有样的学着别人的样子上了驴,噶油噶油的出了城。 高云天一共带了五名捕快跟随,加上贾川三人,还有老郑头,十个人,十头驴,说不上壮观,贾川觉得有点丢人。 路上,贾川找个机会骑驴到高云天身旁,问:“你成心的吧?” 高云天不知何意,皱眉看向贾川。 “县衙中又不是没有马,你也知我们三人腿上还有伤未愈,整架马车也不为过吧?弄这么多驴……你今晚是打算住在黄芦岭?” 高云天冷哼一声说: “县衙中哪来那么多马匹?谁骑马谁骑驴?骑马的跑的快,到了黄芦岭可能都办完差事了,骑驴的还没到,你若是觉得你一人便可将此等要案查明,无需我等护送,我自会给你们四人准备马匹。” “你们骑马,我们坐马车……” “马车可能入山林?再说,出了城,马车也快不到哪去,弄架马车还要有车夫跟随,你好大的架子!你睁眼看看,街上出行的人大多都是骑驴,我们还未抱怨差事苦,你哪来的怨气?” 贾川竟被高云天说的无言以对,连驴都觉得丢人,慢吞吞的与高云天的驴拉开了距离,重新回到董树本和顺子身边。 “要我说你就是自找的。”董树本没好气的说:“咱们巡检司有几匹马,那是兵部安排的,县衙哪来这么多的马?你养着?” 贾川没理董树本,脑子里开始琢磨回去之后都需要勘察何处? 那日他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便是指使衙役在他没有仔细勘察屋内之前,将屋内能用的东西剪的剪,扯的扯,现下他想起来要重回现场了,可对现场破坏最严重的便是他。 贾川懊恼不已,可当时他脑子都木了,哪里想得了这么全面? 这时候的贾川还没想起来,在山林外有兵士把守,现场表面上看已经被封锁了。 等一行人接近山林,看到有兵士骑着马巡逻,他才想起来这档子事,他忙催驴上前到高云天身旁低声说:“那日走的时候,那名军爷可是说了闲杂人等不得再入内,咱们……” “瞧你这点出息,那人也能被唤作军爷?不过是名小旗罢了,再说,咱们能算闲杂人等?” 看着高云天高傲的脖子,贾川没再说话,因他已看到一名兵士骑马奔他们而来,口中还在喝斥:“此路封了,走别的路吧。” 高云天赶忙自报家门,说了来意,态度十分的讨好。 兵士不能做主,调转马头去回禀主事的了。 一行人继续慢悠悠的前行,没过多久便看到山林边搭建的凉棚,里面坐着十几名兵士,路边拴着十几匹马。 高云天深吸一口气,催驴上前,贾川和其他人没动。 有那么一瞬间,贾川对高云天竟是心生些许敬意,但又担心他说不明白,引得兵士们疑心, 贾川做好准备费一番口舌,没想到高云天很快便朝他们招手,意思是继续先行。 这让贾川没有想到,这么容易放行?就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呢?除了白骨与腐肉,着实不用担心县衙的人进去能做什么,若是能做,当晚便做了。 …… 重新走在山林间已是正午时分。 一行人牵着驴,默默无声。 曾经山林中唯一一处生机盎然的所在,如今被几十座新坟围绕,每接近一步,贾川的心情都沉重一分。 董树本和顺子栓好驴直奔坟茔,他们带来了些昨日剩下的菜,本应带些新鲜的,可眼下他们穷得只剩下一条命了,能带些吃食来已然算不错了。 贾川不是没想过开口找崔有志要些祭品,四十多人总不能厚此薄彼,可一下准备这么多,也是为难崔有志,贾川想着先把案子整明白了,找到真凶,而后自己有能力了,多照顾照顾这些兄弟的家人或许才是这些人想要看到的。 眼见董树本和顺子朝坟茔而去,贾川高喊:“简单祭奠一番就到地窖来,先办正事要紧。” 说罢,贾川又看向高云天说: “你带人在周边找新土,就是被翻动过的痕迹,应该有个地方埋了七个人,老郑头,你帮我找找这七人中有没有戴腰牌的,若是有,将腰牌取下来便可。” 贾川对腰牌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柴房里那些活口身上没有,打斗过的地方没有,那就只有可能在被同事埋了的那七人身上。 