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莘绿额间最后一丝神识消散在空中，帝君才慢慢将手从女儿的身上挪开，小心翼翼，好似害怕吵醒了熟睡的她。
蕴和手中的剑将地一声直直竖在了地上，他双膝跪在了地上，望着莘绿尸体的目光灼灼。也许，就连蕴和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杀了莘绿。
纵使这个女人机关算尽，又失去光明，他竟然真的狠下心去杀了她。
蕴和恨自己做的选择，但从不后悔。
不杀莘绿，无言面对临仙百姓。
帝君回身凉凉地看着星纬与蕴和，周身散发出金色的光晕，整个皇宫都被他无形的神威压地跪伏在了地上，以此来表达他们的敬畏。
没有人能逃得过帝君的威压，即使是被阴兵符操作着的尸鬼，都尽数化为了灰烬。
帝君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蕴和的身上，这个年轻人是唯一犹豫了几分才跪下的。若不是身上有几分天资灵慧，是绝对抵抗不了几分的。
这么看来莘绿那丫头倒也不是有眼无珠，她的心上人确实有几分不俗之气，虽比不上正经的天族，可不乏是个镇守天界的好苗子。
“人界干旱三年，系皇族贵胄荒淫无度，百姓人心惶惶，故此。天神莘绿为一己私欲，偷盗法器阴兵符，犯下滔天大错，剔除仙籍，贬入人间受过轮回。临仙氏蕴和，斩罪神有功，封则天将军，立即前往天界任职。”
帝君的话不容置疑，故而蕴和心中才更加惊讶。原来她不是化身恶鬼前来讨债的，是飞升成仙后心中还放不下执念。
帝君将手放在蕴和的额上，正要将神识注入他的体内，蕴和却偏头躲开了。帝君不解，“怎么了？”
“蕴和资历浅薄，无福飞仙，只想留在人间潦草此生。”蕴和眸色淡然。
“真是疯了——”星纬看着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蕴和，呢喃了一句。能够飞升得道，位列仙班，对于平凡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偏偏蕴和无欲无求，不是疯了是什么。
帝君神色如常，并不意外蕴和说出这样的话，“你愧疚莘绿，就该接受这份恩惠。”
“除了她，我也愧疚着妙之。”
“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泥潭小鱼，蕴和，你当真不明白自己应该爱谁吗？”帝君冷笑，若是连这样的决定都无法判断出来，似乎也没有再劝下去的必要。
蕴和心中已经下定决心。
星纬跪着凑到了蕴和的身边，拉住他的衣摆低声道：“蕴和，我清楚你是有情有义的人，但恐怕你要做出违背自己内心的选择了。”
“什么意思？”
“戎国大军长驱直入，已经濒临城下。宫中又遭遇什么‘阴兵符’的袭击，皇族大半丧生，临仙岌岌可危。若你坚持自己内心所想，恐怕就是亲手为临仙递了一把锋利的刀。可若是你跟随帝君飞入天界，戎国将不足为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蕴和后背僵住，他必须承认：星纬有时要比自己聪慧许多。
人长于世间，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为了爱人，为了挚友，还有——世间最独一无二高尚无比的亲人，蕴和也逃不过世俗，他也必须为了临仙皇族而奋战。
本心与责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忠义两全。而当这样的选择横在人面前的时候，很少会有人可以任性的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或者说，能选择本心的人，是不会面临这样的问题的。
蕴和沉默了一会儿，深深看了一眼星纬，弯身向帝君叩首：“蕴和谢帝君恩赐，愿终生捍卫帝君神威，保三界太平。”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星纬松了口气，帝君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连原本躲在内厅里看戏的宾客们也鼓掌表示恭贺。
蕴和看着周遭的人，凄凉之感涌上了心头。
原来这世间真正在乎自己内心究竟想什么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却还清楚记得她那时炯炯双眸问出的话。
“你想要吗？”
当时他闪烁其词，拿一些不知所谓的话来堵她的嘴，像躲避瘟神一样防着她。如今，蕴和想自己似乎已经可以回答出她要的答案了。
帝君重新将手掌覆在了蕴和的额头上，将象征着神位的蓝色神识注入了他的体内。先是刺痛，后是通畅，最后是浑身轻盈又充满了力量。
一切尘埃落定，帝君化为一道金光返回了天界，灵犀传话到他的心内：“处理完就立刻来我这儿报道，否则后果自负。”
蕴和单手伏地起身，与星纬不话可说，二人心意彼此早已经心知肚明。他走到莘绿的尸体前，将她横抱在怀中。这是他第一次与她如此亲密，原来她身体很轻，轻到蕴和感觉她瘦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心中的那些恨意。
现在，蕴和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莘绿的爱。也许很爱，但也很盲目，他的给予从来都很想当然，从来都没有问过莘绿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想，恐怕就是这个原因，让他们渐渐分离，形同陌路，拔剑相向。
蕴和从前在一本讲述奇山异水的书中看到过一段描述：古有一山，高耸云巅，灵气环绕，世称灵巅。玄鸟掠过，喙中一粒白杨树种偶然掉落灵巅之端。这白杨树种得灵气顽强生长，虽天生瘦弱，树干仅腕粗，却依然矗立在灵巅之上。
在他看来，只有这样的灵山秀水才能安葬莘绿的仙身。她这一生颠沛流离，算尽心思，手上沾满了鲜血，活得太不安宁了。起码死后能寻得一处清净雅致的地方，沐得灵气，洗去身上的铅华，恢复她干净清澈的心灵。
将她的仙身埋于树下，又渡了些丰腴仙光，使得这株白杨树得养分而茁壮成长。
这时的蕴和不曾想到，这棵瘦弱的白杨树竟因自己生出了树灵，而树灵又吸收莘绿体内还未消散的神识长成了她的模样，血缘相同，姻缘结下。
“莘绿，权力于我毫无意义，我想要的是——有生之年，与你重逢，填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