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孔立秋就算再呆也知道自已掉坑里了。
他举起双手,跪在地上,口里不住的求饶。
许鸥回身锁上门,执着枪绕到了孔立秋前面,用朝鲜话说:
“孔先生不要害怕,我只是想买东西,不过买的不是汽车配件。”
“可我……可我只卖汽车配件啊!啊,也能买到点枪的零件。”孔立秋虽然被吓得哆哆嗦嗦的,但确如沈海所说,嘴巴还挺牢。
“我们也不要绕弯子了。我知道你是买卖情报的。”许鸥说道:“痛快些,对大家都好。”
“我那也不过是卖一点内部消息,混口饭吃。”孔立秋说道。
“我就直说了,我想要你手上那条有关朝鲜的情报。”许鸥从包里拿出一条小黄鱼,扔在了孔立秋身上:
“这是我的见面礼。”
孔立秋看到金条,眨巴眨巴眼。他这人虽然能在枪口下保守秘密,但却抵不过金条的诱惑。
“我确实有一条关于朝鲜的情报。”孔立秋瞪着眼睛看着许鸥问道:“金小姐是哪方面的?”
“自然是朝鲜方面的。”孔立秋的问题让许鸥觉得这事情怕是不太简单,她心中飞速的盘算着各种可能,然后问了这么一句:
“另一个买家是哪方面的?”
“金小姐既然知道这情报已经有了买家,何苦再为难我呢?”孔立秋说道:“您也知道行规,是一货不能卖二主。”
“如果另一个买主死了,岂不就不会卖二主了么?”许鸥冷笑道。
“哎呦,原来小姐是义勇队的人啊!”孔立秋说道:
“可那光复军不是好惹的。他们背后是重庆,重庆的特务可辣手的很,连市长都能杀了,我这种小角色要是得罪了他们,灰都留不下。”
原来买家是朝鲜光复军的人。这个消息让许鸥的心放了下来。
朝鲜光复军在上海的组织并不大,但敌人却很多。情报买卖的事情,他们就算再重视,也抽调不出几个人来执行。许鸥把这些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后,就想出了个大体的计划来。
她颠了颠手里的枪对孔立秋说:
“你要是得罪了我们,现在怕是就要化成灰。”
孔立秋看了看许鸥的手上的枪,又看了看地上的煤灰,把心一横,跪着往许鸥那边蹭了蹭,哭着说道:
“求金小姐救救我,我家里还有个没了娘的孩子。”
“你只要听我的话,不仅能保命,还能两头收钱。”许鸥说道。
“听,听,金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孔立秋一把抹掉脸上的泪。
“我问你,交货的时间、地点和方式都定好了么?”许鸥问道。
“定下来了,后天晚上在戈登路的五宝大厦交易。不过是卖家卖家直接见面,情报不过我的手。”孔立秋鸡贼的说道:
“这样我虽然拿的少点,但也因为知道的少,安全了很多。”
“很好。”其实一点都不好,时间紧,交易地点龙蛇混杂,买家卖家还要见面,想从中做手脚难度一下子就增高了好多。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掌握好时间,打一个时间差,便可以把光复军和罗冬雪隔开。而且五宝大厦有15层高,里面密密麻麻的格子间办公室,门牌号复杂,也正适合做这些事。
思及此,许鸥问孔立秋道:“约的是几点见面?”
“八点半。”
八点半这个时间倒是好,既不耽误白天的伪装,也不耽误夜晚的归巢。这个时间五宝大厦里除了加班的,也没什么人,方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见面是由你引荐么?”许鸥又问。
“我不过去,免得被捉贼拿赃。”孔立秋答道:“我就收点中介费。”
“光复军的钱你拿到了么?”
“拿到了,拿到了。”
“这么说,这场交易,已经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也不是,我要保证交易之前这之间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说到变故二字,孔立秋不自觉瞟了许鸥一眼。
“那你要怎么保证?”许鸥笑着看着孔立秋。
“为保安全,我都是在最后一刻才告诉双方门牌号的。”孔立秋补充道:“我在五宝大厦租了一个格子间。用我死去婆娘的名字租的。一般人查不到。”
“那你愿意现在就把门牌号告诉我么?”
