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说的没错,周继礼确实得手了。
不过事情跟许鸥想的有些偏差。
许鸥虽经历过许多磨难,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商贩家庭的出身的普通年轻姑娘,不论是眼界还是心境都远不如大岛熏。她不知道夫妻之间,除了爱情、孩子、鸡毛蒜皮外,还有一种充满着控制欲的执念。
大岛熏确实爱过大岛康佑,可这份爱随着独子的夭折,随着军中的磨砺,随着她日益增长的野心,渐渐的变得淡如冷水了。现在的她最迫切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向大岛康佑证明自已。她要让大岛康佑知道,自已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妻子,即使她选择了另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她也可以走出一片坦途。
她要让大岛康佑后悔,她要让大岛康佑承认自已是个懦夫,让大岛康佑在自已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从而控制大岛康佑,利用大岛康佑在军中的地位复兴自已的家族。
许鸥虽然无法理解大岛熏的动机,却猜对了大岛熏的手段。
不出大岛熏所料,她与周继礼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传到了满洲,再由满洲传回了日本本土,最后由多嘴的小叔子给大岛康佑发了电报。拿到电报的大岛康佑,只觉得血往脑子里冲。
他跟大岛熏虽然分居多年,他自已也在外面有过那么两三个情人,但他绝对相信,自傲的大岛熏绝不会背叛自已。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弟弟虽喜欢说些闲话,但绝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平日里对大岛熏也十分畏惧,如果不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是不敢胡乱说这些话的。
弟弟的电报让大岛康佑想起了与大岛熏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如果没有这个出身高贵的妻子,他不可能得到那些知名教授的青睐,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仕途如此平顺,更没少了岳父母的帮忙。而且,大岛熏又是那么的温柔美丽,一颦一笑都与众不同。
他一直爱着大岛熏,即使独子夭折后,他也没有对大岛熏心生怨怼。只是觉得大岛熏之前如果肯多生几个孩子,两人就不会因为太郎的夭折而如此悲痛。可没想到,他只是抱怨了一句,大岛熏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这段婚姻。每年过生日时他都会给大岛熏写信,述说自已这一年的经历。
这些回忆,大岛康佑从愤怒转为悲伤。
想起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他也就无力去责怪大岛熏的背叛了。虽然不能怨恨妻子,但他还是可以怨恨一下那个叫周继礼的年轻男子。
怨恨在他心中发芽后,很快就长出了好奇的枝条。他无法想象,到底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大岛熏抛弃所有的教养与尊严,不畏世人的眼光,宁愿背上耻辱的枷锁也要与之在一起。
他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疯狂的转了一天后,他就跟上司提出了想要去探望妻子的想法。
上司不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还是单纯的喜欢大岛康佑,二话没说就把大岛康佑安排进了华东慰问宣讲队中,让他立刻去飞去上海。
这个华东慰问宣讲队,打着民间组织的旗号,实则经常从日军内部选取参谋与技术人员,混在队伍中,来到中国,给远离家乡参与侵略战争的日本军人洗脑。通过炫耀战略的宏大与武器的精良,让日本军人死心塌地的为天皇而战。
这种慰问宣讲不仅要安抚没有文化的下层士兵,还要应付各有盘算的中层军官,更要面对避高层们的诘难。看起来是个极不讨好的差事,但日军内部却对此趋之若鹜。因为这是最快的晋升途径之一。
在三年前,大岛康佑就曾参加过一次。回去之后军衔直接升了一级。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一次经历。
比起上次来时的踌躇满志,再临上海的大岛康佑看着满街的灯红酒绿,莫名的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去大岛熏住所的路上,他几次想折返。到了门口,又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等开门的时间里,大岛康佑屏住呼吸,拼命压抑着自已内心的冲动。等大岛熏来开门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
“你来了。”大岛熏一脸毫不意外的说道:“进来吧。”
大岛康佑看着大岛熏那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他想转身离开,却又迈不动腿,只能跟着大岛熏往屋子里面走。
玄关后,客厅里,周继礼就坐在桌旁,垂着头泡茶。
看到周继礼那年轻英俊的面容,大岛康佑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竟一下子泄了。虽然在心里演练过许多次,但事到临头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大岛康佑不说话,大岛熏却有很多话要说。
“你既然是为了他而来,就好好看看他吧。”大岛熏说道。
大岛康佑疑惑的看着大岛熏。他不明白,大岛熏为何会用那种满是爱怜与蔑视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明明是她错了,难道她还想让自已道歉不成?
大岛康佑泄掉的那口气,又重新聚集起来。
他声音冷硬的问大岛熏:“这是谁?”
