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其实张结巴心里很清楚，周尹是不可能凭自己的本事回到原来的家庭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离开这个乡村和这个小镇。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周尹不会做出这么莽撞的选择。
毕竟他身无分文，就算从村里走出去了，也没有吃饭的地方，根本养不活自己。
但他这次还是被吓到了。
这是周尹第一次这么脱离他的掌控。
他极度恐慌。
这是他花了大代价才得到的儿子，他不能允许他平白无故消失！
第二天，周尹要出门时，又被张结巴抓住了胳膊。
“你丶你以——以后不能出门了。”他那歪斜到眼角的眼珠子动了动，“要要丶要出门就跟我一起，去去地理上工。”
周尹大力地扯下他的手，站得离他远了点，“张结巴，如果我想离开这里，昨天我就不会回来了。”
张结巴站在原地，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和杨语卓她们做的那个事儿，已经和供销社谈成了。”周尹忍着恶心跟他解释，“我们现在需要不断做出成品，供给供销社卖。”
“那丶那……”张结巴“那”了半天，把周尹弄得没了耐心。
“我走了。”周尹嘲讽地一笑，“你如果不放心，大可以别去上工了，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呗。”
张结巴歪斜的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话来。
而周尹已经摔上门走了。
……
过了几日，三人又肩挑手提地拿了些东西去上街。
正如他们一开始所料，果然有人问他们去干什么。
他们也按照起初的预设答了，“拿到街上去卖呀！”
所有问这个问题的人在听到他们的回答时都会下意识一楞，然后掩着嘴巴笑。
多过了几个周后，他们脸上的笑越来越淡，在村里处处打听他们是把东西拿到哪里去买。
吴慧英一早就跟女儿们串好词儿了，她也跟着笑，囫囵地回答，“还能拿到哪儿卖，当然是放街上卖呗！”
供销社也在街上，她这话也不算说谎。
但到了别人耳朵里，就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两个星期过后的一个赶街天，镇上出现了第一家摆摊买菜的。
普通民众都是买家，有时候根本不会考虑是否是国营，看到有新鲜的菜可以买，二话不说就掏钱。
有的第一就会有第二。
街上卖菜的越来越多，在短短数月内，连赶街天都冷冷清清的街道逐步热闹起来，摆摊的种类从卖菜扩展到了卖各种土产品：花生，瓜子，玉米……
三人终于等到了今天！
他们持续不断地做着木工，一部分放到供销社里卖，一部分自己摆摊售出，很快就把那棵大樱桃树等木头用光了。
杨语卓和杨语欢。半大部分的钱交到了杨现和吴慧英手里。
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过家家的异想天开，被三个二十岁以下的小孩做成了！
“欢欢，这些钱你拿着。”吴慧英从手帕里拿出20块给杨语欢，“明天妈就陪你去县城报名，咱把高中上了。”
这个年代的初中和高中都只用上两年，杨语欢刚好完成了两年初中，人就跑到外婆家去了，一直混到现在。
不过，这时候的学堂里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谁也甭笑话谁。
杨语欢摇了摇头，“妈，上学的钱我已经留了，这些你拿着吧，建成也要上学。”
说起来，杨现最小的儿子杨建成今年也已经在上初二，这下刚好和杨语欢同届了。
“弟弟上学的钱已经攒够了。”吴慧英硬把那20塞给杨语欢，突然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因为儿子还要上高中，自己供应不上，就让女儿断了学业，可现在呢，两个女儿争气，把一家人上学的钱都赚回来了！
“爸妈对不住你。”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杨语欢和杨语卓却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两人都沈默了好久才开口说话。
“妈，过去的都过去了。”杨语卓说。
杨语欢算是这个家里的受害者，要说心里一点怨气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同时也知道，杨现和吴慧英供养四个孩子就已经够辛苦，还要供他们读书。
男孩子作为绝对劳动力，受到偏袒和优待太过常见。
“没事。”她说，“原本攒给弟弟上学的钱你们就留着吧，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这么一说，杨现和吴慧英更觉羞愧。
