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月把李婶泡的新茶放进保温杯,准备送去医院探望张叔。茶水的热气在阴冷的空气中氤氲升腾，让她想起张叔昨天说的那句"这条老街，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她轻轻拧紧杯盖，脑海中还回荡着秦漫临走前的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拐角处断断续续传来谈话声，那熟悉的声线让她停住脚步。暖月屏住呼吸，靠在斑驳的老墙上，墙面的凹凸不平硌得她后背生疼，可她顾不上这些。
"二十七处历史建筑可以做出让步,但防空洞和地下管网的事......"程屿的声音透过纸门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迟疑。暖月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声音里透着一丝她从未察觉的脆弱。
"林总说,只要你配合,项目总监的位置就......"黄总戴着金丝眼镜,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他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暖月最后一丝侥幸。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一滴一滴敲击着暖月的心。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保温杯里的茶水晃动，溅在衣襟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昨晚程屿那条短信还历历在目："关于防空洞的事,有些事该告诉你了。"可他整整一天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茶香在走廊弥漫，这是李婶最爱用的龙井，一如既往的清冽醇香。三天前程屿还坐在这里，和她一起品茶，谈着要如何保护老街。他说"这里的每一砖一瓦都是历史的见证"，说这话时眼神坚定，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想到这里,暖月心里一阵发闷，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终究抵不过现实的诱惑吗？
"嚓"的一声,包间的门被拉开。黄总西装笔挺地走出来，皮鞋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经过暖月时，他刻意放慢脚步，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轻蔑："林总说得对,每个人都有价码。"
那一瞬间，暖月感觉自已的心被人狠狠捏了一下。她冷冷地望着黄总离开的背影，目光又落在低着头的程屿身上。他比前几天又憔悴了几分，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白衬衫的领口微微皱起，显得格外疲惫。
"让你看到这一幕,抱歉。"程屿的声音里带着无力。他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图纸，那是他们曾经一起讨论过无数次的老街保护方案。
"抱歉？"暖月攥紧了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盯着那些被茶水打湿的图纸，线条在水渍中晕染开来，就像此刻她混乱的思绪。"你知道秦漫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吗？你又知道地下防空洞藏着什么秘密吗？"
程屿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如深潭。暖月从中看到了震惊、担忧，还有一丝...恐惧？这个发现让她心里一颤。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在程屿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那个总是胸有成竹的建筑师，此刻竟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
"你...知道多少？"他声音沙哑，喉结微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阴影中，他的侧脸轮廓分外清晰，下颌线绷得很紧。
"知道得不多，但足够明白某些人的决心。"暖月苦笑，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图纸。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标注中，她认出了几个熟悉的符号，正是张叔提到过的老街地下水系统标记。"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站在一起。"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程屿站起身想解释，动作太急带倒了茶杯。热茶溅在图纸上，墨迹晕染开来，就像此刻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够了！"暖月后退一步，雨水从屋檐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每一滴都像是敲在她心上的锤子。"我不需要解释。看来张叔说得对，有些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愿意陪我在天台数星星的小男孩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同时割伤了两个人。程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暖月已经不愿再去揣测那些微妙的情绪变化，她怕自已一旦心软，就会动摇守护老街的决心。
"暖月，你听我说......"程屿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祈求。走廊的灯光昏暗，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单。暖月想起小时候，每当他因父母离异而难过时，也是这样站在墙角，把所有委屈藏在心里。
"不用说了。"暖月转身要走，凉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声响。那声音让她想起奶奶在世时，总说这老房子有灵性，能记住每个人的脚步声。此时的脚步声却像是一曲悲伤的离别曲。
却在这时被程屿拉住手腕，他的手掌温度滚烫，与雨天的潮湿寒冷形成鲜明对比。那熟悉的温度让暖月恍惚了一瞬，记忆中那个在天台为她披外套的少年仿佛又回来了。
"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人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暖月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却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无奈。
"放开。"暖月用力挣脱，原本温暖的触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骨的冷意。"程屿，我们都变了。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坚持。"她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连她自已都能感觉到那种刻意的疏离。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暖月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街道办的紧急通知：新一轮拆迁计划即将启动，限期三天内完成搬迁。通知的用词冰冷而官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剜在她心上。但最刺眼的是落款处那个熟悉的名字——程屿。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暖月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二十七处历史建筑换一个项目总监的位置，很划算。"她抬起头，目光如刀般锋利，映照着程屿苍白的脸色。