“愿意愿意。”孔立秋说:“1380。”
“谢谢。”许鸥说道:“孔先生放心,我会给光复军一份有关朝鲜的情报,让他们事后绝不会找你麻烦。所以,上海滩你还是能混的下去的。这次,我们也认识了,以后常来常往啊!”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回家收拾东西,明早就回乡下。”孔立秋说道:
“不瞒小姐说,我娶得是个朝鲜婆娘,这口朝鲜话都是跟她学的。她说自已是什么两班贵族,死的时候给我留了点东西。后来我把东西给卖了,在老家买了块地。有了金小姐赏的钱,我在乡下修间房子,再做个小买卖绰绰有余。我也想带着孩子过几天安稳日子。”
想是孔立秋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上海,他竟把自已的底都倒给许鸥。
“离开也好。”许鸥想了想,打开手袋,把里面的钱都拿出来塞给孔立秋:
“坐艘好船,不要委屈了孩子。”
“我代孩子谢谢金小姐赏。”孔立秋麻利的接过钱塞进衣袋里:
“那我今晚回去,就通知两家具体的门牌号。小姐别忘了时间是后天晚上八点半。”
“话已说完,我就不耽误孔先生收拾行李了。”许鸥走到门前,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不想说什么威胁的话,但希望以后不要在上海再看到孔先生。我是个无亲无故随时可为大业牺牲的孤女,孔先生与我不同。”
孔立秋连连点头,然后一路小跑离开了。
看着跑远了的孔立秋,许鸥长舒一口气,退回屋内,关上了门。
“你们俩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一直在旁边装雕像的沈河这时才走上来问许鸥。
许鸥把自已与孔立秋的对话跟沈河学了一遍后说:
“这事儿不难办,你只需让罗姐和姐夫晚出门几分钟。我在五宝大厦那边假装卖家打发了光复军的人后,再找人假扮买家,跟迟到的罗姐交易即可。”
“确实不难,但要找谁假扮光复军的人呢?花雕这明天要做手术。我们不能违反组织纪律跟其他组员横向联络。”沈河有些为难。
“我去找军统借个人来。”许鸥想起了老马。
“他们肯么?”沈河说道:“就算肯,那情报要怎么办呢?”
“罗姐手里的情报跟朝鲜有关,又不是跟延安有关,分他们杯羹也不打紧。”许鸥想了想说:
“这样,你现在就去五宝大厦1380,摸清屋子里的情况和撤退通道。楼层太高,窗子是没用的,我进出只能走楼梯,楼梯的情况你一定要搞清楚。门在那,每层多少级台阶,台阶是什么质地的,转角处有没有什么东西。还有上下两层的情况。这些你都要记清楚,告诉我。”
“你不自已去看看么?”
“五宝大厦虽在公共租界,但也保不齐有76号的暗探在一旁监视。为保安全,我行动之前,我还是不要出现在那里的好。”
“一栋房子而已,76号有什么理由要去监视那里?”
“房子的主人是个美国人。日本人不正在和美国人谈判么?估计是为了防备美国间谍吧,叫什么CIA的,在上海的美国人都被监视着呢。”
五宝大厦原本叫GOODBALL大厦,主人是一个美国富商。后来被人叫白了,就成了五宝大厦。大厦的管理员也跟主人汇报了后,把大厦改了名字。
“原来如此,那我找个合适的由头,过去一趟。”沈河点头道。
“你要小心。有事明早再联系我。我今晚要去找军统借人。”许鸥说道。
离开煤栈旁的小房子后,许鸥与沈河兵分两路,沈河去五宝大厦探路,而许鸥则留在了法租界。
许鸥在街边找了个电话亭,拨通了周公馆的电话。
电话是个年轻女子接的。
接电话的女子听许鸥要找周继礼后,轻车熟路的上楼叫来了周继礼。
“喂。”周继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的瞬间,许鸥的心突然酸了一下。
许鸥并没有在意这个,而是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我想你了!”
