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抢亲
“谢昀人呢?”
说什么,来什么。
宁家的院子突然落下一片黑影。
鸢歌先是注意到异样,提起手边的九连环大刀,护着宁月往门口走去。
“宁姑娘。”
天枢的脸,被打开的门缝露出的一道光隙照亮。他的声音不敢太响,怕惊动谢父谢母放在宁宅外的人手。他只是稍一把他肩上扛着的少年面容一同露出,垂落的秾紫发带当即吸引了宁月视线。
宁月连忙开门,和鸢歌一同把房中杂乱的物什搬了搬,清出一片空地。
烛火之下,谢昀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间不断渗出汗意。人没有意识,唇齿之间却轻轻开合,低沈的嗓音像是埋藏了无尽的情意。
“阿……阿……阿什娜……”
宁月呼吸一窒,这才想到自己已经重生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天枢挠了挠头,“是阿什娜……说是下了情蛊什么的。”
“宁姑娘蛊术这么厉害,一定有得救的对吧?”
情蛊!
在玉生烟留下的手札上,她本人对情蛊的态度相当不屑。只写道,这是南疆列为禁用的蛊术之一,却又屡禁不止。每一年都有痴情男女用情蛊,因爱生恨,死伤无数。
情蛊最恶在于,子蛊入脑生根,难以逆转,就算是顶尖蛊师也对情蛊束手无策。
可阿什娜?骄傲如她,会用情蛊?
宁月没时间深想,用天枢的刀抹开指尖将血蹭在谢昀眉心,吹奏起骨笛。
笛声之中,谢昀潮红的脸色逐渐淡去,但却是更浓重的痛苦溢于言表,周身经络异常凸起,终是熬不过宁月完整一曲,半途吐出一口鲜血。
血里看不到蛊虫。
在天枢和鸢歌紧张的注视下,宁月却放下笛子,不再吹奏。
骨笛在手,她可以强行拔出蛊虫,但是那样谢昀也会丧命。
而连血脉加以骨笛都无法完整引出蛊虫,只有一个可能。
——这是用玉氏之血喂养出的蛊。
“玉生烟……”宁月轻念这个名字。
她早该想到的,南孟与西岚的合作分明是以西岚为主。
南孟不只是献出了蛊术丶圣物……还有人。
这些年,玉生烟没死,一直被困在西岚。
“呃啊……”
谢昀再也隐忍不住痛苦□□,他的血肉在灼烧……这是因为子蛊过于依赖母蛊。没有母蛊信号,擅自离开太远,子蛊便会自发痛不欲生。
以谢昀现在的身体状况,再不回到母蛊身边,他会死的。
宁月指尖抽了抽,深吸了一口气。
“天枢,送他回去。”
天枢却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宁姑娘,送回去的话……少主还会是少主吗……”
她无法回答。
情蛊不是寻常蛊虫那般建立在痛苦之上的折磨。
子蛊钻入脑中后,它只会催化宿主对爱意的感知,然后再屏蔽对人记忆的部分感知。若是母蛊不刻意催化,宿主本身的习惯丶性子丶所思所想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他只是会变得毫无理由丶毫无原则地偏爱一个人。
天枢读懂了宁月的神色,蓦地,他单膝跪下,从怀中拿出一枚戒印。
“宁姑娘,这是无妄楼的楼主印信。少主有令,无论何事,无妄楼永远不会站在姑娘的对立面。”
“哪怕站在对面的,是少主自己。”
宁月望着那银戒,那款式极为眼熟。“他来的路上吩咐你的?”
天枢摇头。
“不。这是无妄楼建立之初就定下的第一条楼规。”
鸢歌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宁月接过银戒,看了片刻套在自己的右手指根之上。
“我会去西岚,把能救他的人带回来。但若是我回不来,他也不记得我了……”
“不用告诉他有关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宁月垂落在身边的手却突然被一片炙热笼罩。
“阿月……”
子蛊在他脑中闹腾,他的高温早该让他烧到神智不清的地步。可他还是醒来了,灿若星辰的眼眸被红色浸染,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只是凭借本能找到那抹凉意,凭借本能做最后的挣扎。
谢昀喘息着,嘶哑着,恳求着。
“阿月,给我下情蛊吧。”
宁月怔住,她反手握住那只滚烫的手。
“两只情蛊,你受不住的……你会疯的……而且制蛊要时间,你等不了的……”
宁月的声音在谢昀耳中四散,他已听不清了。
但他知道什么更重要,哪怕跟脑海里的怪物抗争至死。
“阿月,给我下情蛊吧……”
就算就此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是她,只能是她。
-
今日的昌城非常突然地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谢宁两家大婚。
这昌城之中谁人不知谢家啊,自明远镖局发迹之后,提起昌城必有谢家。昌城百姓各个与有荣焉,也各个少不了打听谢家大事。先前两家订好的日子分明是上月,但两家一点动静也无。坊间纷纷猜测是不是谢家的少爷移情别恋了,又或者是宁家的丫头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让谢家生了悔婚的心思……
流言蜚语种种,今日都彻底消散于谢家从宁家接完亲后,锣鼓喧天的车马队伍。
“真要成婚啦!我还当谢家要和宁家退婚了呢!”
“怎么?退婚了给你家当女婿啊!你看看宁家这十里红妆的排场,不知要羡慕死昌城多少人家呢!你能给你家女儿拿出来吗?”
“哎!你怎么说话的?宁家有什么钱啊,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这十里红妆可都是谢家自己贴钱给的。要不是谢家为了还宁家的恩情,这婚事早黄了。”
“你就酸吧,人家可是正正经经嫁过去了。谢家要大摆宴席三日,我可不和你在这里嚼舌头,去喝喜酒喽!”
