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许鸥努力的压制着内心的雀跃。表情淡然的望着窗外的街景。
但许鹤依旧能感受到,许鸥身上那股无法抑制的跃跃欲试感。
看着一扫之前颓丧,重新焕发生机的许鸥,竟然许鹤产生一种想要跟她随便说点什么的冲动。
“感觉你今天在涩谷身上收获颇丰。”许鹤没话找话的说道。
“只是随意聊了几句,涩谷君跟我们关外人一样,为人豪放,与我很是聊的来。”许鸥意有所指的说道:“不过还要多谢大哥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与涩谷君相识。”
“我是见你无精打采的,带你出去散散心罢了。”许鹤说道:“至于机会,都是你自已创造的。”
“如果没有大哥,我又哪里能找到什么机会呢!只不过大哥为何觉得我需要这个机会?”
“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我只知道,我需要知道西施计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大哥是猜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许鸥虽然早就从周彬那里得知,西施计划是为了搜集日本试图染指太平洋的证据,促使日美开战。可当她把此事告诉许鹤时,许鹤却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此时又再提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起,日本人跟美国人的谈判,谈了有三四个月了。”
“是啊。”这段时间许鸥一直在搜集日美谈判的相关消息。不过伪政府内的人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少有人在谈论此事。相关的资料更是少之又少。此刻见许鹤主动提起,便追问道:“大哥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只是听了几句闲话。”许鹤说道:“据说谈判进行的并不顺利,双方一直在扯皮。看样子,这桩口水官司怕是要打上几年。”
此时最怕谈判无限期拖延下去的,当属重庆政府了。
重庆政府就是害怕出现这种状况,才会在谈判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制定了西施计划。意图在谈判陷入胶着的时候,及时给美国盟友提供一些摆得上谈判桌的证据。让美国盟友能尽早对日本出手。
若是打着这种算盘,军统应当以最快的速度搜集情报才对。这么大费周章的把周继礼送去大岛熏身边,只为了保护潜伏人员,岂不是架炮打山雀?
许鸥早就觉得周继礼潜伏到大岛熏身边是另有目的,今晚与许鹤的谈话更加证实了这一点。而涩谷无意间透漏出的情报,让许鸥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倒觉得,日美之间的谈判怕是要见血了。”许鸥附在许鹤耳边,把自已的猜想对他讲了一下。
“那你要快走。回上海就走。”许鹤听完不假思索的说道:“一旦日本人在谈判桌上吃了亏,周继礼就会暴露。你们都得进宪兵队。到那个时候,我连让你死的痛快点都做不到。”
“他怎么会暴露?美国难道会告诉日本人情报的来源吗?”许鸥不解问。
“美国代表着美国人的利益,我们是中国人。”许鹤冷笑了一声。
许鸥似乎听懂了许鹤的话,但又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只能陪着干笑两声。她想着,走之前一定要找个机会,找个借口,从周彬那里问个答案。
可惜这个机会并不好找,后面的两天,周彬每天只回来吃个午饭。许鸥根本找不到与他单独聊天的机会。但又怕机会来了自已不在,也不敢出门闲逛。只能每日待在家里对着许鹤。好在许家的几位太太都还在,许鹤并没有为难她。
好不容易熬到回上海,许鸥下了车一分钟都没敢耽搁,直接跑去了花雕那里。
还是之前的医院,还是之前的病房,花雕还是一脸虚弱无比的躺在床上。
“画像的事情,我有些眉目了。”许鸥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发现了什么?”这个消息让花雕那双了无生气的眼中爆射出精光。
许鸥把自已如何遇到涩谷,又是如何与涩谷搭讪,并把自已与涩谷的对话原封不动的给花雕学了一遍后,说:
“涩谷那句‘把他的案子当成垃圾一样,跟废铜烂铁和烂衣服堆在一起’就是我们找到画像的关键。我猜那些画像,应该被随意的堆放放废弃军用品的仓库里。我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废弃军用品仓库,宪兵队所属。这个范围确实缩小了很多。”花雕说道:“我会把这个消息上报组织。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组织会安排人来处理画像的事儿。”
许鸥想起自已马上就要离开上海,心情大好的调侃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直躺着。怕是到我走的那天,都不知道你腿多长?”
“这就让你看看。”说着花雕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
他身高中等,身材偏瘦。如果遮住脸,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许鸥看着花雕那敏捷的动作,瞪大了眼睛问:“你伤好了?”
“早好了。”花雕拿起个桃子仔仔细细的剥了皮。
“你在装病?”许鸥控制不了自已的联想:“你装病是为了后面的任务?”
“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花雕有些严肃的说。
“不该让我知道的事情,你就应该严格保守秘密。”许鸥开心的回嘴。
“我哪里知道你比猴子都精,几句无关的话也能猜出来真相。”花雕看着咧着嘴笑的许鸥说道:“但估计我说完后面的话,你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
“你要晚走几天。”
“什么!”
“送你回延安的交通线暂时关闭了,最快两个礼拜后才能再次开启。”
“是你的任务导致的?”
