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有诈
邑令带人匆匆离开叶府,叶老爷见人走远才松了一大口气。
窝藏朝廷重犯,视同从犯,与犯人同罪。
一辈子没做什么亏心事的叶老爷难得感受了一把提心吊胆的滋味。
怕人多眼杂,叶家父女带着伪装成杂役的宁月,矮胖厨娘的鸢歌还有人高马大护院的谢昀,一起去了叶怀音的院里。
“他认出你了?”
她扒着宁月,左看看右看看,一点也没看出这高超的易容术有什么破绽,比起当时她乔装张攸潦草贴点胡子,可精细太多了。就连匿声丸都被宁月改进过,更贴合普通男子的声音。
“近些年,边关各城都因和西岚大小摩擦,兴盛不比以往,唯有阳城还是日日繁华,这邑令总是有些本事的。”
宁月回忆起邑令探究的目光,又犹豫起把阿蓁留在叶府的决定是否恰当。
她刚擡眸就对上了叶怀音早已凝视的眸光,不待她开口,叶怀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提前截住。
“别瞎想,叶府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霍桑阴险,明明这归一蛊的完全控制之法他还未完全掌握。
便将她刺杀阿什娜一事传得人尽皆知后又迅速攻城,不仅西岚查得密不透风,大燕也全国发出海捕文书,一手造成了宁月进退两难的局面。
被逼无奈的宁月赌了一把。
反其道而行之,她趁着伽蓝关破引起的混乱,以汪舒之名,伪装成大燕边关某城的军医,凭借上一世在军营的历练,一路逃难时救了不少败兵和百姓,有了些许威望,后续搜查时,反而顺利躲过,甚至还能帮着巡卫想法子找找宁氏女。
鸢歌和谢昀比她容易藏一些,扮成难民和残兵混迹其中,一个性格亲和,一个有些拳脚功夫打走了想要发难民财的恶人后,混得也算如鱼得水。
这其中唯有从奎教救回的姚蓁难办。
在宁月检查过后,发现她也被霍桑下了归一蛊。
但这蛊又和他们在西岚境内见到的不同,西岚的人尚且存有理智,只是灭人欲,丧五感,但姚蓁的情况确是六亲不认一般,脑子里只存着撕咬,见血一事。
宁月用尽方法也只能让姚蓁陷入沈睡,无法根除。
而他们几个处境实在颠簸,不能一直带着姚蓁冒险。
到了阳城,宁月自然就想到了叶怀音。
而叶怀音也极其乐意帮忙,只是眼下若是邑令看出有异,她不想怀音被连累。
“怀音,就算叶家家大业大也经不住与我染上关系。谢家就算有明远镖局如此势力,一样还是在昌城被收押了,所有分号都被查封,你想叶家也是如此吗?”
与这世间息息相关的后果便是,她会拥有许多软肋。
她这逃亡一路凶险,除了身边人没有一人能信。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被霍桑第一时间察觉,她们无时无刻心都紧悬一线。
其中,唯一庆幸的是,谢昀在南疆就留了无妄楼的人护住宁父和六道门门人,加之他们又处疫中,他们因罪被牵连的消息未曾传来。
谢家显露人前,藏也藏不住。不过碍于谢家人脉,又加之她与谢昀之间未曾真正结亲,勉强和官府僵持住,只收押,未入罪。
但局势依旧严峻,若是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宁月不想冒险。
叶怀音正视宁月,她比她想象中的更清楚其中利害。
是,叶家有能力自保,大可以逃之夭夭,不用掺和进这趟浑水之中。可这次离了阳城,下次又要离去哪里?
西岚来势汹汹,不是她不想退,是她不能退。
“宁月!我不想千年回首,后人学史时,将我们女子视作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的事例又要多上一则!我要你活着,才能把这一页污名洗去!给后人看看到底是谁如缩头乌龟,只知借用女子名头掩盖自己贪婪野心,又或是懦弱无能。”
为了使韦蒙罪有应得,离开阳城的叶怀音一路与各级府衙据理力争,她的一身棱角在磨砺中越发锋利。
宁月切切实实触及了锋芒后,只觉得自己的那点忧虑被快刀斩乱麻般割去。
“朝廷的援兵不日就要抵达阳城,开战之前与西岚还有最后商谈机会,我需要在此之前混入大燕军营。”
叶怀音见宁月松了口,脸上涌上一抹笑后,立马开始思忖后续行事。“军营现在戒严,并不好混……”
却是此时,阳城望楼鼓声四起。
是多年未曾响过的示警鼓声。
宁月蹙眉,西岚连克五城后送去问罪书,已经休战多日,为何此时……
可她实在无心细想,只怕霍桑又故技重施,五城的破灭犹在眼前,宁月沈声解释。“来者不善,西岚研制了种毒蛊混在西岚将士兵卒之中以血相传,此蛊暂无解法,绝不可正面迎敌,只是禁军多数刚愎自用不听劝诫……”
叶怀音聪慧,立刻就想到了如今藏在她闺房榻下暗格的南疆女子。
宁月来叶府的头天夜里,为了救治,将她弄醒过。
她一双眼睛血红,听鸢歌说这是宁月收的大弟子,对宁月素来乖巧。可她只看到了,醒来之后的女子如同几日未食的疯狗一般,不见血誓不罢休。
宁月试了很多法子也没用。只能在饭点时,才施针让女子强行醒来,咽下流食,保证人至少能活下去。
“那上报给邑令?不过城中现在四处戒严,就算是叶家手也伸不到邑令府。”叶老爷捋着胡子直叹气,“况且我们无凭无据,恐怕——”
“我知道怎么做。”叶怀音掉头去了房间,再转身出来身上就挂一把劲弓,腰间一袋箭囊,还有沾了一手的墨。
“你这又逞什么能!”叶老爷忙拉住一脸莽撞的叶怀音。
“不是逞能!别人不知,爹你还不知吗?自采花案后,我就不再只是我一人了,我也有我的援兵。”
叶怀音说着扭头,看向宁月。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愿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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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严的阳城街面一片寂静,只有巡卫司在要道巡逻。
叶怀音一身黄衫持弯弓策红马于街面,蹄声阵阵,声势惊人。正领头巡逻的袁白榆匆匆赶来 ,将人拦下。
叶怀音勒紧缰绳,马儿前蹄高悬,才勉强没把袁白榆撞死。
“我有要事要告知邑令!”
