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古琴弹得不错。”
那晚,神女整整将一首哀乐弹奏了七遍,琴声如泣如诉,引得周围的鸟儿都飞聚而来。而那位盘旋在海面上空的海神大人,只说了这么一句。
随后,身穿大红喜服的神女便被他捉到了海面下的水晶宫殿之中。不过,那海神大人并未要求她什么,只是遣了几个婢女来伺候她的起居。
直到有一日,海神大人招她到主殿,神女到时看到殿中央放置着一架雕着梅兰竹菊的五弦古琴。她欠身,明明拥有绝世容貌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见过夫君。”
“夫君?”身穿玄色长袍的海神有些意外听到这个称呼,“为何这样称呼我?”
“昔年连理村民都会进献一位貌美如花正值十六岁的神女,而这个神女就会成为海神的妻子。所以,妾身这样称呼你。”
海神愣了愣,“所以——那些都是你们凡人进献的妻子?”
“嗯,没错,每五年一次。”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那是你们凡人间盛行的自缢手段呢。我以为她们想寻死,索性就将她们吞进肚子里吃了。”海神觉得很窝火,自己莫名其妙竟然吃了那么多和这个小丫头一般美艳的妻子。
“海神大人不喜欢她们,吃了也无妨,连理村民不会对此有任何非议。”神女平静地说道,反正生的尽头便是死亡,与其死的默默无闻,不如死得有些价值。连理村的村民们对她不薄,供她吃穿,还教她琴艺,不过是为了他们进献自己的生命而已。
海神瞥了瞥面前身穿雪白衣裙的女子,周身的气质与那日喜服加身的她相差甚多,尤其是发上懒散系着的白绦,衬得她肤色如雪。“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村里的人都叫我连理。”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好名字,你一定会嫁与一个如意郎君。”海神笑眯了眼,他容貌虽算不上俊美,但越看越觉得温暖,“我叫玄阜。”
连理垂眸,“你就是妾身的如意郎君。”
平白得一位倾国倾城的美貌妻子,玄阜当然没有推拒的理由,但总觉得这姑娘内心如一片死灰般沉寂,仿佛早就心死了一般。他们蛟龙一族是痴情家族,只与两情相悦的女子厮守终身,即使她终要作古,也不会再寻觅他们,至死也不会辜负心爱的人。
玄阜不愿强求连理,也不愿她称呼自己为夫君,虽然她总是口口声声那样叫着。
“连理,我实话实说,你也有个心理准备。”玄阜将连理扶坐到睡榻上,认真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海神大人,掌管天下水脉的自有帝天上的神官,我不过是寻水而居的一条蛟龙而已。另外,我们蛟龙一族绝不强求心死之人,所以你也别称呼我夫君了,怪难受的。最后——”
玄阜的“最后”还没说完,连理便从睡榻上走下,恭恭敬敬地跪到了他的面前,叩了三叩才说话,“请您不要将我送回连理村!若我安然无恙回去,村民们定然会以为是我不得海神大人喜欢。”
“难道你不想回到陆地上生活?”玄阜有些不解这姑娘的话。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无人养育,是流落到连理村后被好心的村民所救才得以长大成人。今年为祭祀之年,可村中唯一正值十六岁的女孩子只有我一人,所以我当仁不让要站出来为村民们祈福。”
玄阜摇了摇头,“这不是你不想回去的理由。”
“玄阜大人,你知道神灵之所以为万人敬仰的原因吗?”连理突然转了话锋。
“不明白,我又不是神灵。”
“可是连理村的村民将你视作神灵,”连理声音大了一些,“神灵从来没有给予凡人回应,因此凡人便更加坚定这个世上有神灵的存在。如果你将我送回到陆地上,他们非但不会接受我的归来,也会怀疑你是妖物。”
因为神灵给予了回应,所以神灵就会被遭到质疑。玄阜突然有些替那些得道飞天的神官们唏嘘,究竟苦苦修炼一生,为的是什么?
他能看出来,连理心中对生命的渴望之火还没有熄灭,也是因了这点温暖,才让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她想活下来,即使活得屈辱,活得不见天日,也想在别人心中留些温暖在。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
连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再次叩了叩首,举手投足间都存满了自己的感激。
“这架古琴是送给你的。你弹琴甚好,听后总觉得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当今世上唯你的琴艺最得我心。”玄阜将连理从地上牵起,起身间恍然与之四目相对,只觉姑娘眼中似有万千星海般闪耀,看起来很适合他长住。
自那日后,偌大的水晶宫殿开始有了光亮,凡是阴暗晦涩的转角都被连理放上了拳大的夜明珠。原本肆意生长的水草也由她亲手整理,植上了玄阜施过法力后可以在海中生长的合欢花,竟然开得比陆上还漂亮。
跟随在玄阜身边伺候的虾兵蟹将们开始感叹连理姑娘的温柔,就连玄阜都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玄阜没有感受到变化,只是某一日驻足观赏珊瑚花丛时,才恍然发觉这破败不堪的水晶宫殿竟被她整理地格外温馨。原来,时间真的可以能分为一月、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从前发呆而过的时间竟然能做许多的事情。
而随着时间慢慢生长的爱情也终于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为一株参天大树。
成婚那日,连理穿着蛟龙族的婚服,欠身让玄阜为自己绾上一条紫绦。
“如今——我是不是可以唤你作夫君了?”连理笑得眉眼弯弯,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与玄阜共度的时光犹如一阵风般吹燃了她心中早已枯寂的火。
“结发为夫妻。”玄阜将两人的发尾缠绕在一起,指尖轻柔,轻轻系上一节红线。
连理解开玄阜的腰带,莞尔,“恩爱两不疑。”
很多年以后,久到婚服被时光腐蚀成齑粉,玄阜还记得自己那夜将连理的青丝数到了三万一千五百六十四根,根根难忘。
水晶墙上画面一转,连理正低头耐心缝制着一条金色肚兜,站起走动时露出饱满的小腹。她吃力地移到门边,由婢女搀扶着往外走,满面惬意与圆满。
玄阜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地朝她走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许久也未说出什么来。
“究竟是发生什么了,惹你这么不痛快?”连理像哄小孩一般揉了揉玄阜的脸颊,揉了一会儿只觉得双臂酸麻,垂下缓了一会儿,“你若不说,我便生气了。”
“连理,我替你把那些村民都杀了。”
玄阜说得没有一丝情绪,这些字落在连理的耳朵里却仿佛电闪雷鸣般,她紧紧攥住玄阜的衣服,“玄阜,你做了什么?”
“我把整个连理村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为什么?”连理手扶胸口,感觉自己越来越窒息。
玄阜扶住连理,看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们说,当年收留你就是为了填补祭祀的空缺。他们根本不是心善之人,只是看中了你的年龄而已!你居然为了这种人来冒险送死,根本不值得——”
“就算如此,那有如何?!”连理紧蹙起眉头,想到那些从前言笑晏晏的脸庞,“我不是遇到了你吗?就算我被人算计了十几年,吃了那么多苦,但只要我最后遇到了你,我这一生就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