但道歉的话说得再多也于是无补。
吴慧英“唉”了声，“妈明儿个也陪你们去城里报名吧。”
杨语欢圆溜溜的眼睛弯了弯，“行。”
在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太过普遍，像吴慧英这样还知道反思的家长简直少之又少。
所以她虽有些怨气，倒也不至于怨恨父母。
“语卓，你呢？”吴慧英低头数着手绢里的钱，“妈也拿20给你，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我不用。”杨语卓把她刚递过来的20又塞回去了。
她已经念完了高中，就算现在家里有点钱了，她暂时也上不了大学。
工人大学生的名额都靠村里推荐，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种跟村官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家庭。
吴慧英又是一声叹气，埋怨地看着杨现，“怪你爹不争气，他要是当着个村官，咱家肯定要出一个大学生的。”
杨现搓了搓手，对她的说法并不认同，“你以为村官是这么好当的？”
“怎么就不好当了？”吴慧英一说起就来气，“你看看张结巴，他念过几天书？他连队上人的名字都挂不清楚！你好歹还读过中学！”
杨现听不得她唠叨，沈默着扛着锄头出门了。
……
第二日，杨现和吴慧英在镇上搭了个牛车，带着杨语欢和杨建成去县城报名了。
三人小组少了个核心成员，樱桃木也用完了，杨语卓和周尹都有些百无聊赖。
两人只好到地里去上工，即便听听八卦也是好的。
“哎，你们听说了吗？再过些日子，有大领导要来咱村里开会诶！”
大妈们是村里的情报网。
不过，他们的情报总是真假掺半，让人不知道该不该信。
杨语卓凑到跟前去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明白到底是谁要来。
“什么大领导会这么想不通，跑到一个村里来开会？”她说。
“也不一定的。”周尹垂下眼睫。
“好吧。”杨语卓把下巴搁在锄头把上，望着周尹，突然后知后觉地说，“周尹，你睫毛好长啊！”
周尹还在走神，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回应一句，“是吗？”
“是啊！”杨语卓说，“比我见过的很多女孩子都要长。”
她说着，突然凑近了。
周尹毫无防备，根本来不及后退，直到两人呼吸相闻，他才猛然睁大了眼睛。
两张脸离得很近，杨语卓清晰地见证了周尹慢慢从脖子红到耳根的过程。
她忙不叠往后退，脸颊也逐渐热了起来。
“我……”她开口说了一个字后，楞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流氓。
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这些话哪句都不太合时宜。
她只好挠了挠耳朵，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俩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了，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和以前不一样。
杨语卓本想今天跟周尹商量一下继续合夥做生意的事儿，眼下这一出……搞得她啥话都说不了了。
她回到家，在被子里翻滚了几圈都没想明白两人之间氛围改变的原因。
杨语欢报完名就留在县城里读书了，杨语卓话也没地儿说，又如何都睡不着觉，只好披上衣服，起身跟杨芝麻唠嗑。
杨现捡来的这只小狗越长越大，现在已经是一只成年狗了，一有陌生人靠近屋子就会嗷嗷叫。
是看家的一把好手。
杨语卓把大致情况描述一遍，一手揽着杨芝麻的脖子，愁容满面地问，“唉……小狗，你说，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嗯嗯~”杨芝麻从嗓子里挤出两声哼唧。
“是吧？！”杨语卓按照自己的理解继续和他对话，“你也觉得想不通是吧！”
现在已是夜深人静，周围的人家都睡着了，杨芝麻压着狗嗓，叫了两声，“汪！汪！”
“我就知道你肯定跟我想法一致！”杨语卓一把抱住杨芝麻，毫不嫌弃地在他的狗脑袋上亲了一口。
“行了，跟你说完我心里舒服多了，去睡觉吧，好狗！”杨语卓说完，拍拍他的脑袋，以作奖励。
杨芝麻甩了甩尾巴表示欣喜。
当晚，杨语卓就被杨芝麻身上传过来的跳蚤咬得睡不着觉。
点了煤油灯，掀开衣服一瞅。
好家夥，身上已经起了好多又红又肿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