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之前的一吻太震撼,今天的许鸥并没有遭到街坊们的拦截,一路顺利回到了家里。
不出所料,许鸥一开灯就看到孙平秀蹲在凳子上嗑瓜子。
“唉呀妈呀,这小嘴儿亲的。才约会两次就亲上了。”孙平秀往地上吐了一片瓜子皮,撇了撇嘴说:“还说他不是小犊子,明知道后面跟着人,你没法拒绝,就趁机占你便宜。”
许鸥瞪了孙平秀一眼,抓起立在门口的扫把,扔向孙平秀说:
“把地给我扫了。”
孙平秀跳下凳子,拿起扫把,扫着地上的瓜子壳,嘴里还嘀咕着:
“你说你,好好的一个扫把,非要换成铁杆的。人家抬着机枪来,你就算在屋里放一把青龙偃月刀能有啥用啊。”
“就你话多。”许鸥哼了一声说:“你也看到后面跟着人了?”
“我长眼睛又不是为了好看。是谁的人?”孙平秀问。
“76号的便衣。周继礼说是大岛熏指派的。”许鸥答得有些无奈。
“大岛熏?她怎么会派人跟着?她疯了么?”孙平秀的反应与许鸥一样。
“听我跟你慢慢道来吧。”许鸥把大岛熏与周继礼的事情,详详细细的给孙平秀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军统这个局设计的真是巧妙。”孙平秀赞了一句:“你有问周继礼,他昨晚与大岛熏见面的情况么?”
“问了,周继礼说没什么特别的。”许鸥答道。
“他们有提到你么?”孙平秀更关心这里面涉及许鸥的部分。
“大岛熏没有提起我,周继礼倒是主动说了几句。”许鸥说道:
“大概就是,他眼见就三十岁了,总不能一辈子依靠小叔的施舍过日子,他希望能借着娶妻生子自立门户。我是这么多年来出现的最好的选择。我就算再不招许鹤待见,也是许家唯一的女儿,父亲给我留了一笔遗产。娶了我之后,不仅经济上大有裨益,而且还能缓和跟谢家的关系。现在谢家的嫡子都没了,他如果能取得老太太的原谅,或许能取得谢家的支持。”
“这些大户人家,一到谈婚论嫁时就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讲了,只有财产才最重要。”孙平秀不屑地说道:
“不过周继礼这话说的真是巧妙。既暗示出他有离开周彬之意,又能让大岛熏对你有所顾忌。”
“这能有什么顾忌?”许鸥不解。
“与你相比,大岛熏更希望周继礼远离周彬和周家。而你,就是周继礼摆脱周家的跳板。大岛熏不会轻易的把你抽走。”孙平秀说:
“再从周家叔侄那边看,他们准备的如此充分,而你又是他们唯一可用的棋子,在计划没有成功之前,定会全力保你周全。这样我也走的放心一些。”
“走?去哪儿?”许鸥一惊,她从未想过孙平秀会突然离开她。
“回趟东北。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四五个月,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对于归期,孙平秀也无法确定。
“为什么我偏偏这时候有任务,要不就能跟你一起回去了。”许鸥急切的问道:“你回去做什么?”
“你也是知道的,从去年底,我们的队伍就陆续往苏联撤。组织要我回去安排一下交通线路,为有朝一日回东北做准备。”孙平秀的语气虽平常,但许鸥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大家还好么?”许鸥问。
“不太好。没有后援没有补给,日子过的很艰难。”不好的事情太多了,孙平秀并不敢对许鸥说太多。
“你这次回去会见到赵将军么?”许鸥又问。
面对许鸥的提问,孙平秀不忍,也不能说出真相①,只好含混不清的说了句:
“应该会吧。”
“你等等。”
‘应该’两字就已经让许鸥雀跃不已。她一路小跑上楼,没一会儿又拿着一个小盒子跑下来。她有些激动的把小盒子打开给周平秀看。盒子里是一套珍珠首饰,外加两个翡翠镯,还有三个镶着各色宝石的戒指。
“给你。”许鸥把盒子往孙平秀手里塞:“这是我刚回南京的时候,几个嫂嫂送我的见面礼。你帮我把这些带给赵将军。我不知道这具体能值多少钱,但总归能换一些西药和白面,给伤员用。”
“我拿去了,你有应酬的时候戴什么?”孙平秀鼻子酸酸的撇过头去,不肯接许鸥手里的盒子。
许鸥把小盒子硬塞到孙平秀手里,笑着说道:
“能有什么应酬,无非是陪着周家那俩资本家应酬。到时候揩周继礼的油,让他给我买新的。我听办公室里的姐姐们说,上海的小开们对女朋友都大方得很。”
许鸥的话,让孙平秀心里一窒。他了解许鸥的经历,自然也就知道这个任务对许鸥来说会有多痛苦。
“小鸥,我本是反对你执行这次任务的。关里战场的形势,左右着抗联的未来和千万战士的生命,我……”孙平秀说不下去了,他没法再说这些连他自已都劝服不了的理由给许鸥听:
“等赶走了日本人,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没事的,我可以应付的。比这今年百倍的事情我都应付得来的。你知道的。”许鸥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相信你一定应付的来。”虽明知这是许鸥的有意安慰,孙平秀也强迫自已相信,否则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已离开上海。他缓了缓开始说其他的事情:
“我走后,花雕会接替我成为你的交通员。”
“花雕,组长?”
“是。他从经验到能力都要强过我,而且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由他接替我的工作,你的安全会更有保障。在工作上,他也能给你更多的指导。”
“我和花雕要怎么接头?”
