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开战
随西岚老皇驾崩,新皇登位。
大燕与西岚的局势陡然转变,就在新皇登位第二日,西岚攻破伽蓝关,此后半月,连克大燕边关五城。
只剩阳城丶昌城最后两座边关防线。
却此时,西岚大军缓下进攻之势,往大燕京都送去问罪书。
燕国,上京,太极殿。
问罪书的纸页翻都没翻开,就被至尊之位上的人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砖面。底下文武百官手持笏板,雅雀无声,脖子更是低到不能再低。
“好啊!很好!伽蓝一盏茶不到就被破关的消息这才递上来几日,又连失五城。你们且看着吧,都要和孤一样,将这等耻辱留在这史书,受后人耻笑!!咳咳!”
明皇的龙袍因主人病弱,已经撑不出当年登基之时的无限风光,在阵阵咳嗽中,龙袍褶皱成一团,勾勒出其中消瘦的身形,让人几乎记不得其尚处东宫之位时的雍容圆润。
满堂寂静之中,唯有一人敢此刻出列进言。
“启禀官家,因西岚公主之死,成我国撕毁两国和议的话柄,兴战事只会尽失民心。臣以为不如趁此问罪书,把那施蛊的妖女找到交给西岚,劝和为上。”
宰辅开口,刚刚还在观望的文臣们立即接二连三地跟上。
“臣附议。”
“臣附议。”
……
百官上朝,竟能如此言行统一,天子无力地靠坐在龙椅之上,不由得想起故去的先皇。
先皇杀伐果断,东征西讨将大燕领土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仍在东宫之时,亲眼见证了大燕最鼎盛的时节。但一度,他也在无数日夜中怀疑自己的中庸,是否能好好承接如此庞大的国体,将其再创辉煌。
大抵先皇也看出了他的无能,退位之前,竭尽所能为他清肃所有不利于皇家的威胁。
可如今,沈氏的皇位是稳了,可这国家却要风雨飘摇了。
天子久久不语,宰辅赵烨并不在意,他瞥过群臣中那抹端坐轮椅之上的身影,手持笏板又朗声道。
“大燕内,唯有南疆蛊术兴盛。此前,晋王殿下曾在南疆救治时疫,揪出这罪女之事不若交由晋王。想必以晋王才智,定能不日平息两国战事。”
赵烨此举,看似举荐,实则是让沈霄为这日后一切的恶果担起罪名。
被点名的沈霄眸中划过一抹嘲讽。
边关失守,国家危难,有些人却只为了自己地位之巩固还在尔虞我诈。
沈霄手转轮椅,从左边头低得只能看见后脖的武官之中缓缓出列。
“西岚进犯全凭其一面之辞,不分是非对错就轻易议和,岂不是默认了我大燕毁约,我大燕上国的地位何存?”
“臣愿领兵前往边关,查清真相,夺回边关五城。”
沈霄此言一出,群臣霎时窃窃私语,无数的目光却只在他的双腿之间巡睨,毫无例外,全是讥讽。
可天子却擡首,将目光聚集在这唯一敢“站”出来的堂弟。
几年前本用于边关立威的一场可有可无的战役,文官们为打压武将势力,也如今日这般强行推给了尚未弱冠的堂弟。
他这位堂弟不肖其父,不喜舞刀弄枪,征战沙场,只爱笔墨纸砚,研究齐民要术。由他带兵,果不其然,三万镇北军只活三百,堂弟也勉强得活,自此不良于行。
兵权尽失,颜面扫地,无人攀附。这些年他差点都要忘了他这位堂弟的时候,他却领着一件件功绩重新回到了朝堂正中。。
“你有把握吗?”沈衡沈声。
“吾国虽大,寸土必争。不退西岚,沈霄提头来见。”
沈霄的血誓让赵烨微微心慌,他忙不叠朝天子揖拜。
“官家三思啊!晋王败绩在前,不堪如此重任啊。”
“官家三思!”
“……”
同样的话像是石子投入湖中,一圈圈以赵烨为中心,涟漪般向外扩散。
沈衡烦了,捂住嘴闷咳了两声,不再如往常那般,犹豫不决,听之任之。他竟开始反问众臣。“他不去,那你去?我大燕到底还有何人敢战?难道真是让西岚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赵烨哑声,眸色却晦暗许多。
这还是他自帝师又为宰辅,这些年中头次见沈衡如此坚持自己的主张,平常他带着言官,一直无往不利。
沈衡接着道,“孤意已决。沈霄,孤拨你三万将士,你奉孤旨意即刻点兵快马赶往边关。至于罪女,便交给宰辅,抓到了带去前线,看看西岚所说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是谁撕毁两国和议。先议再战,别落他国口实!”
三万将士!
