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番茄头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毫无形象地往弹药箱上一瘫。一晚上的急行军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那死里逃生的滋味,如同一股无形的重压,让每个人都感到心身俱疲。
“明天就换防了,伙计们。总算熬到了。”卡西莫缓缓地往墙边一靠,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这一刻被抽走。他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团烟雾,顿时将他的脸笼罩其中。
番茄头嚼着嚼烟,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让我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了,人人都在盼着下课放学。现在也是在天天盼啊。”
“好了,明天再去看看马蹄铁吧,有段时间没去了。”番茄头吐出了嚼烟,那嚼烟在地上留下了一块湿漉漉的痕迹。卡西莫又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默默地看着那团烟雾在空中消散。
杰恩静静地走出了营房,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大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
杰恩静静地坐在马蹄铁的病床边,看着他愈发虚弱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医院里一片嘈杂,军医院的专列抵达了,人们忙碌地寻找着可以运往后方的伤员。
医生匆匆从马蹄铁的床位边走过,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还是等下次吧,马蹄铁。”
马蹄铁用肘子撑住枕头,艰难地支起身子。“他们把我的腿锯掉了。”
杰恩轻轻点了点头,安慰道:“开心点,伙计,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你不是工兵一连的人。他们现在都躺在一个名为春田镇的大墓地里呢。”
马蹄铁沉默不语,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微光。
“万一两条腿都没了呢?以前我们班的维斯被打穿了右臂,那可能更糟。而且你马上就能回家了。”杰恩试图让马蹄铁看到希望,但马蹄铁的目光依然闪烁着。
“杰恩,amigo,你真的这样认为吗……”马蹄铁再次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当然。”杰恩坚定地回答,“你要做的就是挺过术后恢复期。”他拍了拍马蹄铁的肩膀,试图给他一些力量。
马蹄铁示意杰恩凑近一些,杰恩顺从地低下头。马蹄铁凑到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我不信。”
杰恩的心中一阵刺痛,他看着马蹄铁举起的右手,那只手干枯、蜡黄,宛如冬天枝头的老树枝,毫无生气。
“那是手术造成的,记得多吃点。伙食还好吗?”
马蹄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他摇了摇头,“我吃不下,杰恩……”他没有再说下去,指了指一旁的碗,碗里还剩着大半的食物。
杰恩的心中涌起一股恼怒,他提高了声音:“马蹄铁,你得多吃!这里还是挺不错的,起码有热菜热饭。你要保持体力,才能尽快恢复!”
马蹄铁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缓缓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马蹄铁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躺着,过了会,慢慢的说道:“我曾经想在南方公园当一名林区管理员,在高于一切翠绿的地方,眺望远方山颠的一抹雪白。”
“你现在也可以啊,现在的假肢做的很棒,装上有你完全察觉不了身体少了一块,他们直接连着肌肉,工作写字都不在话下...”
他过了会才出声。“把我的靴子给卡西莫吧,他喜欢。”
杰恩点了点头,还在想着鼓励他的话,对方的嘴唇开始扭曲,肌肉萎缩,眼眶内陷,浑身的骨头都在驱赶着他们的主人。
几个小时就是大限了。
马蹄铁不是杰恩见到的第一例了。但毕竟是在这里最亲密的几个人之一,感觉自然不太一样。
他还记得上学时,马蹄铁总穿着一套棕色的西装,手肘都要磨秃了。他是全班跑的最快的人,班主任那匹老马也会为他感到骄傲。
如今的他躺在这里,又小又瘦,像个脆弱孩子一样。为什么呢?
这是马蹄铁,他才二十二岁,大好的年纪,他不想死,别让他死!又有谁在乎呢?
杰恩的思想都混乱了。空气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煤焦油混着燃烧的气味,像浓稠滚烫的粥,让杰恩感到窒息。
马蹄铁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微光在他的脸上闪烁着,仿佛是生命的最后一丝余晖。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杰恩急忙俯下身去,想要听清他的话语。
“如果找到我的怀表,就把它寄回家吧。”马蹄铁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仿佛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杰恩的心中一阵刺痛,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感觉自已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马蹄铁那凹陷的太阳穴和只剩下牙齿的嘴巴上,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奈。还有那个在家中哭泣的妇人,他还得给她写信,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如果他已经把信寄出去了该多好!
护士们拎着各类瓶子和桶,在病房里忙碌地穿梭着。其中一个护士走上前来,好奇地看了看马蹄铁,然后又默默地离开了。显然,她正在等待着床位,以便照顾其他病人。
“马蹄铁,你会去新都的疗养院,在山间的别墅之间。透过窗户,你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尽头的两棵老橡树。当庄稼成熟的时候,田野在晚霞的映照下就像是珍珠贝一样美丽。你可以在一旁的溪流里摸鱼,甚至可以搞几个鱼缸,养一些自已喜欢的鱼儿……”杰恩轻声地说着,试图给马蹄铁带来一些安慰。
然而,马蹄铁的脸上却挂满了泪水,它们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杰恩想要伸手去擦拭那些泪水,但他的手帕早已沾满了自已的血污,那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清理。
这是杰恩见过的最让人手足无措、最沉重的道别。他多么希望马蹄铁能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字也好……
突然,马蹄铁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喉部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杰恩惊恐地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大声呼喊着:“医生!医生在哪儿!”
他的目光在走廊上急切地搜寻着,终于看到了一件白大褂。他急忙冲过去,紧紧地抓住医生的手臂:“您快点跟上,不然就要出人命了!”
医生被杰恩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甩开杰恩的手,问向一旁的卫生员:“他什么意思?”
“26 号床,大腿截肢的那个。”卫生员回答道。
医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气愤地骂了起来:“我他妈哪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天已经做了十几场手术了!”
说完,医生推开杰恩,对着一旁的助手喊道:“你跟着去看看。”然后,他转身冲进了手术室。
卫生员看着杰恩,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说道:“每天的手术一个接着一个,从早上五点就开始了。别怪主任脾气不好,战前我就认得他,他其实是个好人。跟你说,今天一天就走了十六个了,你的战友马蹄铁是第十七。”
杰恩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感到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原本想要骂人的话语也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在这残酷的战争中,每个人都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必要去苛责另一个数字。
他们来到马蹄铁的床边,他已经静静地离去。眼睛半睁着,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空洞,黄黄的脸色仿佛在诉说着他最后的痛苦。泪痕还没有干,。
“你把他的东西带走?”卫生员捅了捅杰恩,提醒他。杰恩默默地点了点头,开始收拾马蹄铁的遗物,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马蹄铁的狗牌。
卫生员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我们得快点,外面的伤员都排到地上躺着了。”杰恩加快了动作,收拾好东西后,默默地离开了。身后,他们把马蹄铁拖到了一块篷布上。
“别了,amigo。”
走出房门,杰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夜空与微风的抚慰。他拼尽全力地呼吸着,试图证明自已还是一个活着的个体,而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回到营房,卡西莫靠在墙边抽着烟,静静地等待着杰恩的归来。杰恩只是默默地将靴子递给了他,然后两人一起走进了营房,没有多说一句话。
卡西莫试了试靴子,正好合脚。他翻了翻自已的家底,拿出了两节腊肠、一袋红茶和一瓶威士忌,递给了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