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朝暮海最近的城镇便是岚城,明泓遥和容幻赶回来时已是午时,此时屠先生正倚着一棵树干酣睡。明泓遥勃然大怒,将那坛全岚城最昂贵的碧莹酒用力掷在地上,酒坛碎裂发出“嚓”地清脆声响。
“干嘛呀?”屠先生从梦中惊醒,蹙着眉抱怨。
“我们路途遥遥给你买来酒,结果你就在这里睡觉?你若不想救我妹妹趁早拉倒,本太子还就不信一条臭龙能奈我何!”明泓遥气急败坏道。
屠先生目光落在那流淌在地面上的酒水以及酒坛残骸,随即仰面笑了起来,“太子?就算你是太子,又能奈老夫何。昨夜你找急忙慌地将我从家里带出来,一路颠簸到这儿,刚落地就命我赶紧开工。我不过是要了一坛好酒,又小憩了一会儿,你就气得摔了这坛酒?”
去林中采果子回来的秀葽,恰好听到屠先生的话,脸色微变,略微谴责地看着明泓遥。这位太子殿下,天赋极高,人品也不错,就是有些浮躁。若别人怠慢了他,他定然发怒。
“明泓遥,还不快向屠先生赔不是!”
反过来劲儿的明泓遥也感到羞愧,手里紧握着剑鞘,全身都在颤抖。只是这赔礼道歉的话一直憋在嘴边,憋得耳根都通红起来。
“前辈,我代他给您赔不是,还请您海涵。”容幻走上前来,将袍中的一小坛碧莹酒双手递给屠先生,“所幸我这里还存着一小坛,恭请前辈勿与我们计较。”
屠先生有些意外,接过酒坛闻了闻香气,惬意地叹出一口长气,“不愧是碧莹酒,酒香沁人心脾!”
明泓遥是碍于颜面说不出软话,不过经容幻这么一刺激,任何不情愿都尽数烟消云散。他将容幻推到一边,拱手,恭恭敬敬道:“前辈,方才是我过于担忧妹妹才失了分寸,还请你能摒弃前嫌,仗义出手!”
这话虽找了理由,但已经是太子殿下的极限,秀葽朝屠先生使了个眼色。屠先生轻哼一声,负手朝那残损的神女像走去,“秀葽,你来给我帮忙!”
“我来吧!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做得来这些粗活?”明泓遥说着便将剑挂在腰间,挽起自己的衣袖来。
“哼,怕是你更加碍手碍脚!”
秀葽看明泓遥和屠先生走远,将袍中的一颗果子递给容幻,“给你吃!”
“还是留给太子殿下吧,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休息,我怕他身体支撑不住。”容幻淡淡摇了摇头,想起方才返程路上御剑飞行时明泓遥身形不稳,猜想他大抵是已经到极限了。
“吃吧,我给他留着呢。再说了,你昨晚守夜不也没有睡觉吗,大家都不怎么轻松。说起来,我今天醒来没有看到童郸,你有看到他的踪迹吗?”秀葽已经找了一个早上,树林里都查看过了,还是没找到童郸。
“没有。”
“嗯,说不定他一会儿就跑出来了。你去休息一下,我去帮屠先生修缮石像,也不知何时能完成。若是后天无法完工——”
容幻垂眸,袍底的手握住洗尘剑鞘,“那就只能与之一战。”
“嗯,总不能甘心被它捉去做成饕餮大餐。”秀葽嘟囔着朝神女像的方向走去,心里盘算着若是那蛟龙将自己吞入腹中,修为应该会精进颇多,毕竟她全身都是至纯的灵气。
她慢慢悠悠走过去,看到神女像前只有屠先生一人,心下疑惑,“明泓遥呢?”
“哦,你说那个草包太子啊,我让他去给我捉鱼去了,今晚咱们吃烤鱼。”屠先生回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秀葽“噗嗤”笑了出来,弯身坐在一旁,“那可是乾安国未来的君王,你竟让他做一个伙夫?”
“不用他,那用谁?若是让你那个心上人来,你还不得心疼死。”屠先生指了指海边挽起裤腿,蹙着眉头认真捉鱼的明泓遥,“这草包太子纨绔极了,但对你倒是不错,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那自然,我可是救过他的命。”秀葽随手折了一段狗尾草在指间玩弄。
“我倒觉得他挺中意你。”
“不可能。”
屠先生换了一支石锥,侧目看满脸质疑的秀葽,“据说你们灵怪委身情爱并不影响修为,按理说你也该懂些男女之事,怎么好像没开窍似的。”
“男女之事?对我来说,着实没什么用。”秀葽支起下巴,有些惆怅,“反正容幻已入清净龙门,一生不会娶妻。”
“他是清净龙门的人?”
“对啊。”
屠先生露出担忧的神情,劝道:“听我一句劝,要不下一世再来寻他?反正凡人终会踏入轮回,下一世千万别让他入这种断子绝孙的门派,否则你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这个大活人。”
“嗯,你说得对。”
“那既然如此,我还修什么石像?赶紧让那蛟龙把他们都吃了,好让他到阎王爷那里报道。”屠先生说着便撑地起身,可立刻便被秀葽压住了,“怎么?”
“我不舍得他被吃了。”秀葽眨了眨眼,看屠先生坐回原位,耸了耸肩。
屠先生笑着摇头,“妇人啊——”
秀葽并不认为自己是妇人之见,她本就不是凡人,心中所牵挂的不过是容幻的安危罢了。若不是前一世遗憾太多,她如今也能潇洒放手。可已经承受过一次失去的滋味,她是不舍得见到容幻那副模样。
她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余下七年时光,她会拼尽所有力气跟在容幻的身后。他若坚守那份清净龙门的底线,那她就做个洒脱的道友。反正,左是他,右是他,前是他,后也是他。
明泓遥也是从小在神霄雷门混出来的,摸鱼打鸟这种事情自然是信手拈来,晚霞刚透出一丝暖红,他便满载而归。紫衣束发少年,高昂的下巴有汗水滑落,看得秀葽也有些想要下海捉鱼的冲动。
树枝穿过鱼的眼睛,鱼尾自然垂落,明泓遥将他们提给秀葽看,颇为得意,“如何?”
“哇——明泓遥,你也太厉害了,看来今晚我们有口福了。童郸最喜欢吃鱼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秀葽凑过去,被挣扎摆尾的鱼甩了一脸的海水,毫不客气地夸奖道。
明泓遥更加得意,腰挺得笔直,“哼,也不瞧瞧我是谁,乾安国的当朝太子!”
“原来当朝太子最拿手的是捉鱼,老夫今天还真是大开眼界。”屠先生在一旁凉飕飕道,撇来的目光里尽是嘲讽。
明泓遥讪讪,“我拿手的多了,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技能罢了!你常年居住在岚城那种穷乡僻壤,自然没听过我的威名。”
虽说明泓遥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与人争辩上最重要的是胜在气势上,胡编乱造也无妨。
秀葽偷笑,余光瞥见容幻朝这边走来,她立刻欢脱地招了招手,“容幻,你快看,明泓遥捉到了好多鱼!”
“秀葽,我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容幻神色认真,面色莫名有些凝重。
“什么?”
“昨夜,我见过童郸。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去了朝暮海。”
秀葽蹙眉,“他为何要去朝暮海?难道是想救明斯乔吗?未免有些太没分寸了。”
容幻看向平静无比的朝暮海,似乎想看出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依我看,童郸暂时是安全的,否则那蛟龙一定会将他的尸体扔出来。看来,我们要去一趟朝暮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