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川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到了案发现场。
这跟高云天想的,疾步快行差别很大。 “我命人叫你,你理应尽快赶来,为何这般迟缓?”高云天等在院门口,看到贾川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捕头,他们是捕快,我是啥?”贾川认真的问。 高云天愣了一下,说:“是老郑头说你必然能找到真凶,我不信,这才命人将你叫来。” “你赢了,我找不到。”贾川转身就要走。 “你既然无此能耐,黄芦岭的案子你为何要冲在前面?即便是太子应承过你啥,是不是也要等到旨意到了你再如何更为妥当?你还不是想在我面前多加表现……” 贾川这时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了,他劝自己莫跟这人计较,太幼稚,可听到后面还是收回了脚,转身问: “你没见过腐烂的尸体什么样?我不提前做好勘查,等旨意到了,我一问三不知,你们更是如此,县尊头顶上的乌沙戴不了了,你这身皂青色工服还能穿在身上?” 高云天张着嘴,‘嗯,唔’了两声,便没有下文了。 “喊声师父,我帮你将这个案子查了。” 高云天听罢脸上青筋都露出来了,谁还没有点自尊了?师父是这么轻易能认的? 老郑头就在高云天身后不远处,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没等高云天说话,他上前两步兴奋的说:“若是你查不明白,你认我做师父,来日与我一起……” “他要么进牢房,要么能升官,如何算也算不出他能去你那破院子!” “你怎知他只有那两条路?” “我自然是知道,这是官场上的事,你懂啥?”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们日日私下里说的那些,我可没少听。” “听了又如何?做到头你也是仵作。” “你做到头不也只是捕头?” …… 贾川无语的看着二人拌嘴,就他们俩所在的阶层,跟官场…… “你们俩吵着,我回去补觉了。” “别!”高云天反应很快,一把拉住再次转身的贾川急赤白脸的说:“你若是能在这院子里查明,我便喊你一声师父又能如何?!” “对对对,你先查,查完之后咱俩怎么论再说。”老郑头追加了一句。 高云天不乐意的问:“你们之间有何可论的?”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贾川摆了摆手说:“得了,我帮你看看吧。” 贾川并非是对自己的业务自信到这种程度,这不是贾川的作风,而是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向捕快问了些案情,又在案发现场院外听了一会儿闲话。 莫说是这一世,便是上一世的八九十年代,没有监控,少了检测技术,查案难度可想而知,破案率也很难上去,更何况是这里。 贾川在路上知道了基本案情,听着像是密室杀人,所以他到了案发现场附近的时候,先仔细看了周围,这处小巷拢共十户人家,眼下在家中的可能全都出来堵在案发小院门前。 贾川在小巷里来回溜达了好几趟,听着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扬头看着每一户的院门。 这巷子里住的人家都不是大户,有两户人家用的还是土坯建房,既然是小户,房屋院落自然窄小,屋顶坡度不高,院门也不大,两侧围墙很短,却很高,想要翻越进去有难度,需借用梯子或他人之力。 且从院门旁的围墙翻越进去行凶后,必然也需要从这里翻出,被人看到的几率会很大,贾川从捕快嘴里知道死者死亡的大概时间,既然是昨日黄昏前,天气又这般热,巷子里的人来回走动或者待在自家院门前的少不了,谁敢这般做? 探个头被人看到一眼,眼下可能已被高云天拿下了。 贾川又看了看案发小院左右邻居的院门,这才看了眼跟着他,一脸焦急的捕快,二人进了案发小院。 