“算,也不算。”
许鸥有些为难的咬着嘴唇。两个礼拜虽不算长,但单凤鸣能不能忍她那么久就不好说了。而且许鹤的话也让她忧心忡忡。万一在这个时间段里,周继礼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啊?
许鸥决定把自已的担忧和许鹤说的话都讲给了花雕听。
“西施计划对你的新任务有什么影响吗?”许鸥问道。
“没有。西施计划是军统的计划,我们不过是看在统一战线的份上才予以配合,他们成功了,我们至多分几口汤喝。”花雕说道:“以你之前得到的情报看,这汤我们都喝不到了。”
“也不一定。我又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许鸥提起了大岛熏的丈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周继礼潜伏在大岛熏身边并不是要保护其他人,他真正的目标是大岛熏的丈夫——大岛康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花雕摇了摇头:“我一时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许鸥把她那套架炮打山雀的理论说完后,才又讲起了大岛熏:
“我们之前看大岛熏,只是从宪兵队长这个角度来看的。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去看她,看她身为女人的一面。
从现有的资料分析,促使她参军的并不是儿子的夭折,而是丈夫的离心。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岛熏的骄傲不是手握重权后才有的,出身贵族的她肯定一直是个傲气的人。
据我调查,早在她出嫁以前,她那个落魄贵族的父亲,就已经把她母亲的陪嫁挥霍一空了。不论是为了家庭,还是为了自身,她当时最好的选择,应该是跟她父亲一样,与富贾联姻,好继续维持奢侈的生活。
可她,却嫁给了一个大岛康佑,一个中产家庭出身的孩子。
除了爱情,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来解释她的选择。
虽然我不清楚她婚后的生活到底如何,但从她独子溺水而亡的结果来看,她连顾佣人照看孩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许家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奶妈,一个佣人,一个保镖。身边从不离人。大岛熏那种贵族家庭的排场,只会更大。
可想而知,她婚后所拥有的生活,在她自已看来,是非常窘迫的。但她却甘之如饴,或者说是没有什么怨言吧。”
“你跟周继礼见过面?”花雕敏锐的意识到,有关大岛熏的事情,许鸥最大的情报来源应当是周继礼。
“我回来之前,在苏州见了一次。他是去公干的。”许鸥回答:“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大岛熏是爱大岛康佑的。”
“所以呢?”
“所以她在周继礼身上下的所有功夫,都是为了挽回这段婚姻。”
“你是说,她想借助周继礼来挽回丈夫?怎么挽回?”
“你……没有孩子吧?”
“你不也没有。”
“所以,我们这两个没有孩子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父母对于子女的感情的。”许鸥说道:
“大岛熏与大岛康佑在一起生活十几年,只有那么一个孩子。大岛熏爱他入骨,大岛康佑定然也会爱他浸髓。”
“你是说大岛熏会把周继礼的事情告诉大岛康佑,让大岛康佑也把周继礼当成儿子的代替品,来个全家大团圆?”
“目的是这样,但大岛熏用了点小手段。”许鸥说道:
“如果她贸然的把周继礼的事情告诉大岛康佑,大岛康佑一定会认为她因为思念儿子过度疯了。所以,她才会任由涩谷去散布她与周继礼的丑闻。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把大岛康佑引来上海。只有大岛康佑亲眼见到周继礼,才会相信大岛熏的那套说辞。”
“但军统的西施计划,最初执行人并不是周继礼。”花雕提出了一个疑问。
“或许周彬对我说的并不是假话,西施计划最初的目的,确实是派人潜伏到大岛熏身边,监视大岛熏的一举一动。”许鸥说道:
“可从他接手西施计划,执行人换成了周继礼那刻起,计划就改变了。周继礼从一个辅助的角色,变成了主角。从此之后,大岛熏的每一步动作,都在周彬的预估之中。现在的局面,也都是周彬一步步设计出来的。”
“就算如此,就算大岛康佑也把周继礼当成了儿子的代替品,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幻象去帮周继礼窃取自家军队的机密。”
“也许,他本身就赋有什么机密。”许鸥说道:“周继礼曾告诉我,在大岛熏初到上海的时候,他们就曾动用军统在日本的线人深入的调查过大岛熏。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发现了什么。”
“或许你可以亲自问问周继礼。反正他已然是得手了。”在许鸥的这番详细讲解下,花雕的思路渐渐清明了起来,他把前后的事情串了一下,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或许,西施计划已经完成了。”
“你的意思他去苏州是有意为之?他要把到手的情报亲自交给周彬?”许鸥说道:“看来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不能让沈河稀里糊涂的卷进去。”
“现在还远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凡事我们心里有数就好。沈河的事情我会向组织报告,组织会有安排的,你不用担心。”花雕说道:
“许鹤说的没错,你要走,要快走。军统靠不住,美国人更靠不住。我会尽力尽快的恢复交通线。至多两周,定然送你离开上海。这期间你一定要保持静默,不要与沈河之外的人联系,更不要参与任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