“邑令在城门门楼,你去邑令府无用。”袁白榆担心地望着叶怀音,“外面不安全,怀音,有何要事,我替你告知吧。”
叶怀音柳叶眉蹙起,眯起眼朝有禁军设卡防范的城门望去。
这里已经是她能策马跑到的最近的街面了。
再往前就是禁军驻守之地。
“城外有诈,绝不可开城门!”
“你怎知——”
袁白榆刚开口,叶怀音就料到此间曲折,干脆抽弓,摸出最后一根箭,瞄准。
破空声起,羽箭直冲门楼处,邑令那抹翠绿官服而去。
“敌袭?!”
邑令被这支擦过自己耳旁,钉在石砖之中,尾羽直颤的冷箭吓得心口直跳。
手下人定了定神,看清了冷箭上绑的字条。
“是信,大人。”
“念。”
……
与邑令同在的禁军指挥使听完冷笑。
“竟说霍桑用蛊使诈!笑话!他们不是前脚才说西岚公主为蛊术所害么!我看这定是有人想害我阳城军心动荡!”
说话间,前哨所说的“异动”转眼到了城下。
正是他城守军,只有四五个人,身上血迹斑斑,但面容仍可辨认。
“中间那人我认得,是负责喂马的老魏!他们竟逃出来了?”
“喊话,确认身份。”
……
一切细节对答如流。
邑令松了口气,这纸条应该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定是不想让他们了解伽蓝如今情况。
“将人迎回。”
阳城禁军屯兵有五千之数,除开伽蓝居各城首位。不日援兵就要到来,禁军指挥使并未如阳城邑令那般小心翼翼,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不过将城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便迎来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那看似是伽蓝关死里逃生的守军,各个眼睛红得惊人,从半 人大的门缝中,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见人就咬。阳城守军哪里见过这种异状,只接二连三地过去更多的人照看刚刚被咬的弟兄。
可这不看还好,那红眼之症竟呼吸之间转移到了自己人身上。他们目的十分明确。并不攻城略地,只往人多处扑咬,
一时之间,惨叫声四起,城门楼一片乱状。
阳城邑令从城墙往下俯瞰,被那一眼的血腥所惊骇,连退三步。
这才多久,竟呈溃堤之势!
耳边鸣鼓声又响,这一次却更急更久,是传令兵拼劲最后力气的示警。
后知后觉的抗衡已经为时晚矣,邑令作为下派朝官,身边留了几名禁军相护,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禁军一点点沦为敌军傀儡。
原来,原来,各城竟是这样被破的!
邑令满心绝望之际,一张大网随四道破空箭声兜头罩下。那箭头极钝丶极沈并不伤人,但却可以拖着那张大网将楼门下已经陷入疯魔的禁军及时网住。
这样的网,先后从不同方向又来了三四张。
几乎将大部分还未完全从门楼下散开的禁军困在原地。
是谁?
“就知道这些禁军靠不住!还得是我们!”
黄衫女子放下弯弓率先架马而至,她身后还有一男子与她共乘,他面上神情在目睹了禁军自相残杀一幕后,沈重异常。
不过黄衫女子并非在跟他说话,她的身后依次跟出另几匹马,马上皆是身着各色裙衫的女子,手上皆持长弓。
刚刚那几张借箭射出的大网就是出自这些女子之手。
“没想到我们平时所练箭术竟有一天能用到此处。”
其中的红衫女子李玉清看着自己练箭练出茧子的手指,连她自己都有些惘然。半年之前,这双手还在遇春台为来往过客抚琴弹唱呢。
“还好怀音姐姐给我们用箭去信及时,不然必是赶不上。”这回说话的是个子娇绿衫姑娘,她的葡萄眼笑着时天真无邪,无人知道她手上能拉开的弓斤数是所有人中仅次叶怀音的。
“还漏了几个在外面。”紫衫姑娘面色稍显惊惧,握弓的手还是紧抓不放。
“放心,秋桑,这不是还有高手呢。”
叶怀音笑了笑,就见几道黑影凌空而去,将往街面跑来的几个漏网之鱼按照特定路数,小心擒拿。
秋桑认得其中一个身影。
“那是宁姑娘的护卫,廿七?”
“你也可以叫他谢昀。”
葡萄眼姑娘许年年捂住嘴小小惊呼了一声,随后小声道。
“所以他就是那个被月姐姐抢亲的那个明远少主?”
明远镖局的名头在外,这种逸闻,传得最快。
叶怀音点点头。
她就说,这镖师当初待在阿月身边看着居心叵测。
原是为了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