“你觉得他是谁?”大岛熏反问道。
“奸夫”两个字在大岛康佑的嘴边将出未出的时候,大岛熏拿出一张照片。正是她在单凤鸣的更衣室里看到的那张,周继礼瘪着嘴要哭不哭的照片。
大岛康佑看着照片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愣住了。
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已已经记不得儿子的样貌。可看到照片时,大岛太郎就在他脑中活了过来。过往的每一个瞬间都变得无比清晰,太郎的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的鲜活。
“太郎。”大岛康佑轻声的叫着。
“这不是太郎。是他。”大岛熏指着周继礼说道。
“怎么可能?”大岛康佑揉了揉眼睛,拿起照片仔细的端详。可他怎么看都觉得照片里的人就是太郎。
“看清楚了吗?”大岛熏把照片从大岛康佑手中抽走。
“这是怎么回事?”大岛康佑一脸疑惑的望着大岛熏。他看的出来,周继礼比太郎要年长一些,所以他心里确定两人之间不会有任何关系。可两人又是如此的相似,让他没法不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
“这是上天对我的补偿。”大岛熏说道:“是上天给我这次失而复得的机会。”
“你疯了吗?”大岛康佑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他不可能是太郎。”
“事实就摆在你眼前,你却不肯相信。”大岛熏激动的指着周继礼说道。
周继礼做出一副听不懂二人说话的样子,对着他们俩尴尬的笑了笑。
许是之前那张照片的影响,大岛康佑觉得周继礼此时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太郎。可他还是努力的找回理智,坚定的对大岛熏说:
“他不是太郎。”
“我知道他不是太郎,他是上天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大岛熏的话点醒了大岛康佑。
是的,大岛太郎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可他对儿子的爱,并没有随着大岛太郎的离开而消失。这份再也得不到回应的爱,立刻就变成了痛的利刃,把他一点点凌迟。
他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释怀。
但大岛熏的话就像是魔咒一样,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此时,他觉得自已的灵魂像是泡在温水里,每一条神经都得到了舒展。
大岛康佑痴痴的盯着周继礼,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任由大岛熏扶他坐下,为他脱下鞋子。
直到手里的茶喝尽,大岛康佑才回过了神。
“你……你一直生活在上海……父母身边?”这个有些古怪的问题,让大岛康佑紧张的有些结巴。
周继礼并没有回答,而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他听不懂你说什么。日语他只会最基本的问候。”大岛熏代替周继礼回答道:“他的父母早已经去世了,他是周家的养子。不过他已经跟周家脱离关系了,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你不要多问过。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带他回日本,到时候我们正式收养他。”
大岛康佑点了点头。
大岛熏的话让他在欣喜之余也有了些烦恼,周继礼不会说日语,他也不会说中文,两人之间的交流全要靠大岛熏。他觉得大岛熏在这件事上完全占据了主动权,自已又落入了她的控制之中。
虽然有小小的不快,但晚饭的时候,大岛康佑还是在大岛熏的连连劝酒中喝到半醉。
酒到醺酣的大岛康佑觉得往日的时光又回来了,他倚在沙发上,看着忙里忙外的大岛熏,愈发觉得周继礼是一副良药。不仅治愈了他,还让他温柔的妻子又回来了。
只要战争结束,他们一家人又可以恢复之前的生活了。
看着大岛康佑那副心满意足样子,大岛熏在心里冷笑着。她知道大岛康佑已经接受了周继礼,在明知周继礼跟太郎毫无关系的情况下,还能如此迅速的接受了他。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幼稚,那么的薄情。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利用他来完成自已的梦想。
一直不怎么说话,冷眼旁观着这对夫妻的周继礼,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大岛熏刚离开房间,周继礼就拿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虽然要维持自已不会说日语的形象,但与大岛康佑人笔谈一番还是可以的。
虽然只是几句普通的问候,但却直戳大岛康佑的兴奋点。他之前竟然忘了两人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交流。
因为不想让大岛熏看到,大岛康佑没有回复周继礼那些问候,而是直接在纸上写让周继礼努力学习日语,早日与他交谈。在周继礼笑着表示明白后,他又谨慎的把纸条放进了随身携带的皮包中。
就在他自鸣得意觉得自已又胜过了大岛熏一筹得时候,周继礼已经把他开关皮包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了心里。
大岛康佑的皮包是日军特制的,有一套特别的开关方式,并配有密码锁。如果开关的手法不对,当即就会在皮包上留下痕迹。
这皮包是按人头分发,里面都带有编号。之前周彬找了很多渠道都拿不到样品,周继礼也没有练习的机会。他只有一次机会。任务成功与否,除了周彬谨慎的布局外,其他的就全靠周继礼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了。
后面几天,大岛康佑除了必须要参加的慰问活动外,其他时间都陪着大岛熏。当然,周继礼也常伴二人左右。
接触的多了,机会也就多了。周继礼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拿到了大岛康佑皮包中的资料。并在大岛康佑走后,把情报顺利的送到了周彬手里。再由周彬,通过苏州的交通路线,把情报送回了重庆,直接送到毛万里手上。毛万里拿到情报后,一分钟都没有耽搁,马上呈给了戴笠。
一切顺利到不可思议。
顺利到周继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