“我也是。”周继礼这才想起,自已与许鸥两天未见了。
上次分别时,两人约定在周二见面,还没到约定的日子,许鸥突然来电话找他,定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周继礼主动说道:“我想见你。”
“我们去跳舞好么?”电话另一头的许鸥抬起头,看着马路对面仙乐斯的霓虹招牌。
“我舞跳得不好。”周继礼想换个地方,舞厅的环境总能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说谎,你的小叔叔舞跳得那么好,你怎么可能跳的不好呢!”许鸥用恋爱中的女孩子惯用的撒娇口吻说道。
此时周继礼才恍然大悟,许鸥要找的不是他,而是周彬。
自打周彬替大岛熏背了黑锅,认了周继礼脸上的伤是他所为后,单凤鸣就跟吃了炸药一样,只要见到周彬,那责备的话就跟空投的炸弹一样,霹雳吧啦的往周彬身上落。捎带着还要说周继礼几句。
为了给许鸥一个重量级的出场,叔侄两个人都只能做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忍着单凤鸣的大轰炸。
刚才吃完饭的时候,单凤鸣的眼神就跟通了电一样,让两人仿佛坐着电椅,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许鸥这个电话,算是能让两人能有合理的借口出门一趟,少挨会儿骂。
于是周继礼轻笑一声说道:“那不介意我带着小叔一起去吧?”
得到佣人密报的单凤鸣,一听有女孩子找周继礼,立刻来到楼下,光明正大的站在周继礼身边偷听。听到周继礼说要带着周彬一起,气的拧了周继礼一下。可这仍然无法阻止周彬跟着周继礼一起出门。
周彬和周继礼到仙乐斯的时候,许鸥正在和一个穿格子西服的年轻男子跳舞。她看到了周家叔侄进来,却仍跳完整曲,才走到周继礼身边坐下。
周继礼一脸深情的看着许鸥,嘴里却问:
“不是让你在家休息么?白天上班不说,晚上还来跳舞?这哪像个受了伤害的女孩子!”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许鸥握住周继礼的手,眼睛却看向周彬说:“你还记得罗冬雪吧,她出了点事情。”
“边跳边说吧。”周彬站起来,牵着许鸥进了舞池。
一曲之间,许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周彬说了个明白。只是隐去了花雕的部分,只说在罗冬雪处发现了蛛丝马迹,怕罗冬雪出事,要替罗冬雪解了这个围。
周彬听完后,未置可否的笑了笑。又跟许鸥跳了两曲,跳舞的时候,问了许鸥几个细节,许鸥回答的很是谨慎,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等二人跳累了,回到座位上后,周彬才跟周继礼简单提了几句许鸥的请求。周继礼听完脸色就变了。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要送许鸥回去。
三人上了车后,周彬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许鸥看着周家叔侄俩的样子,就知道,借人这事儿应当是没戏了。
“许鸥。”这是周彬第一次直呼许鸥的全名:“我是不会让老马去五宝大厦。不仅老马不会去,你也不能去。”
“可罗姐是我在科里的靠山,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以后怎么办?”
“以后?两三个月后你就要做周太太了,有我做你的靠山,你们科里还有谁敢轻慢你!”
“可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我都计划好了,只需要打一个时间差就能成事。”许鸥不肯放弃的说。
“你这个计划里,包不包括76号?”
“什么76号?”
“76号收到线报,有人在倒卖政府情报。交货地点就在五宝大厦。他们早就把五宝大厦监视了起来,守株待兔等着抓人呢。”
“这……”许鸥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罗冬雪的丈夫不就在76号么?他一个修车的,还能瞒得住那些特务!”
“这我就更要管了,如果不管,罗姐全家的命都要送了。”
“她一家几口人?六口?”周彬严肃的说道: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影响到西施计划,前线的战士是要死几千个六口,几万个六口。孰轻孰重,你要分清楚。”
“可我已经参与进来了,这时候要退出,已经来不及了。”
“没什么来不及的,除掉那个见过你的情报贩子,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不用做这么绝,孔立秋明早就会离开上海,不会再出现了。”
周彬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我再想想吧。”许鸥敷衍的说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说完这句后,周彬就再没出声。
在前面开车的周继礼,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许鸥有些无所适从。76号的介入,让本来简单的情报买卖,变得无比危险。可不论是为了任务,还是沈河与罗冬雪,她都不能退出。只能迎难而上。
到了长平里后,许鸥连告别都懒得与周继礼演。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去。
看着许鸥远去的身影,周彬对周继礼说:
“看牢许鸥。处理干净首尾。”
周继礼点了点头,调转车头驶离了长平里。
回家的路上,周彬一直在想着许鸥的事情。许鸥毕竟是延安的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与他们不同。为了消除许鸥身上各种不稳定的因素,他决定要让许鸥尽快住进周公馆。
所以当他回到家后,被一直守在楼下的单凤鸣质问周继礼为何没一起回来时。
他告诉单凤鸣周继礼与女朋友一起走了今晚不回来了后,又加了一句:
“这下大嫂知道我为何打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