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赵延年一行在诸闻泽(黄旗海)东岸宿营。
王强带着仆人立帐篷,李远、李浩也上前帮忙。夏万年带着赵延年来到泽边饮马,取水。
“赵君,王强只是个掩护,并不知我们的真实目的。”夏万年轻声说道:“这些常年往来草原的商人唯利是图,有时候有我们的耳目,有时候也是匈奴人的细作,就看谁给的好处多。”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只是暗示了一下,没有明说。没有我,他夹带的兵器出不了关。”夏万年回头看了一眼,嘴角轻撇。“在他眼里,我应该是一个为了钱,什么都敢干的贪官污吏,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赵延年无声地笑笑,没有接话。
“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夏万年敏感地意识到了赵延年的态度。
赵延年咂了咂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我猜,这沿边诸郡的官吏中,这样的人应该不少。”
夏万年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说得对。有时候扮虎狼久了,不知不觉的就真成了虎狼。我为了取得匈奴人的信任,这些年夹带出塞的兵器、铁器未必就比他们少。你知道么,上次匈奴人来袭,杀死我上官的刀,就是我卖出去的。”
赵延年转头看着夏万年。“你的上官……被杀了?”
夏万年点了点头,眼圈泛红。“他既是我的上官,又是我的引路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可是就在几个月前,他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而那口刀,就是我卖出去的。”
“你杀了那个匈奴人?”
“没有,他武艺极好,我不是他的对手。”夏万年吸了吸鼻子。“但是我看到了那刀,我认得。”
“这刀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一口长柄刀,既能用于步战,又能用于马战。”夏万年大致比划了一下。“原本是一个匈奴贵人定制的,花了重金。他答应我,只要我能给他打造这口刀,就能带我去见军臣单于。”
赵延年默然。
从夏万年的比划来看,这口长柄刀威力的确不俗。
刀本是劈砍之物,长柄有利于加强劈砍力量,如果刀身锻造得好,杀伤力倍增。
唐代最着名的陌刀就是这种长柄刀,由身高臂长的勇士所持,所向披靡。
“那个匈奴人是不是很高大?”
夏万年有点诧异地看着赵延年。“你见过?的确很高,大概有八尺五寸左右。”
赵延年在心里记下了这么一个人。
身高八尺五寸,又手持长柄刀,很容易辨认。
“没有,但是能用这种兵器的,身材必然高大,否则施展不开。对付这样的对手,最好的办法是弓弩,一旦被他近了身,就凶多吉少了。”
赵延年停顿了片刻,又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有精甲护身。”
夏万年瞪圆了眼睛,惊呼道:“赵君,你不愧是天武士,一猜就中。没错,他有一身做工很扎实的鱼鳞甲,应该也是从中原偷运出去的,匈奴人根本做不了那么好的甲。”
“二位,要不要吃鱼?”王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延年转头看去,只见胖乎乎的王强拿着钓鱼杆,正向泽边走来。他在十几步外站定,观察了一下水面,将鱼饵套在鱼钩上,轻轻一甩,就将鱼钩抛了出去。
赵延年目光微闪,轻声问夏万年。“据你所知,这个王强身手怎么样?”
“什么都会一点,但算不上高手,太胖了。”
赵延年微微一笑。“只怕未必。依我看,他的身手不在你之下。”
“是么?”夏万年不太相信。
赵延年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
这个王强看似动作迟缓,但下盘很稳。从他刚才甩鱼钩的那一下来看,他一点也不笨拙,劲力很通畅,身体也很协调,这说明他对用长兵器颇有心得。
身大力不亏,再加上熟练使用长兵器,这样的人武艺不会差。
这才符合他的人设。
一个常年行走草原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类的庸人。
只不过他隐藏得很好,连刀都不带,又见人就笑,所以看起来人畜无害。
赵延年不得不提高警惕,并提醒夏万年。
如果王强只是为了自保,少惹麻烦,那无可厚非。
万一他另有目的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赵延年最近被人骗得多了,不敢大意。
王强的钓鱼水平的确不错,很快就钓了几条肥美的鱼上来,在水洗去鳞剖腹,扔进铁釜煮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就闻到了鱼香。
就在大家等着喝鱼香的时候,执行警戒的李远发出了示警信号。
赵延年等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查看。
远处,有一队骑兵正急驰而来,大约有五六人。
走得近了,赵延年看到了他们手中的旗帜和身上的札甲,看起来像是汉军,却依然不敢大意,走到了坐骑旁。一旦有变,他既能上马迎战,也能以坐骑为盾,抵挡对方突施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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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他示意另一侧的李浩加强戒备,防止有人包抄。
其实这一点不用他提醒,李浩、李远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这方面的经验比他丰富。宿营之后,他们就主动请缨去饮马,同时担负警戒。
过了一会儿,骑士来到跟前,在两百步外勒住了坐骑,只有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骑士警惕地打量着赵延年等人,用手中的长矛挑了挑马车上的覆布。
王强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双手托着路传,送到骑士面前。“我们是代郡的商人,去草原交易。这是路传……”
骑士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了路传,仔细端详赵延年等人,与路传上的记录对照。
赵延年看得清楚,王强送上路传的那一刻,塞过了一个小荷包。
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是金子。
如果是钱,这么小的荷包装不了几十钱,根本拿不出手。
看来这王强做的不是小生意,小生意没这么厚的利润。
骑士检查完毕,将路传还给了王强,泰然自若的将小荷包收入怀中,又扫了一眼正煮得冒泡的鱼汤。“好香的鱼汤。”
王强连忙拿出一只木碗,倒了大半碗鱼汤,送到骑士面前,又送上一条肉干。“泡着吃,味道更好。”
骑士笑了。“有鱼有肉,你们挺会享受啊。我们奉命巡视塞外,有时候连干粮都吃不上。还是你们做生意的舒服。”他喝了一口鱼汤,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招了招。
王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跑到火堆前,将整只铁釜都提了下来,又从车上拿出一包肉干,一起送到骑士面前。
骑士提着热气腾腾的铁釜和肉干,拨转马头,轻驰而去,回到了同伴面前。
王强松了一口气,转身招呼仆人再去打水,重新准备。
赵延年一直没说话,看着那骑士作威作福,看着王强忍气吞声,强颜欢笑,心情很复杂。
他在高阙塞、平虏燧几个月,砍匈奴人的髡头时不留情,却没有为难过一个普通百姓。
不管他是汉人还是匈奴人。
他潜意识里觉得,当兵就是保护百姓的,怎么能祸害百姓呢?
可是现在看来,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他们把这当成了特权,为了享受这些特权,甚至可以对违禁出关的物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相信那个骑士没看到车上的兵器。
但骑士却连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只要王强给足了贿赂,他就可以当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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