“按照之前设定好的,他会用你们俩之间的特定暗号与你联络,约定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我从没见过花雕,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花雕是“酒馆”小组的组长,许鸥虽没见过他,却从孙平秀的言谈中察觉,花雕是个个性洒脱的人。这种人不拘小节,应当是好相处的。但再好相处也不会像孙平秀一样,能听她倾诉心底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孙平秀虽然一贯心细,可想着后面要说的话,他一时间也没察觉到许鸥的情绪起伏。
因为与他后面要告诉许鸥的事情相比,许鸥的这点小心思完全算不了什么事儿。
“你暂时怕是还见不到他。”
“为什么?”
“他受伤了。伤的连床都下不来。”
“怎么会这样?谁伤的他?”花雕的一切都牵动着小组安危,许鸥对此也很是紧张。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孙平秀说道:“只知道花雕这个月都要静养,等他伤愈会主动来找你。如果有万分危急的事情,可以启用备用渠道联系他。”
“既然花雕不方便,组织干嘛不安排别人先做我的交通员?”许鸥问道。
孙平秀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酒馆小组除了我们俩和花雕,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都要保持静默状态。”
“为什么?”
“组织内出了叛徒。”孙平秀说道:“但更详细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要求到过汤池②的同志,全部静默。”
“看来叛徒是汤池培训班的人。”
“可能吧。好在我们没去过汤池,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叛徒怎么处理?”
“锄奸的事由‘顶针’小组来做,我们等待结果就好。估计时间不会太长。”孙平秀安慰许鸥道:“咬咬牙,撑一撑,最多不过个把月的事情。一个月后你还和周继礼逛戏园子喝咖啡呢。”
“逛什么戏园子,人家上海这边都去舞厅跳舞的。”许鸥在心里算了算,按照现在的进度,后面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大约能见周继礼六到七次。不过是吃吃喝喝互相试探,想来是没什么事情。
“不管是做什么,你都要小心,不要挨欺负了。”想起许鸥要孤军奋战与周家两叔侄周旋,孙平秀的心就没法落底儿。
“谁能欺负的了我!”
“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了宽我的心,我也知道,你是个坚强勇敢的战士。可周家叔侄,不是好相与的。”孙平秀说道:“你跟他们接触了几次,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样的人?”
“周彬,我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酒会上,只说了几句话。后来就是仙乐斯接头时,谈的久了点。他这个人看起来挺和善的,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的样子。心思确实有些深沉,但做这行的都这样吧。”许鸥说道:
“周继礼比周彬要活泼一些,会说笑很体贴。我跟他接触的虽不多,但从他手上的老茧和敏锐的反应来看,他肯定是个高手。”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跟小开似的人竟然是个狠角色。”孙平秀说道。
“他要是没本事,军统怎么会为了让他潜伏到大岛熏身边,特意搞个什么西施计划呢。”
“那你就更要多提防他。想来周彬不方便做的那些脏事儿都是由他动手的。”孙平秀说道:“你千万别被他的皮相和所谓的绅士风度给骗了,忘了他是个杀人放火的老手。”
“知道了,我好歹也是在苏联受训过的,什么美男子没见过,还能被他给忽悠了?”
“你别嫌我磨叽。”孙平秀看许鸥,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叮嘱她,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先说什么,便只好捡紧要的说:
“我今晚就走,你一定照顾好自已。遇事不要胆怯,更不要逞强,凡事多留个心眼。有事让周家叔侄顶在前面,觉得事情不对就立刻撤退,任务重要,生命更重要。”
“我知道。”许鸥哽咽了一下:“此去东北路途艰险,你也要照顾好自已,姐夫。”
孙平秀被许鸥这声姐夫叫的泪盈于眶,他总觉得离别时流泪不吉利,便硬把泪憋了回去。
临走时他想与许鸥握手道别,但最终也没有伸手,就这么走了。
孙平秀走后,许鸥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等水开的时候,她盯着灶膛里暗红色的炭火开始神游物外。
为了让孙平秀走的放心,在周家叔侄的事情上,她也报喜不报忧了一把。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她觉得周家叔侄这潭水,看着清澈见底,但往里多走两步就能溺死。
她知道,不论是周彬的温文尔雅,还是周继礼的绅士体贴,都不过是戴了一张写满了国共合作与有利可图的面具。一旦他们发现自已的秘密,怕是会立刻扯掉这层温情脉脉被面纱,露出獠牙把她撕成碎片。对此,她虽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忐忑。
孙平秀回了东北,花雕卧床养伤,组员全在静默,失去所有屏障的于许鸥,私下里如惊弓之鸟般的惶恐不安,可面上却还要表现出一副一切如常的样子。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所接触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
抗联时虽然每天吃高粱米睡地铺,许鸥心里却是安稳的,不像现在从梦中醒来觉得柔软的床单上都像布满了针。
就在许鸥辗转反侧中,时间就到了周日。
她与周继礼约会的日子。
许鸥收拾妥当后,还未等她出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敲响了她的家门。
注:
①赵将军:赵尚志将军,抗联英烈。此处孙平秀说的都是谎话,赵尚志将军此时正被软禁在苏联。直到本故事结束,赵尚志将军才得获释。赵尚志将军牺牲时仅34岁,年轻英俊平易近人的将军,总是让女孩子们牵肠挂肚的。(最后一句是我私人安利)
②汤池:指中共在湖北省应城汤池开办训练抗日游击干部的训练班,学员多是平津沪汉的青年学生。虽然训练班学员毕业后多在湖北工作,且训练班在1938年底就停办了,但由于剧情需要,用了汤池训练班,而没用时间点更合适而规模也更大的广西地干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