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蓝岸咖啡馆,只剩下角落一盏暗黄的壁灯还在工作。深夜的商业街一片寂静,偶尔有出租车驶过,车灯在橱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月推门而入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醒了趴在吧台打盹的服务员。
秦漫已经在最里面的卡座等候。暖月注意到好友今天穿得很正式,大概是刚从公司出来。桌上的美式咖啡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无声滑落,在桌面留下一道道水痕。
秦漫的状态很不好,平日总是光彩照人的她,此刻眼里满是疲惫。她不停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显得异常紧张。看到暖月进来,她稍稍松了口气,却仍警觉地看向门口。
"这么晚把我叫出来,到底什么事？"暖月在好友对面坐下。连日来的压力让她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依然清亮。她有种预感,今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秦漫四下张望一番,确认咖啡馆里只有那个昏昏欲睡的服务员后,才压低声音说："我刚从明远集团辞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临走前,我把能拿到的资料都复印了一份。"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棕色牛皮纸袋,上面还带着复印室特有的油墨香。
暖月一怔。她记得秦漫为了这份工作面试了三轮,甚至专门买了一套昂贵的职业装。进明远集团实习还不到两个月,本是为了帮她打探消息。但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没想到她说辞就辞了。
"别这样看着我,"秦漫苦笑着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我已经受不了那边的气氛了。你知道吗？在高层会议上,他们谈论老街就像在谈一个即将被肢解的猎物。在他们眼里,这里就是一块待开发的金矿。"
她打开牛皮纸袋,抽出一叠文件。纸张上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显然是刚复印不久。第一份是一张手写的备忘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个部门的分工和时间节点。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冷酷的意味："三月前完成征收"、"四月底开工"、"确保年底交付样板间"......他们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你看这些时间节点安排,"秦漫指着备忘录上的日期,"他们连老街居民的搬迁时间都计算好了,甚至连可能出现的阻力都做了预案。"她的手指划过纸面,停在一行小字上："重点盯防糖果店、古董店、茶馆。"
暖月翻看着文件,眉头渐渐皱起。第二份文件更加触目惊心,是一份补偿标准的内部讨论稿。纸面上布满了修改的痕迹,数字一次比一次低。"市场评估价的六折？"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纸张边缘。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秦漫脸色阴沉,又拿出一份文件。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这是我从陈总办公室偷拍的。那天他开会时把文件忘在了会议室,我冒着巨大风险才拍下来的。你看这些圈点的地方,都是他们刻意隐瞒的文物点。他们早就知道老街的历史价值,但在上报材料时全部避而不谈。"
文件上赫然列着二十多处历史建筑,每一处都标注着具体年代和价值评估。暖月的手指微微发抖,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个熟悉的地标：建于清咸丰年间的裕泰钱庄、民国初期的锦泰丝绸庄、还有她家已有百年历史的糖果店。每个建筑后面都标注着详细的历史价值和保护建议,但在最终上报的文件中,这些都被巧妙地略过了。
秦漫喝了口冷掉的咖啡,苦涩的滋味让她皱了皱眉："知道我为什么今天必须见你吗？明天上午九点,他们要开一个内部会议,讨论加快拆迁进度。我听说,他们准备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什么特殊手段？"暖月追问道,想起了被砸的橱窗。
"断水断电、卫生检查、消防隐患......这些只是开始。"秦漫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暖月心上,"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这个。"她指着一份加盖红头的文件,"你看签字的日期,去年十二月。也就是说,在正式发布改造计划之前,他们就已经和某些部门达成了'默契'。"
暖月细看那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让她头晕目眩。专业术语和官方措辞之间,隐藏着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这是一份内部会议纪要,记录了明远集团与多个部门的"协调会议"内容。其中甚至详细列出了各方的"合作方案"。
"我还发现......"秦漫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脸色骤变,迅速将文件收进包里,"不能在这里久待,我怀疑他们在监视我。今天下午我就发现有人跟踪我。"
两人快步走出咖啡馆,夜色中依稱可见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过。车窗漆黑一片,看不清里面的人。暖月想起了那个被砸的橱窗,不禁打了个寒战。秋夜的冷风吹过,带着一丝萧瑟。
"这些材料你拿着。"秦漫从包里摸出一个U盘,塞给暖月,"我都扫描保存了。记住,这些文件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你要小心,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陈总那个人,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上手段狠辣得很。"
"那你呢？"暖月担心地看着好友。秦漫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往日的干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我明天就去机场,刘明宇在澳洲等我。"秦漫露出一丝苦笑,"这段时间我算是看清楚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明远集团背后的势力太大了。但至少,我可以帮你留下这些证据。"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对不起,我可能帮不了你更多了。"
两人在街角拥抱道别。昏黄的路灯下,秦漫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她走得很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暖月攥紧了手中的U盘,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与她出生入死的闺蜜,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回到店里,她立刻打开电脑查看U盘内容。除了之前看到的文件,还有更多惊人的发现：规划图纸前后的对比,显示他们刻意避开了地下防御工事的区域；财务报表显示项目资金来源复杂,涉及多个离岸公司；更有一份内部邮件,直接提到要"尽快处理"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老住户。
每打开一个文件,暖月的心就沉重一分。这哪里是什么城市更新改造,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掠夺。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多少街坊邻居的命运？
凌晨三点,暖月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上午十点,老街口见。我知道一些事情。"署名是"老员工"。这个时间点收到这样的短信,让她莫名觉得不安。
她正犹豫要不要回复,又收到第二条："明远集团的地下室里,有一份完整的测绘档案。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老街的地下工事。"
暖月下意识想给程屿打电话,手指停在他的号码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自从方老来访后,程屿就像变了个人,整天魂不守舍。那个从未拆开的信封,那个反复出现的日期,还有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都让她觉得困惑。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窗外,老街陷入沉睡,只有钟楼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她想起小时候,奶奶常说这条街上的每块砖、每块瓦都有故事。现在看来,这些故事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天快亮时,她终于整理出一份完整的证据清单。但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一个规律：所有的关键文件都在"5.16"这个日期前后出现重大变化。无论是二十年前的规划变更,还是现在的项目方案,这个日期像一个魔咒般反复出现。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
收拾文件时,一张照片从纸堆中滑落。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工程照片,拍摄于1998年。照片中,年轻的程长林正在工地上指点什么,目光坚定而执着。他身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和现在的程屿极其相似。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有些事,总要有人坚持到底。"
暖月拿起照片,又想起方老临走时意味深长的话。二十年前的真相,会否与今天的危机有关？程屿又在隐瞒什么？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
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晨光中,老街的轮廓渐渐清晰。暖月站在窗前,深深地看着这条承载了太多秘密的街巷。她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但无论前方有什么,她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不仅是为了一家糖果店,更是为了守护这里的每一份记忆,每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