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彬接起电话时,就知道周继礼那边出了意外。
挂了电话后,他在心里想:能打电话,说明意外还在可控范围内;不回家,那应该是去了许鸥家。
周彬并不太担心,只是不停的在猜测发生了什么,要周继礼提早进行去许鸥家过夜这步计划。
电话可能被监听,家里也有耳目,他不能多问,只能躺在床上,盯了半宿天花板。后来勉强安慰自已,明天上班见到阿礼就能一问究竟,才慢慢的睡着了。
哪知,第二天一早周继礼并没有来上班。
他绕了几个弯子打探了一番,发现许鸥也没来上班。两人同时不出现,让他有些担心。
到了中午,他交代了秘书一声,就一个人开车去了闸北。
到了长平里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观察了一会儿弄堂口那些暗哨。暗哨还在,周继礼和许鸥必然也在。
虽然说,这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周彬却不打算等待。他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走下车后,用力的把车门摔出一声巨响,然后快步走到许鸥家门前,用力的敲着门。
他本想着开了门,先怒骂几句的周继礼,可直到他敲到手臂发酸,许鸥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给他开了门。他看了看一脸憔悴的许鸥,把准备好的台词咽回肚子里,跟着许鸥进了屋。
“周长官怎么来了?”许鸥虽还处在半醒未醒的状态,但还是下意识的把那些探究的眼神关在门外。
周彬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
“周继礼呢?”
“这儿呢。”周继礼也一副没睡够的样子,边系扣子边从二楼下来。
“周长官先坐。我上楼去收拾一下。”
许鸥从昨晚回来就一直没方便过,被敲门声叫醒后感觉膀胱都要爆炸了,跟周彬客气了一下就赶忙跑上楼去上厕所。
周彬看着扶着腰往楼上跑的许鸥,小声问向周继礼:
“你真把她给办了!”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周继礼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楼上也是一地青石板,她坐在地上睡的,腰不疼就怪了。”
周彬用眼睛从上到下扫了周继礼几遍后,有些不相信的问:
“那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跟小时候在洗手间里偷偷自渎后一样?”
“昨晚我被大岛熏下了药,自已解决了七次。”周继礼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回答道。
“你这身体,还真是不减当年呐!”周彬忍着笑调侃了周继礼一句。
“您就别调侃我了。我现在腿还软着呢。腰也疼。”说着,周继礼抬手按了按腰眼,酸痛无比。
“那用不用给你几天假,让你在家喝点汤水,休养一下啊?”
“您这是出于对我年富力强的妒忌么?”
周继礼又和周彬说笑了几句后,许鸥才把自已收拾妥帖,下到一楼来。
“周长官,后面的行动,还要请您示下。”虽然周继礼说没问题,但许鸥仍旧有些不放心的来询问周彬的意见。
“后面的事情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不用太担心。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来就成。”周彬顿了一下又填了一句:
“以后人前人跟阿礼一样,叫我小叔就行。”
“小叔。”许鸥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那我什么时候能住进周公馆呢?”
“你月事都什么时候?”周彬没有回答,而是问了许鸥一个略微私隐的问题。
“每个月的月底。”
周彬算了算时间,才回答起许鸥之前的问题:
“四月初吧。你月事结束后,就让阿礼去和大嫂说你怀孕了。”
“怀孕?”许鸥有点惊讶。
“你这段时间好好练习一下妊娠反应,大嫂虽没有生过孩子,但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周彬说道:
“至于阿礼什么时间过你这里来,你们俩自已商量好就成。不过,我建议,你们俩别搞男女授受不亲那套了,好好的睡在一张床上。大岛熏说不定哪天就发了疯,直接闯进来。”
“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大岛熏为什么要给我下这种药?”说起大岛熏,周继礼立刻想起了昨晚一直盘旋在他心中的疑问:
“总不会是想成人之美吧!”
“哼。成人之美?”周彬冷哼了一声说:
“她确实想成全你的婚事,但却不想让你幸福。发生了这种事情,许鸥是必然要跟你结婚的。但大岛熏给你下这么重的药,就是为了让受尽折磨的许鸥恨你一辈子,让你们俩结了婚也难以幸福。”
“那我们继续演甜蜜下去,不会引起她怀疑么?”周继礼问:
“我们家许鸥看起来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的。”
“所以你要让大岛熏明白,你们俩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利益。让她明白小鸥婚后会得到的继承权和自有。”周彬说道:
“在利益面前,爱情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小叔,你可真会揭人疮疤。”许鸥对着周彬撒了句娇。
“很好,在外人面前对我要保持这种状态。”周彬对于许鸥的撒娇,并没有过多反应,而是说起了许鹤:
“据说罗君强①即将被委任为上海市政府秘书长。他是周先生的人。为了制衡他,陈市长一定会选一个自已人做副秘书长。我猜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你的大哥许鹤。”
“我们家的根基在南京,他怎么会轻易来上海?”
