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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揭露

宁月将南孟之现状说与了外祖母,也从她的描述中了解到曾经的南孟。

曾经的南孟,避世而居。

因巫医血脉之奇特,巫医玉氏平日受南孟子民供奉,关键时刻,如灾祸来临又或是重大要事时,需替整个南孟求神丶祭祀丶问卜丶驱灾。他们的一言一行都需克己奉公,在南孟地位尊崇,仅次于族长之下。

但尊崇,是以自由为代价,巫医一脉历来如此。南孟所有子民坚信玉氏的血脉是至上神格蒙格外的恩赐,倘若离开南孟这块土地,他们将失去庇佑。

玉氏也数百年不曾踏出南孟。

直到玉生烟的降生。

玉生烟从小就不是安生的主儿。

惯会对自己的母亲玉明鸾阳奉阴违。

巫医的蛊术大多是用来驱鬼避灾,但在玉生烟这儿,她把蛊当做一种游戏。研制出了许多稀奇古怪,但对“正途”毫无建树的新蛊。

为了养好新蛊,玉生烟尝试用很多方法喂蛊,养蛊。其中就包括用不同草药制新毒蛊。巫医治病,本是重驱鬼,轻用药的。族内并没有成型的药理毒经可言,全靠世代口口相传。

但玉生烟天性聪慧自己用蛊慢慢尝试,很快就无师自通了毒理。随着境内药草尝试了个遍,玉生烟便将主意打到了南孟之外。

等到玉明鸾发现之时,玉生烟已然大着肚子,瞒无可瞒了。

虽无媒无聘,不过南孟族内倒不是那么在乎这个,重要的是子嗣本身。巫医一脉,子嗣单薄,就算玉生烟犯了大忌,玉明鸾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打算饶过她。

谁知道,玉生烟早已腻烦巫医这层身份的桎梏。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她的命运,永生囚于南孟。

但南孟之地,并非说离开就能离开。巫医玉氏一脉一出生就会带有一种诅咒,若非在南孟土地上长大,婴孩必然夭折。

玉生烟身为巫医,却不信咒。

怀胎十月,她用尽所学,研制了一种新蛊,可凝结婴孩体内脉络,让“咒”察觉不到婴孩的生命之息。但时间匆忙,新蛊无法尽善尽美,副作用会让婴孩在成长之中受尽冰寒之苦,且蛊的效力至多只能维持二十年。

二十年之后,蛊虫死去,咒便会再次席卷,夺走孩子性命。

眼见玉生烟做了这么多,临产那天又差点难产,玉明鸾心疼女儿,便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玉生烟把孩子交给父亲送养,只要玉生烟还能回来,她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惜,这件事还是被南孟韦氏知晓。

他们向来嫉妒玉氏的力量,认为南孟本就高人一等,若由他们掌握玉氏力量,南孟必将不再局限在这一处神山,整个南疆都应向他们朝贡。

韦氏自认为这是击溃玉氏声望的好机会,将玉生烟与外族男子苟合怀胎一事大肆宣扬。

玉生烟被逼,不得不带着孩子离开南孟,逃避韦氏撺掇族长进行的追捕。

这一逃就是两年,当玉明鸾再次见到玉生烟时,她说她是为了取丹凤羽而来。彼时玉氏因玉生烟一事,被韦氏拱火,地位一落千丈,除了求神祭祀一事,其他族中大事,都由韦氏族中的纳木萨接替。

玉生烟不知变故,被韦氏所擒。

但韦氏却明面上放出消息,说玉生烟已盗走圣物丹凤羽。让玉氏背上看守不利的重罪,至此玉氏彻底被韦氏颠倒是非,成了罪人。一应族人成了韦氏的玩物,关在私牢,用以研究玉氏血脉的秘密。