若不是穿着衙役的工作服,贾川还会在外面多待一会儿,查案这事儿有时候还就在传言中能找到线索,可惜他这一身行头,让门口的百姓有点忌惮,走过时他们会降低音量,贾川竖着耳朵才偷听到一些。 即便如此,贾川觉着也够用了。 …… 高云天见贾川应承,自然是高兴,但他并没有主动介绍案情,等着贾川开口问。 贾川开口却只问了:“尸体在何处?” 老郑头屁颠屁颠的带着他直奔后院。 贾川在后院屋中停留的时间较长,高云天等的不耐,便在门口高声问道:“老郑头查过了,你可问他,赶紧出来说说你的推断。” 高云天喊了两次,贾川才一边摘手套一边走出房门,他看向瘫坐在地上,失了魂般的老实男人,走了过去,蹲了下来问: “你家这位,你花了不少钞银娶回来吧?” 老实男人抬头看了眼贾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家业凋敝,爹娘早亡,无兄弟帮衬,也无姐妹照拂,只这处宅子倒是无人与我争抢,年过三十才有人愿意嫁,我自然真心对她,如今她先我而去,我,我不知如何过活。” “没有孩子?” 老实男人摇头。 “你们成亲多久了?” “三年。” “她比你小不少吧?” “小十一岁。” “外乡人?” “城里人谁家愿将女儿嫁我?” “你一年有多久不在家?” “半年有余。” “左右邻居相处和睦?” “我虽家世凄惨,但也知与人为善,从不曾邻里发生口角。” 高云天听得很不耐烦,插嘴道:“左右两侧院墙我已命人查看过了,没有翻越的痕迹,你问这些废话有何用?眼下……” “眼下你先闭嘴!”贾川站起身,学着上一世队长教训他的模样,教训高云天道:“案发现场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要学会用现场留下的痕迹推断案发时的情景,你看过现场了,说说案发过程。” “我怎会知晓?我当时又没在。” “我也没在,我怎就知晓?让你喊声师父占便宜的是你,别人求我,我还不教呢!” “你知晓?哼,莫不是你做的?” 贾川严肃了起来,指了指房门说:“死者遇害时身穿里衣,可死亡时间并非夜里……” “他说死者昨日身体不适,这天儿又这么热,躺着歇着还要穿戴整齐?” “死者从何时开始躺下的?” 高云天指了指老实男人说:“他说他半路回来,死者还是躺着的,他拍了会儿院门,死者才披着外衣开门。” “那时是什么时辰?” 老实男人忙说:“申时初。” “死者身体不适,没用早饭?因为不舒坦,午饭也没用?” “没用,我见时辰不早了,还说做些粥给她吃,她,她怕我辛苦,没让。” 高云天又听不懂了,问:“你问这个有何用意?” 贾川说: “想要吃就得做,想要做便要烧火,死者怎会穿着里衣去烧火?粗布衣裙便在屋中衣架上,你看过款式吗?伸伸手便能穿上,可他说死者开门的时候是披着外衣的,且一整日没用饭……病成这样了,还会让自家男人离开?她就不怕得了什么急症?” 高云天瞪着清澈的眼睛想了想问:“你能不能说的直白些?” “死者用过午饭。” “你怎知?” “床下深处有洒落的米粒和蔬菜汤。” “啊?”高云天眼睛瞪得犹如同龄。 “这种天气,多一日便会发霉,你不仔细查看案发现场,便想捉拿真凶?”贾川又教训道。 高云天嘴比脑子快,忙问:“床下怎会有吃食?”说完便立刻自问自答:“床下有人!” 贾川同情的看向老实男人,说:“你现在好好想想,昨日你回来的时候,她是否与往日不同?” 老实男人傻愣愣的看着贾川,目光从疑惑慢慢变得惊惧,而后轻声说了句:“她,她施了粉。” “哎呀!”高云天怒急:“这等重要的事,你怎的现在才说?!” “他早说了你也想不到什么!他一心只觉得娘子好,娘子跟着他受苦了,自然是不会朝别的地方想,或许他以为死者爱美,觉着自己病容憔悴,便施了些粉。” “我,我是这么想的,但你说……床下有人。” “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抗争,身上也没有抵抗伤,屋中除了床上,更无凌乱之处,死者死在床上,血溅四周,连挣扎都没有,床边有滴落的血滴,应是凶犯杀人之后曾拿着凶器站立床边,形成数个滴状血迹,若是谋财害命,杀完人怎会呆立床边?