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藏沉沉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她，眼底有雾色。
鱼十三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释然，也第一次见他这么悲伤。
“零。”
他唇角张开，眉头蹙起又舒展开，刚舒展开，又蓦地皱成了一团，复杂的神情在脸上很快的转变着。
“什么意思？”鱼十三不知道是什么听错了，还是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他喉头轻轻哽咽，面色又很快恢复如常，冷漠得像是一块冰。
“答案是零，你没听错。我一个神也没有杀过。”
“可玄裳……玄裳说你杀了好多好多的神！”鱼十三难以置信，“她那天和我说的，她不会说谎，也不会骗我的。”
阿藏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声音落得很轻很轻，“她没有骗你……可是她也被骗了，所有的人都被骗了……”
就连他自己都险些相信，他是一个弑神成性，冷血无情的人。
“我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时候了，我领烛烟的命，率领三十余名神杀入了铩钺开天他们之中，当时一片混乱，我忘了自己是被谁打中，昏死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烛烟带了回去，当日参战的五十余人，还剩下十五人。她说……其余近四十人，都死在我手中。”
“我信了。”阿藏笑皱了眉，唇角讥诮，“虽然我当时已经晕了过去，之前的事情记得不清楚，但是烛烟的话我信，而且活下来的其他人，都指认当时把那片战场当成修罗场一般屠神的人，是我。”
“然后呢？”鱼十三紧巴巴的望着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听漏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阿藏垂下目光，像是在回想着什么，睫毛覆盖而下，在眼睑处遮挡出一片阴影来，“后来我开始不停的在大战中昏迷、晕倒，当我醒来的时候，烛烟就陪在我身边，她很高兴的告诉我，我这双手，又手刃了多少神，即便其中又她手下最器重的，她也不会说什么。看见她欣喜若狂的模样，我开始怀疑她，但是从来都没能开口问她。我开始有意识的在战场上克制自己的行为，可是每次一到关键的地方，我还是会昏迷，完完全全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眼底泛起锋芒，话音陡然一转，“玄裳手中的琴刚好能克制我，后来有一次……我故意送上去，和她对峙，在身边没有其他人协助保护我的情况下。”
他想试一试，自己究竟有没有弑神的能耐，既然他能够夺去四十几位神的性命，这次也不会有差池才对。
如果他亲手夺走了玄裳的性命，之前发生的一切，恐怕便是确有其事。
若是他败在了玄裳手下，那之前当着玄裳的面，手刃四十几位神的人，必然不是他。
“你赢了吗？”
“不，我死在了玄裳手下。”他看着自己生着一层厚厚的茧的双手笑，他死了，但是这个结果让他很满意。
后来的事情，便是鱼十三所知道的。
烛烟从玄裳手下抢过阿藏尚未消逝在世间的魂魄，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他还活着，可他再也不是他。
“烛烟她怎么让你复生的？”鱼十三听玄裳提起时，便觉得疑点重重，虽然她不聪明，可这一切根本就说不通。若是烛烟有本事让神重生，为何之前不救下她手下其他的人，只复活了阿藏。
况且神陨灭而复生，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连民间的小杂书都不敢这么写。
“你想知道？”阿藏狭长而清冷的眸微微一瞥，落在鱼十三身上，见她笃定的点头，陡然起身，坐在石头上。一声刀剑出鞘的巨响，鱼十三捂了捂眼，阿藏将搁在一旁的银剑拔了出来。
原本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佩剑，可是从他复生以后，这把剑便开始有了生命。
“其实我已经死了，活着的……是这把剑。”他看着她错愕的神情，不忍笑，“睁开眼的时候，我和你也是一样的反应。我被囚禁在这把剑中，过了好些时日，逐渐汲取天地之力恢复了神力，才能够从剑里走出来。”
鱼十三眨巴了眼，仔细看着那把剑，忽然发现了一处缺口，和一块肉眼可见的锈迹，“咦，你的剑怎么生锈了？”
“无碍。”他淡淡牵开唇角，话音一转，问她，“烛烟神力平平，你想知道她为何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吗？”
凝视着长剑，他的眸光也染上了锋芒，像是寒山之巅的冰峰。
“烛烟有重生之力，她是从朝夕日暮之中化身，朝生夕灭，每天夜里是她神力最微弱的时候，到了早晨，晨曦刺破云层的第一缕光芒照耀而来时，她又能够重获新生。至于她是如何让我重生……”他笑，拍了拍鱼十三的脑袋，“暂且不能告诉你。”
“喂……”鱼十三自个儿思量了好一阵，还是想不明白，便问，“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弑神的事不是你做的，依你的意思，就是烛烟做的，可她为什么不亲手去做，一定要把这桩罪名嫁祸到你身上来呢？”
虽然对上古神祇而言，想要变作他人的容貌再容易不过，可即便是烛烟，想要完全装作阿藏的模样，用他的手段去弑神，还要骗过其他所有人，是不是也太麻烦了些，实在是多此一举。
他端坐在她面前，认真的看着她，“杀敌容易，可如果是你，想要除去自己手下的人，你会怎么办？”
“借刀杀人？”
“你也明白这个道理，烛烟怎么会想不到。”他还是第一次将这件事情说出口，长长叹了一口气，忽而觉得浑身的担子轻松了不少。
烛烟多疑，恨不得将身边有能耐有野心的神通通铲除，可她没有理由便擅自除去他们，实在难以服众。
所以他就成了这个理由，成了弑神的凶手。
她以他的名义铲平了路上所有不平整的地方，也将他推向了一条死路。她舍不得放自己走，不过是不想再费工夫，再重新养一颗棋子。这枚棋子只能是他，如若现在再换成赤木或者其他人，很难不让他人生疑。
鱼十三脑子里回映出烛烟冲着她寒寒瑟瑟笑着的模样，由不得背脊一凉，小脸儿都有些发白。这女人，也太恐怖了些。
第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