"不是这样的！"程屿想解释，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就像他此刻破碎的辩解。
雨越下越大，暖月快步走在街道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七年前他离开时，好歹还给她留了一句"等我回来"。而现在，连一个真相都不愿给她。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因为心已经凉透了。
映月巷的青石板在雨水冲刷下泛着幽暗的光，每一块石头都仿佛在诉说着百年的沧桑。这些石头见证过多少悲欢离合，如今又要见证一场无可奈何的离别了吗？李婶的茶馆里挤满了街坊，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潮湿的气息。新的拆迁通知让所有人都慌了神。
茶杯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茶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让暖月想起小时候，每当下雨天，奶奶都会带她来李婶这里喝茶，程屿也常常跟着来。那时的他，眼神清澈，笑容温暖，总说要把老街守护好。现在想来，童年的承诺终究敌不过现实的诱惑。
"这个程屿，亏得我还以为他是个好孩子！"张叔拄着拐杖，愤怒地拍着桌子，茶水从杯中晃出来。他因为摔伤的腿还没好利索，说话时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当年他爹在的时候，可是把老街当家一样守护的。现在倒好，儿子亲手给老街判了死刑！"
"可不是嘛，"王大爷摇着蒲扇，叹气道，目光落在店里那些老物件上，眼神里满是不舍。"这些年轻人，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钱啊，真是能让人变了心。"
就在这时，程屿从雨中走来，全身都湿透了。他的白衬衫紧贴在身上，头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但他似乎毫无知觉。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暖月，眼神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像是要把什么话传达给她。
"你还来干什么？"张叔厉声质问，拐杖重重地点在地上。"来看看我们这些老人家的笑话吗？"茶馆里的街坊们纷纷投来愤怒的目光，空气中的压抑几乎要凝成实质。
程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暖月。那目光太过炽热，让她不敢直视。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里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话，但现在，她已经不愿意去猜测那些未尽之言了。
"走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这里不欢迎你。"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既割伤对方，也割伤自已。说这话时，她想起了昨晚的梦，梦里那个在天台上许诺要守护老街的少年，如今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雨水顺着程屿的脸颊滑落，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被雨水浇灭的星火。转身走入雨幕时，背影显得格外孤独。暖月看着那个曾经熟悉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雨幕中，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不是这短短几步能够丈量的了。
暖月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七年前那个在天台许下诺言的少年。那时的他说："我要学最好的建筑，将来保护好咱们的老街。"话语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暖月甚至记得，说这话时他眼中的光芒比满天星子还要亮。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事物，最终都会在时光的冲刷下显露出不同的模样。就像映月巷的青石板，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岁月磨去棱角。
"暖月啊，"李婶拉着她坐下，递来一杯热茶，茶水的热气氤氲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别难过。人心都是会变的。"说着，又给茶杯里添了些水，仿佛要冲淡这苦涩的现实。茶香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张叔发来的消息："地下管网的事有眉目了，但情况不太妙。我在老钟表店等你。"消息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张模糊的照片，似乎是某张老地图的一角。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雨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对面楼上"拆"字的红漆。那个字就像一道伤疤，刺痛着每个老街人的心。暖月望着那个字，想起秦漫提到的防空洞，想起程屿欲言又止的表情。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就藏在他们脚下的地下管网中。
街角的钟楼敲响了三点，悠长的钟声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那声音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暖月握紧了手机，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程屿，或许已经成为了她最大的敌人。
茶杯里的茶叶翻滚沉浮，就像她此刻的思绪。记忆中那个在天台说"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的程屿，和刚才在包间里的那个程屿，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许答案就在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图纸里，在那些地下管网的秘密中。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程屿发来的信息："对不起，但请相信我。"短短几个字，却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暖月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删掉了这条信息。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像今天的雨，再也止不住了。
她放下茶杯，看着杯中茶叶起起落落。李婶常说，好茶要经过三道工序才能显出真味。或许人心也是一样，只有经过考验，才能看清本质。暖月深吸一口气，拿起雨伞。张叔在等她，而那些被掩埋的秘密，终将重见天日。
钟楼又一次敲响，街角的挖掘机声更近了。暖月站在窗前，看着雨中模糊的街景，心里明白，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共同守护老街的梦想，或许真的要成为泡影了。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找出真相，这是对奶奶的承诺，也是对自已的坚持。
雨还在下，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推开茶馆的门，迎着雨幕走去，背影挺得笔直。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这丫头，真像她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