迎亲队伍回了谢府,眼看新娘拿着喜扇被人扶出轿子,开始跨火盆。一直在门口翘首以盼的谢父谢母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昀不知何时跑的,他们是清晨天没亮的时候,准备给谢昀洗漱时才发现人不见的。
不过奇怪的是,没有找上太久,谢昀就又回来了。
脸色有些苍白,把过脉后,只是强行冲散过药性,内力有点亏损,倒也没其他大碍。
问了人,谢昀也只是说——“想通了”。
虽不知哪里有点古怪,但好在婚礼还是顺利进行了。
两个新人身着大红喜服,新郎英姿飒爽,新娘窈窕纤长,经过夹道许多昌城百姓的祝福,款款来到长辈上座。
怎么看着月儿这一身喜服穿得越发显得人瘦高了呢?
不像谢父红光满面,谢母狐疑地瞄着新娘身形,可惜喜扇华丽,嵌了不少金银珠玉在上,将新娘子的脸庞挡得严严实实。
只听喜婆唱道。
“一拜天地。”
新人一同转向堂外,规矩行礼。
喜婆又道。
“二拜高堂。”
新人一道转回,冲着谢父谢母恭敬弯下了腰。
可这一弯腰,终是让谢母看清了端倪。
她气得站起身,怒拍桌案,将桌上的瓜果碗碟震得一跳。
“怎么是你!”
喜扇之下,一张明媚娇艳的脸放肆地勾起了嘴角。
”怎么不能是我?”
再没什么可遮掩的阿什娜懒得管大雁却扇的礼仪,堂而皇之把扇子一扔,让满堂宾客更清楚地看清了她。
“今日你的儿子娶得可不是什么宁家女儿,自始至终都是我。”
“阿什娜·曼努埃力,西岚唯一的公主。”
满堂宾客哗然。
可谢母却并不畏惧于头衔,她厉声道。
“你对月儿做了什么?!”
阿什娜轻蔑一笑,看向对于她的出现依旧笑意满满,无尽欢喜的谢昀。
“你问我,不如问问你的儿子,他做了什么?”
“你还可以替我问问他,今日娶我,是不是他心甘情愿!”
谢昀都不待谢母问,自然地脱口而出道。
“爹娘,宁月逃婚了,今日我只想娶她。”
谢昀的话语简短有力,替阿什娜省去了许多功夫,堂下议论纷纷的宾客都会成为她的见证。就算宁月不甘心地回来,也将没有她任何的插足之地。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谢母睁大眼睛,难以相信那个心心念念只有宁月的臭小子,如今在大婚之上,承认自己移情别恋。这才是真正教她陌生得认不出来。
谢昀却只看着阿什娜,好像已经认定。
阿什娜满意地转过身,“伯母,不对,按照大燕习俗,我该改口叫娘了。这成婚三拜,还差最后一拜礼成呢。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娘,你不会想谢昀下不来台吧?”
若只是阿什娜作妖,谢母自然要管,可偏偏谢昀亲口认下了人。
谢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试图从谢昀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阿什娜却无所顾忌,给了喜婆一个眼色,示意她继续。
收钱办事的喜婆决定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喊完算数。
“夫妻对拜——”
“谁说我逃婚了啊?”
满堂宾客一楞,看着喜堂之外,一位白衣彩裙簪花簪的女子被人托着从天而降。
“月儿?”即刻认出的谢母喃喃。
这一回,是阿什娜脸色一变。
“你怎么在这?”
天枢运着轻功带宁月稳稳落了地,她不紧不慢地理了下裙子,走进堂中。
满堂的红色之中,唯她一人白衣,不用说话似也带着挑衅。何况她一路走到新人旁边,把新郎官装扮的谢昀看了个仔细后,插足在两人之间,面对穿着她喜服的阿什娜,露出一个一贯温和的笑。
“我今日,是来抢亲的。”
“抢亲?笑——”话!
好像料定了阿什娜的不屑一顾,宁月借着近在咫尺的距离,擡手张开,一只藏在掌中的飞虫经她轻轻一吹,扇了扇翅膀,直朝阿什娜的耳中飞去。
阿什娜后知后觉,捂住耳朵,对着宁月怒目。
“你做了什么!”
宁月一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燕的典故可不止金屋藏娇,你还要多学学……”
说完宁月看向谢母,行以重礼。
“谢家厚爱,阿月惭愧。但今日免不了要让家里麻烦些,宁月在此先行请罪。”
“待事情解决,我和谢昀必会好好赔罪。”
说着宁月催动母蛊,刚刚还一脸维护阿什娜的谢昀捂住头,像是如梦初醒,辨别出身前的宁月,面露惊喜,一把拉过将人带入怀中。
“阿月!”少年热烈的怀抱像要把宁月嵌入身体。
现在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宁月耳尖微红,从谢昀怀抱里挣脱出来,指了指谢府外的方向对谢昀耳语几句。谢昀二话不说,一臂轻松将宁月横腰抱起,踏燕行几下便看不见两人身影。
在场宾客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楞了好一会儿。
才意识到——新郎被抢啦!
但新郎被抢的躁动还未蔓延开,这边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新娘边痛呼着,边被另一道身影扛起。
正是先前带着白衣女子来的娃娃脸少年,他冲谢父谢母尴尬但不失礼貌的点头致意后,把新娘子往肩上一扛,也随着翻出了谢府。
在场接连失去两位新人的宾客,脑子勉强转了转。
——好家夥,新娘也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