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3月,燕东和煦的春日里,总会发生喜气洋洋的好事情。这次,喜事的主角,终于轮到了我的老叔王宇。
我爸王彬小时候,身边有学神一样的好哥们赵文杰,大人的目光往往不会聚焦于王彬。王宇则不同,街坊四邻中与他同龄的小孩里,没人成绩能超过他,也没人比他更听爷爷奶奶的话。王宇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大家口中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的人,是同龄人之中的卷王。
在王宇还小的时候,与他同龄的别的小男孩,都整天野在外面玩pia-ji、弹玻璃球、踢皮球,而他安安静静在家里看书。等到王宇再大一点,别的男中学生忙着打架斗殴立棍挑事,他在教室里安安静静看书。到了大学里,别人忙着谈恋爱压马路跳迪厅,他在图书馆自习室安安静静看书。虽然常年看书让他戴上了有一点厚的眼镜,但左邻右舍替我爷爷总结他这个老儿子的特点,就俩字:省心!
大学还没毕业时,王宇已经跟燕钢签了就业意向协议,并在燕钢进行了半年多的社会实践,也就是实习。大学毕业后,我老叔王宇顺理成章丝滑地顺利进入燕钢,坐科室,干的活儿不累。紧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总厂另一个科室的女大学生谈起了恋爱,随即迅速见家长谈婚论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耽误分毫时间。
如果你有一个孩子,如我老叔王宇那样,所有的节奏都踩在大人们的期望点上,那么你必然很以这个孩子为傲,并因此而十分宠爱他。我的爷爷奶奶就是这样,相较于对我爸,他们对我老叔已经不是宠爱了,而是偏爱。我很少听爷爷跟邻居夸大儿子,但对于小儿子,他只要提起来就掩饰不住的骄傲。这让我一直很纳闷,我爸明明也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两位老人却更偏爱自己的小儿子呢?但偏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1994年春节刚过,我老叔王宇跟大学生女朋友终于修成正果。以前我叫那个女大学生为阿姨,以后要改口叫老婶了。老叔老婶的婚礼自然是要在市政府招待所举行,作为嫂子的方真真会会帮他们搞定婚礼的一切。那时,高燕霞升职为副所长后,冯雁接替了她餐厅部经理的位置。老叔老婶的那场婚宴,冯雁用摆在桌上的菜色证明了她跟我妈的关系有多铁瓷。
婚礼那天的宾客并不是特别多,我老叔这边大概也就十几桌,请的都是些同事领导和街坊四邻,属于一般规模。老婶那边的娘家客人就更少了——她像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当年那样,是因为工作从外地搬过来的,而她的同事领导,跟我老叔王宇的同事领导几乎是同一拨人。
当赵文杰叔叔和顾虹阿姨领着蹦蹦哒哒的赵泽明出现的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多月没跟赵泽明玩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爸我妈很忙,他爸他妈也很忙,两家聚的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
那天我忘了什么原因,我跟赵泽明玩着玩着就打了起来,小孩子经常是这样的。大人们忙把我们俩拉开。失去了物理攻击的机会,我们俩开始吵了起来,这种互喷很快上升到了人身攻击乃至攻击身边亲人的层面,终于,我当着大人们的面放了大招:“赵泽明,我看到你爸搂着另一个阿姨离开过招待所。是另一个阿姨,不是你妈!儿唬!”儿唬是一句东北话,就是儿子唬你的意思,这几乎是一种为了保证自己所言非虚而发的毒誓。
我本意只是想逞一下口舌之快压赵泽明一头,却不想,原本在我俩身边还七嘴八舌的大人们,全都瞬间因为我的话而安静了下来。
赵泽明先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随即对我大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你撒谎!你骗人!”然后,他跑过去用力抻了抻站在一旁的顾虹阿姨的裙角:“妈,王美璟撒谎对不对?!她撒谎对不对?!”
所有人的注视都转移到了顾虹阿姨身上。顾虹阿姨那时眼睛里已经擎着泪水,她一把抱起赵泽明离开了宴会厅,妈妈也跟着她们跑了出去。顾虹带着儿子离开的时候,赵文杰正跟我爸在他们发小兄弟们那一桌喝得脸红脖子粗,他丝毫不知道我们小孩儿这桌刚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顾虹阿姨哭。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似乎是被我惹哭的。可我并没有撒谎啊!
顾虹离开后,刚才隔壁桌看热闹的宾客们小声交头接耳议论了几句,就又忙着动筷子吃席了。老叔老婶的婚礼并没有受到这点小插曲的影响,大宴会厅里很快恢复了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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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政府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