许鸥的话,让周彬有些奇怪。许鸥连政府里谁养了小老婆的事儿都知道,怎么会对许鹤的事情如此漠视呢?可周彬并没有时间去追查许鸥的这些细枝末节,只是耐心的给许鸥解释了一句:
“许鹤这段时间因为中储劵的事儿,跟周先生有些不愉快。想来上海避避风头也是有的。”
周彬的话,让许鸥想起之前周继礼说过的,许鹤与周佛海之前因为中储劵的发行针锋相对的事情。看来,才一个礼拜的时间,许鹤就被周佛海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要找退路了。
怪不得周彬要让她假装怀孕。看来许鹤带来的压力,让周彬不得不尽快引爆这桩桃色绯闻。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许鹤才没办法从中动手脚。
许鸥把这几人之间的关系从头捋了一遍,才开口道:
“我记得罗君强是周长官的老上司,怕这次的任命也有周长官从中说和的功劳吧?周长官愿意帮忙牵线,大哥自然也愿意还我们这个人情的吧?”
“不才确实出了一点绵薄之力。”周彬痛快的承认了许鸥的推测:
“想法是我提出的,不过我的级别不够和许长官对话。是上峰与许长官达成了协议,他表示一定会全力配合咱们的工作。不过,据说许长官对于我们的做法有些不高兴,怕是来了上海后,要发一番脾气的。小鸥怎么也是他亲妹妹,这脾气怕是都要撒到我和阿礼头上了。”
听完周彬的话,许鸥冷哼了一声说:
“我算什么!他五个亲弟弟都死在日本人的枪炮下了,他还不是投靠了日本人。”
周彬不愿意参与到她们兄妹之争里,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后,咳了一声说:
“时间不早了,阿礼和我先走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这两天先不要上班,把戏做足。”
出门的时候,周彬又有意的提高音量的对许鸥说:
“许小姐放心,我们周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早就围在一旁看热闹的街坊们,听到了周彬话,觉得今天这事儿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便纷纷转身回家,等着晚一些时候,再去敲许鸥的门,帮她好好谋划一番。
趁着人来人往的机会,周彬轻声的跟周继礼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长平里。
周彬走了后,周继礼望了望许鸥的屋子,继而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开车离开了。他要去找大岛熏,让大岛熏知道,他不想吃这个暗亏。
周继礼到宪兵队的时,正是晚霞漫天的时候。
看着从霞光中走来的周继礼,大岛熏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在大岛熏的印象里,周继礼是典型的上海小开,穿着讲究,打扮时髦,头发梳的光滑,皮鞋擦得锃亮,时刻保持优雅的仪态。她从来没看过周继礼这副样子,没打发蜡的头发散在额间,身上还穿着昨晚参加酒会时的那套衣服,皱巴巴的,领带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周继礼满脸怒容的走到大岛熏办公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扔在大岛熏面前。
两人一坐一站,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对峙着。
大岛熏一直觉得周继礼的眼睛,像极了奈良随处可见小鹿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她仿佛能看到自已那些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不知过了多久,大岛熏先开了口。
“这是什么?”大岛熏拿起白瓷瓶问道。
“我在四马路②买的,叫相思方。下次大岛队长再想给谁下药,可以试试这个。”周继礼一脸不屑的说道。
“你怪我吗?”大岛熏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明知故问的话。
“怎么会!我还要感谢大岛队长帮我达成心愿。”说着周继礼还礼貌的给大岛熏略鞠了一躬:“结婚的时候一定请您喝喜酒。”
“你……怎么……?”周继礼的回答让大岛熏略感吃惊。
“大岛队长是想问,许鸥为什么会不吵不闹的就跟我结婚么?看来宪兵队的情报工作做的不是很到位啊!”周继礼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说道:
“大岛队长好像不知道,许鸥父亲留给她的遗产,要等结婚之后才能由许家转给她的丈夫。婚姻是我们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昨夜我和她已经谈好了,拿到遗产后,我会如数转给她。同时,她也会立一份遗嘱,指定我为唯一继承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跟我结婚,并一世恩爱的。”
“阿礼,你怎么能同这样一个女人结婚!她根本是在利用你!”大岛熏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周继礼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附身向前质问大岛熏道:
“她在利用我?那大岛队长呢?”