若是仇杀又怎会只有一刀?且死者一人在家,又怎会轻易给仇家开门?” 高云天没听明白,刚要开口问‘何为滴状血迹?’贾川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 “屋中地上没有抛射装血迹,说明凶犯呆立片刻之后,很快将凶器擦干净了,没有带着凶器快步行走或者甩动,用什么擦的?屋中没有发现擦拭血迹的痕迹,那便是用自己的衣服擦的,凶犯近距离行凶,自己身上一定被溅了血,且屋内床下只发现了米粒菜叶和汤汁,那装着这些吃食的器皿去了何处?你的人可有发现?” 高云天已顾不上什么血滴了,只知道摇头。 “那就是说凶犯杀人之后,带着碗碟离开了,可大门是上了栓的,他怎能做到堂而皇之的,一身血端着碗碟离开而不被发现?”贾川看着高云天问。 高云天惊愕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四分之一炷香之后,终于悟到了,他声音都有些变音的说:“凶犯便住在隔壁!可,可没发现院墙上有翻越的痕迹啊。” 贾川摆了摆手说:“不用找,直接去他家中搜,理应能找到血衣和打碎的碗碟,哦,就是左面那家,他好像是个鳏夫吧?” 高云天顾不上问贾川如何知晓,急匆匆带人去了隔壁。 老实男人倒是不哭了,但面色惨白至极,比之前还要难看。 老郑头摇着头走到贾川身旁,低声说:“这事儿吧,比死了还得难受,但我对你更加佩服了,你竟是能推断到这一步……” “在外面多溜达了一会儿,听到了。” “啊?” 贾川看向老实男人,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跟老郑头说:“这种事外人总会看的更清楚。” 老郑头哼了一声对那男人说:“你呀,还处处想着她的好,她那是嫌你碍事想尽早轰你走,你还觉着她是替你考虑,昨日清早你走的时候她也是懒得相送,哪是因为不舒坦?那是看你不顺眼,惦记着一会儿的私会……死了也好,死了……诶,奸夫为何要杀了她?还是在这傻子走了之后?” 贾川耸了耸肩说:“这要等抓到那人,审问之后才能知晓,我又不是算命的。” 贾川话音刚落,隔壁院中便传来呵斥声,他以为会动手,竖起耳朵听着,竟是只听到人声,没有别的动静,且这人声很快便没了动静,紧跟着有捕快进了院子兴奋的喊道:“血衣和碎掉的碗碟皆已找到,墙边还有两架云梯,且罪犯已招认,可以回了!” …… 贾川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快认下,还以为会狡辩一二。 老郑头舒了一口气,赶忙指挥捕快运尸。 贾川怜悯的看向老实男人,摇了摇头说:“日子还得过,凡事皆有因果,她既如此,你更要学会放下,好女人还是有的,莫要想着寻个年轻漂亮的,知冷知热能持家便很好,然后要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承欢膝下,日子错不了,你吃的亏,老天爷自会补偿你。” 老实男人抬起头看向贾川,连正跟捕快比比划划的老郑头都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贾川。 贾川却背着手,昂首挺胸的走向前院,大有事了拂衣去的架势。 老实男人和老郑头像是都在咂摸贾川话中的意思,贾川又回来了:“内个,回衙门的路怎么走?” …… 贾川跟着运尸的车朝县衙走,远远的便看到崔有志在门口来回徘徊,甚是着急的样子。 运尸的车要走偏门,到前面的路口便要拐进巷子了,老郑头看了眼贾川,像是在问‘是不是等你的?’ 贾川深吸一口气,如是的话,他觉得准没好事。 果然,崔有志看到贾川犹如看到了什么宝贝,拎着前襟跑了过来。 “快快快,北镇抚司的人到了。” 贾川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他脑子里反应了一下,北镇抚司……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