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并不是一个真正个的上海,十里洋场只是上海的一面。
在繁华上海的背面是无数正在苦苦挣扎的普通百姓。
和学员们一起走街串巷,陈安仁也接触到普通人的日常饮食。
一次寻找过程中,正好遇见街边新鲜出炉的包子,这里的肉包子居然只要四文钱一个,包子铺外边很快就围上一圈做粗活的苦力。
老板一直在那吆喝“烂包子,烂包子。”
陈安仁本来也想过去凑凑热闹,但是被一个学员拦住。
这个学员家境一般,在上海上学期间吃不起学校里的饭菜,于是经常来到这些小摊小贩这里买东西吃。
“老师,您还是不要碰这里的包子。”学生阻止陈安仁过去买包子。
“怎么了,这包子他们吃的不是挺香的吗?”陈安仁指着那些排队买包子的人问道。
“这包子里边的肉……”学生欲言又止。
“你就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安仁很奇怪。
“这些肉一般都是那些病死猪肉或者是那些垃圾肉。那些人天天吃早就习惯了,但是您之前都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吃过之后很可能会肠胃不舒服。”学生委婉的说道。
“您听摊主的吆喝,他说是烂包子,实际上就是指里边的肉是烂的。”
烂包子虽然不健康,但也是这些苦力日常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东西。
肉虽然烂,但是摊主厨艺很好,烂肉加上老油,配上重口味的葱姜蒜,再来点酱油调色,烂肉包也就没有难闻的味道,反而出奇的香。
陈安仁一听就断掉自已买个包子尝一尝的想法。
“那这条街上你估计有什么是我吃完之后不会拉肚子的?”陈安仁很好奇,这么大的一条街,那么多卖吃的小摊小贩,他就不相信都是这样的。
不过学生一句话打消了陈安仁的念头。
“老师您知道他们这些小摊贩做食物都用哪里的水吗?”他给陈安仁指了指前面的臭水沟。
好吧,陈安仁顿时就失去了食欲。
民国上海没有后世那样发达的自来水网络,大部分居民用水都是靠密集的河流。
但是这也带来一个问题就是水质的污染。
上游在刷马桶,下游在洗菜,旁边就是小摊贩取水制作食物。
陈安仁在学生的介绍下失去了食欲。
很多人对做饭用的水特别不重视,总是认为水看起来干净就是干净的,所以后世经常有老头老太太喜欢用厕所水或者消防水去做饭,这真的是干净又卫生。
在贫民窟真的很容易就能找到大量患有脊柱畸形的孩子。
因为隔着薄薄的一层棉服,很容易就能看见孩子背后扭曲的脊柱。
这些孩子是痛苦的,因为脊柱畸形很有可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重。
脊柱畸形会压缩胸腔和腹腔的器官,让这些器官产生积压。
有的孩子的脊柱已经挤压的不成样子,头已经和腿靠在一起。
这些孩子如果没有陈安仁的帮助,最后只能在某一天突然死去。
但是陈安仁来了,陈安仁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可是陈安仁并不是上帝,他只能救下八十几个孩子。
本来赞助者外务省对于将钱用在中国儿童身上就有怨言,要不是为了争取陈安仁,他们断然不可能将钱花在这上面。
更残忍的是,面对一批患者,陈安仁要挑选出其中适合做手术的病例。
适合就是做完手术,这个手术不是白做的,患者要能恢复。
有些患者家里一贫如洗,如果患者本人不能去除劳动就有饿死的可能,那这些患者就算做手术也是没有用的。
只有那些做不起手术,但是家里不靠患者还能生活下去,并且还能给患者手术之后恢复休息机会的才有资格去得到陈安仁的帮助。
依靠这个标准,陈安仁发现自已在国内收集病例实际上并不迅速。
虽然大家都是有问题的患者,但是家庭情况合适的却是很少。
脊柱畸形的出现发展时期实际上是在十岁到十八岁,而这个时期正是上海底层百姓工作的黄金时机。
小时候给孩子上两天学,让他不要一个字都不认识,要不然连名字都不会写,钱都不认识,很容易被骗。
等到孩子长到七八岁,就要给家里承担一些负担,要么出去做一些没本钱的小买卖给人家擦皮鞋,要么就去当报童给人家卖报纸。
不要以为这些活很低贱,实际上这些看起来低贱的活已经是他们当中最上等的职业,需要为人机灵嘴甜,还要长得好看。
一般人家的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就要开始去工厂里干活,或者去周围的砖窑里搬砖头。
在儿童发育期就干这种活,出现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
等到十多岁,男孩就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要跟家长一样去工厂里干活。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广大资本家也很喜欢用这些童工,因为价格低廉,只有那些成年人的一半,甚至一半都不到。
有一次患者的家长问,脊柱畸形不治疗会怎么样?
陈安仁很认真的回答,如果患者不治疗,那他可能活不到三十岁。
“三十岁?”提问的人笑起来。
陈安仁很莫名其妙,自已回答的有问题吗,他回答的好像就是正确答案。
“活不到三十岁。”患者家长又重复念叨一次,仿佛三十岁在他看来有什么魔力。
围观的人也都笑起来,在他们看来这好像就是一个笑话。
“医生,您看我有多大?”患者的家长指着自已问道,他脸色是焦黄的,瘦的不成样子,两边的脸颊骨高高凸起,刺痛了陈安仁的眼睛。
“我猜你有三十多岁。”陈安仁怀疑的说道。
面前这个男人的牙齿已经开始脱落,脸上都是皱纹,头发也白了一半,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但是陈安仁知道这些做苦力的都比较显老,所以故意说小一点。
“我今年二十四岁。”男人挺起自已像鸡骨架一样的胸膛,隔着单薄的棉服也能隐约看见里边被皮包裹起来的肋骨。
他用力拍了拍自已的胸膛。
陈安仁没敢告诉对方自已今年和他一样大,一样是二十四岁。
“我要是能活到三十岁,我也足够了。”男人笑着看向陈安仁,不过陈安仁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睛。
“不过你们免费给我的孩子治疗,我是非常感谢的。”男人的话是诚恳的。
“我活不到三十岁,但是我希望我的孩子,”男人的眼神是通红的,“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到三十岁!”他重重的拍了拍他孩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