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事儿,还是得找你二嫂!”罗冬雪的话,打断了许鸥的会议: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们俩就得快点结婚。要是大了肚子再进门,一辈子都要遭人笑话的呀!”
许鸥低着头挑着盆子里的菜,停了一下,才低声说:
“我不想这么早结婚。”
“怎么叫早了,你今年都25岁了。这要在乡下,孩子都要有三两个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囝囝都会走路了的。你不要这么不着急。”罗冬雪有些不满许鸥这副不着急的样子。
“倒也不是不着急。只是……”许鸥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对这个世道有些说不准。虽然现在日本人势头正盛,可凡事讲究个盛极必衰。那个蒋总统当年比日本人的地盘还大呢,那些个大帅,哪个是他的对手,可现在不也被逼到重庆去了么!我们现在在为日本人做事,他们一旦败了,我们可怎么办呢?”
“我们不过是混饭吃,都是小人物。把我们都清算了,这政府里的工作谁来做?换政府对我们来说,不过就是换身衣服罢了。”罗冬雪不以为意的说着。
许鸥顺着罗冬雪的话,语带担忧的说:
“罗姐是没事,可我哥哥和周家都在政府里坐着高位,真要是翻了天,怎么也要清算他们的。我家大哥那里就够麻烦的了,再加上周先生家里,我岂不是要罪加一等?”
“那你就更要抓紧周先生些了。他们周家的权是实实在在的,钱更是实实在在的,这个年头,有哪个是不能用钱疏通的呢?即使疏通不了,也可以卷着钱跑去外国。”
“我省得了。”许鸥抿了一下嘴,铺垫了许多,终于说到了正题:
“说起这个钱呐,我昨天到是找到一个门路。”
“什么门路?”
“你知道,我日语蛮好的。所以呀,昨天酒会上我新结识了一个女高的老师,叫宫下田禾。”许鸥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个宫下老师,家境窘迫急需要钱,且与河上才三关系暧昧。我想着姐夫那里的生意,正好可以帮她解决一下困境呢。”
“属你心眼好。不过这个宫下老师确实是个好人选。一个有背景的弱女子,总比那些丘八好打交道。只知道,这个宫下老师做事可靠么?”罗冬雪有点担心这个。
“她的钱是用来买她哥哥的命的,她自然要尽心尽力。”
“买命?”罗冬雪问道。
“恩,为了让她的哥哥不用去参军。罗姐你说,照着日本这种征兵的架势,他们今年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啊?我听说,满洲那边驻军被抽调了很多。看来他们是要一鼓作气,拿下重庆啊!”
“也许是就近的军事行动吧!”罗冬雪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朝鲜也不太平的呀。”
朝鲜,这个许鸥等待了许久的词,终于从罗冬雪嘴里说了出来。
许鸥之前探查到,罗冬雪上周曾帮忙整理过一些日本下等兵的遗物。这些下等兵是年初的时候,从朝鲜抽调到豫南前线的。说不定,罗冬雪是从遗物中发现了什么。
此时,豫南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有关豫南的情报已经失去了价值。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朝鲜。可这条直指朝鲜的情报是何内容,许鸥却猜不到。她只能旁敲侧击的在罗冬雪这里打听。
“朝鲜哪里会不太平?我在满洲那么多年,见他们为虎作伥那个劲儿,比日本人还用心呢!”许鸥怕问的太直接引起罗冬雪的警惕,便先逆着罗冬雪的话来说,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东西。
“咱们看的都是表面的,东北的林海雪原里、朝鲜八道的山岭中藏了多少叛军,谁知道?”罗冬雪果然上了套。
“那些不过是癣疥之患。”
“这你就不懂了吧,癣疥总要痒,痒了就要伸手去抓。两只手都去抓痒了,前线岂不是就顾不上了。”罗冬雪的眼神不自觉的扫了下门口,继续说道:
“日本人啊,是要对这些癣疥下猛药了。”
“猛药?什么猛药?抽兵去清剿么?”
“你刚才也说了,他们兵源已经开始吃紧了,哪儿还能调人去清剿朝鲜。”
“那可怎么办?人都没有。”
“没人那不还是有……”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罗冬雪突然想起了事情的重要性,她及时闭上了嘴。
“有什么?”许鸥追问。
“有什么咱们也不知道。”
“也是,隔着山海呢,朝鲜就算山崩地裂啊,也影响不到我们。”
许鸥见罗冬雪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她觉得以自已与罗冬雪的关系,还是有策反成功的把握。可不事先跟花雕汇报一下,她是不敢贸然行动的。
罗冬雪倒是没什么,但她老公沈海却总是让她心怀忌惮。76号里的老鼠都要精明过猫。
事情虽急,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许鸥还是把话头扯回了局势上:
“这段时间,我跟着周先生出出进进的,他们上层的话风我总是能听到一点。虽然电台里报纸上捷报频传,可实际上并不太乐观。就拿年初的豫南清剿来说吧,调兵遣将的准备了那么久,结果呢,无功而返不说,据说折损了上万人呢。”
“谁说不是呢。”罗冬雪把蒸熟的鱼拿了出来,淋了点酱油:
“老沈也听到风声,说上面的人见战事迟迟没有进展,又和重庆黏糊了起来。”
“上面手眼通天三头两面的,吃着几家饭,可我们只端着汪主席这一个碗。”许鸥不屑的哼了一声。
“只要我们能喝上米汤,管他们吃的是谁家饭呢!”罗冬雪往鱼上淋了一勺热油,在鱼肉滋滋作响中,她无意似的感叹了一句:
“这个世道,只要能把良心咽下去,就能吃饱。”
“可人没有心,是活不了的。”许鸥说着接过盘子,端着刚蒸好的鱼往厅堂走。
沈海看到许鸥出来,便也进了厨房,帮着罗冬雪端菜盛饭。没多一会儿,人就都坐到了桌前。
许鸥见沈河的位置空着,便问:
“沈家妈妈,小河怎么不过来吃饭。”
“他?早起就与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去了。”沈家妈妈答了许鸥的话后,转向罗冬雪夫妇说:
“你们做哥嫂的,平日要多盯着他一点。自打他调职后,这是日日不着家,每天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出去喝酒鬼混。”
“妈,你想的太多了。”沈海说:
“小河刚调职,正是需要拉拢关系的时候,出去多应酬应酬也正常。再说,都是小河的同事朋友,哪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是的呀,是的呀,同事间总不好太生疏了呀!”罗冬雪也在一旁帮腔。
“什么同事,都是汉奸!”一直在看报纸没出声的沈家爸爸突然开口道。
沈家爸爸的话,让厅堂内的空气瞬间一滞。
沈家妈妈看沈家爸爸说错了话,赶忙打起了圆场:
“你们爸爸这是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发邪火呢!”