这些年来,以玉氏族人死亡为祭,真让韦氏有所小成。

——他们将玉氏之血通过一种特殊蛊虫引进自己体内,便能习以御蛊之曲,乍看与玉氏血脉并无不同。

可实际上,韦氏之血仍不能号令万虫,御蛊用曲也只是学了个皮毛。

因为他们缺少一个最关键的东西。

——圣物丹凤羽。

这是玉氏历代看管之物,只有玉氏血脉正式继任巫医,才会得知其隐秘。

【他们畏惧我,憎恶我,却又需要我,不敢杀死我。】

玉明鸾与宁月讲这些的时候,蛇群在锁链声中拼来拼去,看不出分毫波澜。可却让宁月对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她出生的事实,她母族的处境,玉生烟的下落,这所有一切的事实骤然涌进宁月脑子,她艰难消化着。

原是她从出生就迎来了劫难,父亲以为玉生烟的狠心,却是她拼尽一切才换得的一丝生机。那样鲜活的玉生烟一下撞开了浓雾,出现在宁月心中。

宁月曾觉得自己的一生苍白一片,好像是从离开家门寻找奇药的那一刻起,苍白被翻开,一片片彩色逐渐填满她。她眸光扫过玉明鸾的胳膊,那从手腕到上臂无数结痂愈合的刀口好像突然有了力度,刺痛着她曾波澜无动的心。

就像母亲护着她,阿婆也不顾一切地保护了母亲。

许是宁月眸光过于温柔。习惯逞凶的玉明鸾难得的无所适从。

她尴尬地咳了一声。

可是她的舌头早就因为南孟惧怕她吹曲御蛊,早早地割掉了。如今只能发出一个不清不楚的气音。

宁月自也是早就察觉了。

韦氏如此惧怕阿婆,以为割舌丶捆绑,万蛇撕咬,痛不欲生的苦难会早晚将她打倒。可没有舌头,她也可以以铁链为音,万蛇之渊也可以成为她肆意主宰的乐园。

除非是她自己不想活,这世上没有人能杀得了她。

“阿婆受苦了。”

宁月撩开老者凌乱的碎发,取过自己头上的发带,仔细耐心地将一头白发重新打理好。头发被梳起,露出的青蓝色的纹样已不如初见时那般震慑,这一次她看的更清纹样之下,属于玉明鸾的眉眼。

【你这性子……和我们一族没有半点相像,真不知道你那个便宜爹怎么养的你?给我养来,定是早就把韦氏闹得天翻地覆了。】

宁月抿唇一笑。

“阿婆怎么知道不像?”

她想她知道她被扔进这万蛇窟的用意了。

就像南孟料不到她体内有寒蝉能吞噬蛊虫,她来之前也不是真正的束手就擒。

她拔下头上花簪,以血为引,从花蕊之间引出一条迫不及待,破卵而出的蛊虫。

这是在邑令府,她被打昏前将将来得及做的事。

——将发现有蛊虫的圣水抹在了她的花簪之上。

她对蛊术虽有些自己的见地,但毕竟不成体系,难得能遇上蛊术一方面的前辈,宁月便想虚心求教。

“阿婆可否帮我看看,它……有些古怪,和一般的蛊不同。”

玉明鸾眯着眼,盯着宁月手指尖头发丝那么一点大的蛊。

铁链声动,试探了几种不同的曲调。

最终皱了皱眉。

【这种怪蛊,只有你母亲会制。】

宁月一楞,玉生烟制的蛊?时疫……与她有关?

但在这些时日的病人脉案和观察下,她可以确定时疫之症,并非源于蛊毒。应该说是,蛊毒藏于时疫之下……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圣水用以治疗蛊毒的做法,如此回看确实又该是出自玉生烟之手。

就像她的寒蝉。

用蛊来压制毒素……但人终究也会受制于蛊……

阿婆不知母亲被韦氏抓走后的去向,数十年中毫无音信。

她是死是活,又为何为南孟制蛊毒,宁月发现自己的母亲还是留给了她诸多疑问……

玉明鸾也觉得奇怪,若是她这不着调的女儿真的为虎作伥,那待她能出去的一日。杀了那韦氏,下一个就是她玉生烟。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这时疫。听宁月将她才知道,南孟穷凶极恶到了如此境地,凌虐生灵,其心可诛,破蛊一事势不容缓。