“我只是关心你而已。”面对周继礼的无理,大岛熏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中的怒火。
可周继礼却并不领情。他不屑的嗤笑道:
“哦?那不知道大岛队长,是想通过关心我来监视我的叔叔?还是想通过关心让我爬上你的床?不论是哪个,我都劝大岛队长省省吧,我……。”
“八嘎!”一记耳光打断了周继礼的话。大岛熏全身颤抖的指着门口,对周继礼大喊:“你给我滚出去!”
周继礼用拇指轻触了一下被打破的嘴角,接着对着大岛熏冷笑一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岛熏的办公室。
望着周继礼的背影,大岛熏感觉一阵阵的发冷。她慢慢的坐回椅子上,一种濒死的绝望又开始在她的内心慢慢的聚拢,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傍晚,他失去独子的那个傍晚。
“我要再次失去你了么?”大岛熏不知是在问周继礼,还是在问自已。
与大岛熏的失魂落魄不同,周继礼则是满心忐忑。他有些担心,生怕自已的戏演过了头,真伤了大岛熏的心,让她对自已彻底心灰意冷,不再理睬自已。
他站在宪兵队的门口,抽了支烟冷静了一会儿,才上车。
他要去接周彬下班,他有太多的话想和他说了。
“挨打了?”周彬上车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伤:“大岛熏下手够重的啊!”
“还不知道回家怎么跟我妈解释呢!”周继礼摸了摸脸上那个已经肿起来的脸颊,
“就说我打的吧。我先把这个黑锅背下。免得她担心。”周彬有些无奈的说。
“那你今晚甭想吃饭了。”想着周彬今晚的命运,周继礼笑的脸上的伤口更疼了。
“为了大业,饿一顿还是可以的。”
“我在你床下还藏了一罐饼干,你晚上凑合吃点吧。省得饿的胃疼。”
“以后你少躺我床上吃饼干,弄得一床饼干屑,我睡的时候还要自已抖床单。”周彬终于找到床上饼干屑的来历:
“你刚才都跟大岛熏说什么了?气得她对你动了手。”
周继礼把他与大岛熏的对话给周继礼复述了一遍后,问:
“我说的会不会太绝了,这样不给她转圜的余地好么?”
“绝望之后的希望才会更让人失去理智。”周彬说道:
“你今天就是让她知道,你不在她的控制内。等有朝一日当你重回她的手中时,她才会欣喜若狂,才会失去判断力。”
“这样说来,那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还是要经常出现在大岛熏的面前,持续给她一些刺激才好。”
“掌握好度。做到冷漠却不疏远。”
“是。”周继礼有些犹豫的说道:“还有一件事……,关于许鸥的。”
周彬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
“说吧。你又觉得她哪里有了什么问题?”
“在男女之事上。”周继礼说的有些吞吞吐吐:“许鸥知道的好像太多了些。有很多细节,不是没经历过的人能明白的。”
“哦?”
“延安那边从来不搞色诱,他们的特工照理不会接受这方面的训练。许鸥又云英未嫁。”
“一朵漂亮的花,不会开到26岁还没人去摘的。她没嫁人,不代表没有男人。她一个人在东北那么多年,关外民风开放,抗联里都是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我总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太奇怪了。”
“奇怪?”
“对于这种事儿,她没有普通女孩子的羞涩和探究,有的只是麻木与厌倦。这种情况怎么会发生在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身上?”
“且不说你当时吃了药,整个人迷糊糊的失去了判断力,就算许鸥真如你说的一样,最大的可能就是比起那些关外大汉来,你有点不太够看的。男人啊,别对自已太自信了!”周彬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
“不过你要是真好奇,可以找个机会亲自试一试。我批准!”
“我可不想当街被乱枪打死。”周继礼从后视镜里白了周彬一眼。
“那我可舍不得。”周彬闭上眼睛,从鼻子里哼出了这么一句来。
注:
①罗君强:知名政治墙头草。先加入共党,再加入国min党,后叛国投敌加入汪伪政权,抗战胜利又投靠国min党,几经周折才被判处无期徒刑,后被保外就医,1970年去世。著有《伪廷幽影录——汪伪情况回忆纪实》。
②四马路是妓院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