罗冬雪看婆婆给了台阶,也就顺着婆婆的话借坡下驴道:
“这怪不得爸爸。我们家里都在政府工作,免不了在外面招惹闲话。其实呐,他们哪里有那么多义正言辞,都是嫉妒罢了。”
沈家爸爸看桌上的气氛缓和下来,便也说起了软话:
“媳妇和小河自然是正当当的在政府做事,可小海这份工出去怎么说也都不太好听。”
“阿爸,我就是一个修理工,哪有什么不好听的!”沈海反驳道。
“你是在工厂里修船修车,还是在街边支个摊子修钟修表啊?你那是在特务巢穴修车!”说起这个沈家爸爸的火气又升了起来,他转过头对许鸥问道:
“许小姐也不是外人,你来说说他这个工作要得,要不得?”
“那就让许小姐来评评理。”沈海竟也跟着沈家爸爸起哄。
许鸥本不想掺和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情,但事到如此也只好张了口:
“这可是姐夫让我说的,我照实说了,姐夫可别不高兴。这事上,我是认同沈家爸爸的。”
许鸥的话让沈海有些意想不到。
就在刚刚,许鸥还想参与76号的走私生意,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也觉得他在76号不体面了呢?
“姐夫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76号的工作不体面。”许鸥接着说道:
“只是我家里出了点事,让我不得不多想一些。”
“什么事儿?”罗冬雪好奇的问道,也怪她这段心思都在别处,竟然不知道许鸥家里出了事儿。
“内斗。”
“内斗?”
“国府还都还没满一年,前线战事也进展缓慢,可南京上层却已经斗得水火不容了。陈周两位先生斗法,已经殃及到我家大哥了。家里来信说大哥过几天要来上海避避风头呢。”许鸥说道:
“这种事情波及到下层,也就是时间问题了。76号本就是个是非之地,说不准哪天就要撕咬起来。去年不就闹过一回了么?”
沈海知道许鸥的话有道理,可他却舍不得76号的外快。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身处乱世,要保得一家平安,可以依靠的只有钱。在找不出其他挣钱门路之前,他是不会离开76号的。对于家人的责难,他也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深海正想不出话来敷衍父亲,屋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沈河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坐到桌边,端起许鸥的汤一口气喝了进去。
喝了汤,舒了一口气的沈河说道: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众人齐看向沈河。
“死人了!”
“自打日本人进来,哪天不死人?这算什么大事儿?”沈家爸爸讪笑道。
“一个日本人,被人杀死在日本人的饭馆里,你说这是不是大事儿?”
沈河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特别是许鸥的兴趣。许鸥知道花雕的行动,虽然她知道过度关注是危险的,但还是想从沈河这里探听点什么。
“别耍花腔。快说!快说!”许鸥说道。
“别着急啊。”沈河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
“今晚我和几个朋友去宝安路上的一家日本馆子吃饭,还没喝几杯警察就来了,据说是有个客人被杀了,血流都到楼下包房去了。吓死人啦!”
“被杀的是日本人?”
“当然是了。穿着和服被抬出去的。”
“穿着和服就是日本人?一件衣服还不是随便买。”许鸥故意呛着沈河说。
“不是日本人,宪兵队能来!宪兵队的人满楼乱窜的抓人,可杀人的早跑了。”
“行啊,你出息了,宪兵队的人都认识了!”
“不如你,跟宪兵队长争风吃醋。”面对许鸥的嘲弄,沈河反唇相讥。
“行了,小河,你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么?”沈海及时阻止了许鸥与大岛熏的话题:“吃饭吧。”
许鸥对着沈河做了个鬼脸后,乖乖的端起了碗。她基本可以确定,花雕得手了,不仅得手了还成功的脱了身。
这下她放心了。
几个人吃过晚饭,许鸥又帮着罗冬雪收拾了碗筷,才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回想罗冬雪的话,她生怕自已遗漏什么重要的信息。通过今晚和罗冬雪的对话,她基本可以确定,罗冬雪的情报和朝鲜有关,而她冒着风险去卖这份情报好像是为了良心。
到底什么样的情报会触动罗冬雪的良心呢?一个在政府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女人的良心,可不是那么好触动的。
这天晚上,许鸥是带着一肚子疑问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她望向窗外,果然如花雕所说,监视她的人已经被撤走了。两起暗杀事件接连着发生,再也没人有精力来监视她这个和宪兵队长争风吃醋的人了。
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她要赶在上班之前,去一趟医院。这是她与花雕约好的。
这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有花雕在,罗冬雪的情报简直唾手可得。
可当许鸥走到医院旁的小巷子里,看到花雕病房窗口那束红月季时,她觉得,果然,好运气并不会常常眷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