【这蛊给韦氏,他一辈子也解不了。但若是你,应该可以。】

【只是你我身在南孟万蛇窟中,就算知道了解法,你也没办法及时告知你的那些朋友……】

宁月缓过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阿婆,我的那些朋友……可不一般呢。”

-

南疆,东寨。

就在三位蛊师领了圣水去往惠南后,一群紫衣人手执弯刀,脸戴牛头马面面具,悄无声息摸进了寨子里。

等到寨子响起警示时,十位大蛊师已是分别被抓,两个不长眼试图还手,血溅当场后,剩下八位瑟瑟发抖,再不敢反抗地被五花大绑扔在议事大堂的地面上。

大蛊师们惯用蛊术作威作福,可这些人出刀实在太快了,还带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就在他们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把他们身上所有赖之生存的上等蛊一口气全缴了,比土匪还土匪,也不知道上哪儿学的。

堂堂东寨,自上而下被攻破竟不出一个时辰。

他们甚至都没搞清这些是什么人,直到他们看到一个脸戴薄铜面具的年轻男子堂而皇之坐在大堂上位,冷声让他们供出南孟所在,可换一条活路。

但这和让他们直接去死有什么分别?!

“去过南孟的大蛊师,身上都种有南孟的一种奇蛊,若是一旦察觉泄露了南孟踪迹,便会噬心而死。”

马面首领弯刀贴着其中一个蛊师的脖颈,冷笑。

“让我见识见识?”

那大蛊师心灰意冷,想起自己在南孟见过背叛的人下场,浑身恶寒,竟咬着牙往刀刃上撞去,引颈自戮了。

“啧,少主,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马面嫌恶地擦了擦他宝贵的弯刀。

最后剩下几位大蛊师已是绝望弥漫,这时另一队搜查寨内各处居所的牛头回来覆命。

“少主,你要找的姚蓁不在寨内,据招供,是那日同宁姑娘一道离开的。她的房中其他都收拾干净,只留下了这个。”

牛头从怀中掏出一支搜到的竹筒递了上去。

谢昀接过掀开看了一眼,是一只两个指节大的黄蜂。

——是蛊。

“庆汝人呢?”谢昀阖上竹筒,懂了姚蓁的意思。

但驱使蛊,必然要蛊师。

马面首领回忆了下,“攻进来的时候,她好似有个人要找没找到,大抵追去山下了。一点点大的女孩,真是记仇得很。”

“去寻她来。”

谢昀站起身,这个寨子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

其他的……谢昀环视一圈大堂的南孟人,还有搜出来两缸“圣水”。

语气淡漠。

“人放了,东西都烧了。”

牛头不若马面性子松散跳脱,主子之令必是立即执行。手起刀落,那堂中剩下的七位蛊师身上的麻绳瞬间被斩断。

几个蛊师面面相觑了一番,却再下一秒不约而同,四散而去。

方向竟都不相同。

“少主,会不会放虎归山?”

马面瞧见这些心思狡诈的蛊师,转瞬就没了踪影。

谢昀不答,只另下令道。

“你去放出消息,就说无妄楼已得知南孟所在,三日内必杀进南孟。”

马面眨了眨眼,这些年无妄楼处处暗中行事,憋屈了这么久,还是头次这么大张旗鼓。果然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不过少主这一招也好,与其等着南孟躲躲藏藏,耍阴招。不如放出烟雾弹,不知是谁背叛的南孟必将疑神疑鬼,少不了要派人试探和阻拦。他们声势越大,南孟越容易慌张出错。

南孟自诩善蛊人心,可万物有灵,一味践踏和操纵,终遭反噬。

“西岚的幽眇旗可有传信回来?”

“来前,我见镖局分号前挂了绿,应是已将阿什娜放走。”

遍布大燕的明远镖局分号前都挂有一个香囊,外人不知其中底细,只道是寻常装饰。但对谢昀来说,香囊不同颜色设置了不同含义,就算他远在千里之外,也可以一日之内调动人马。

这分号加之香囊,便成了他最好的“烽火台”。

既然有人要试他的底,那便让他看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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