当初想过同事们在将那七人埋了的时候,必定会翻找值钱之物留下,当时也是想到这个可能才没有继续想下去,贾川也是在来的路上才换位思考了一下,汉王府的腰牌就算是用金字打造的,同事们也没人敢留在身边,那不是财,那是祸啊! 当时需要埋七人,一起动手挖坑抬尸的少说也得十个八个,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长脑子了,发现腰牌都不会动,即便有人猪油蒙了心,想着偷偷取出,也是没有机会了。 “我们都有事干,你干啥?”高云天急吼一声,打断了贾川的思路。 “我要去找别的证物,眼下大太阳就在你头顶,你怕啥?带上面巾,多少会有点味道。” 贾川说罢,便朝屋后的地窖走去,边走还边说:“能否天黑后赶回去,全看你们的办差利落不利落了,那七人不会被埋的有多远,他们才舍不得走那么远,估计就在房舍周围,不会难找。” 那一晚董树本说过死了七个,加上庙门口装死那位伤了六人,他焚烧那日屋内尸体确实是六具,可见那七个死了的,应是被埋了。 高云天听了贾川的嘟囔,不敢耽误,带着捕快开始行动。 贾川走到地窖前,回身朝董树本喊:“你不是有个专门记帐的本吗?你去找一找,咱们下去核对一番便知是否与我推断一致了。” 董树本和顺子哭了一会儿,这才抹着眼泪朝这边走来。 …… 地窖用于储藏巡检司平日的一些食材,董树本很在意,出了山林到东照县或者临近的县城,都算不得太远,但每次采买回来进了山林便很是麻烦,所以采买一次后,董树本都会用本子记录清楚,省吃俭用的,不肯浪费一丝一毫。 可眼前地窖内的景象,让董树本心疼的不得了,瓜果蔬菜所剩无几,地面上还有很多踩烂的,更不要说之前剩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肉类,更是不见了踪影。 “他们,他们不敢这般糟蹋地窖,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们也不敢将那些肉全都享用了,他们,他们不敢。”董树本蹲在地窖中,双手捡着菜叶子,声音发颤的说。 顺子双手握拳,说:“这么看,真的如你推断那般,那些人杀了我们的人后,竟是没有马上离开,他们当真是,当真是与那人一起留到咱们回来那日,做了一出戏,这才走的。” 贾川紧皱双眉,他查过脚印,那些人是沿着来时路,也就是土地庙方向走了的,没有发现再回来的脚印,他们从何处再回来的?别的路……知道的人不多啊。 “既然吃了这么多,必然要留下厨余垃圾,走,跟我找找去。”贾川打起精神说。 “找啥?”顺子问。 “找他们吃剩下的东西。” “有何用?”董树本问。 “看看他们留下来几个人。” …… 厨房内乱糟糟的,以往也乱,董树本实在看不过眼了,便会命人打扫一次,原本他还想开垦出一块地,种些蔬菜,可又觉得不知何时这个巡检司便会被裁撤,也就没有付诸实施,现在他莫名有些庆幸,这要是让他看到菜地被毁坏了,又是一番心痛。 但贾川还是看到了与平时不同的乱,至少每个人的饭盆是定会清洗干净摆放一旁的,装米面的缸更不会敞开怀抱,撒的遍地都是,且缸内空空。 他们平日里乱也就是灶台周围,可眼前的厨房乱的一塌糊涂。 泔水桶是满的,可这么多年来,它就没满过。 董树本抠门,其他人又都珍惜粮食,每次饭后基本不会剩下什么。 可现在泔水桶上面站立着一层绿蝇,贾川挥手数次才能看清里面,菜叶与发绿的剩肉带着酸腐的臭气直钻贾川脑仁。 他捂着鼻子皱眉看了看,终是没有勇气下手捞一下,可也能看出来那些人何等的浪费。 他转头走出去十几米,这才松开手,做了个深呼吸,脑中一个个疑问争先恐后的闪现,让他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