沈衡到底何时信任沈霄至此。
赵烨忙进一步进谏。“官家,眼下国库空虚,战事劳民伤财,为了天下百姓,当以议和为主。”
后面言官还不及开口,就见天子一拂衣袖,“孤乏了,退朝。”
一向对文官百依百顺的官家今日真像是变了一个人。
群臣散去,唯有赵烨多看了一眼被内侍单独留下的晋王沈霄。
太极殿,偏殿。
沈霄被人推着见到了正被内侍揉着额角,缓解头疼的沈衡。
待沈衡屏退所有人后,沈霄才缓缓开口。
“今日算是与赵烨捅破了窗户纸,他会彻底明白,在官家吃食中偷偷掺杂的长生丹已被发现。臣离京后,官家免不了要被赵烨重新盯上,万望小心。”
沈衡单手支着头,长生丹毒效虽被沈霄从孟家寨带来的解药所解,但长年浸淫还是让他的身体亏空得厉害,伴着没有止境的头疼。
“但,总好过当他手中任凭摆弄的傀儡。若非你识破此事,沈氏的大燕怕是要亡于朕手啊。”
沈霄垂首不语。
“如今满朝文武,唯有堂弟一人朕能信之,一定要替朕将沈氏江山守住啊,不然朕真的无颜去见先皇。”
“臣弟定不辱使命,将太平还与天下。”
沈霄从轮椅而下,稽首允诺。
-
边关战火第一个烧到的是伽蓝关。
城中多是厢军,平日只管劳役,不正经受训,将领更是朝堂下派,几年一轮换的草包,只管捞起一笔笔通关的肥水。唯一有些战力的是先前老晋王留下的残馀镇北军。但老兵饱受战争之苦,一听到战鼓,丢盔弃甲,毫无战意。
偌大的迦蓝关,西岚军不到一盏茶轻松破城。
然后是接连五城,皆是如此,大燕的军防似乎不堪一击。大批逃难的百姓,不分昼夜地,只能往最后守军最多的阳城而去。
在前朝领土未扩及迦蓝之外时,阳城是旧时边关。地势于边关众城之中最为险要。阳城如今再次临危受命,成了现下拦截西岚直入中原最后一个关隘。
可阳城守军情况比起迦蓝,也好不了多少。
这都是先皇怕边关拥兵自重,而布下的三条政令所致。
一,收权。朝廷下派朝官任各城要职,不允将士培养自己亲信,任居要职。
二,缴谷。各城除城内事务开销,其馀收入一律上交朝廷。
三,征兵。各城需及时登记入籍士兵,凭士兵优劣,关联各城所留经费开销。待各城为了争取更多的银钱留在本城,而登记越多精锐。朝堂再发征兵令,将登记的精锐士兵召集入京,充作禁军。边关所能剩下的只有为了劳役而勉强征收的厢军。
如此一来,没钱没粮没人,再无拥兵自重之可能。
虽然朝廷仍会下派一部份的禁军囤驻各城,但这些禁军每三年一轮换,享过了京都的繁华,战意和拼杀的本事逐年减弱,哪还有当年驻守一方的镇北军半分杀敌之勇。
逃难的百姓嗟叹,只怕这阳城也待不了多久。
他们有的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些西岚精兵有多么势不可挡,哪怕挨七八刀,中了十几箭,依旧不减他们攻城之势。那些守城的厢军,胆子大一点的短兵交接不出几刀,人虽不死,却成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穿着大燕的兵甲,却帮着西岚砍着大燕的士兵。
如此邪门的军队,要怎么抵挡?
风言风语在阳城四起,人心惶惶,其中悬赏通缉私杀西岚公主,以叛国之罪论处的宁氏女一事,更是在风口浪尖。
宁氏女不仅是两国战事的“始作俑者”,更是背负了朝廷悬赏的百两黄金之重。
阳城邑令自收到朝廷有援兵的飞鸽书信,除了日夜提心吊胆提防迦蓝,盼着援军外,便是每日处理增多的难民,和一大堆想要冒领赏金的好事者。
好在阳城首富叶家乐善好施,开设粥铺,赈济灾民,算是为他分忧了难民安顿一事。
但对曾经因叶家明月露有过交集的宁氏女,叶家一问三不知。
南疆时疫牵连出韦氏倒台,叶怀音领着那采花贼几番上告,层层定罪下来,只差京都刑部,告上御状。谁知道因为采花贼韦荣是那韦氏支系子弟,直接判了死罪,和押送至京都的韦氏一族一块儿砍了头。叶怀音就这样比想象之中,更早回到了阳城。
此时遇上看似前来商谈,实则带了人马想要强搜叶府的邑令,叶怀音不卑不亢地问。
“邑令当真觉得用一个女子就能挡了这战事?其实要人还不简单,反正犯的是死罪,随便找具身形相似的尸体易了容送过去,大可看看西岚会不会因为一具尸首,还我迦蓝。”
邑令讪讪一笑,只道这摘了面纱后叶大小姐说话越发不饶人了。
“还望叶大小姐见谅,下官也是职责所在,来人——”
“无论男女长幼,所有闲杂人等都带至院子。”
叶氏大户人家,原有仆从七八十人,但如今巡卫搜到不过二三十人。
“战事伤民,不比从前。”
叶老爷站在院前,回答了邑令疑问的目光。
“听闻宁氏女累年手脚冰凉,又是医馆长大,有入骨药香,外表可易容,都给我好好找。”
“是!”
叶怀音不动声色,望着那些巡卫有的放矢的搜查。
看来这些时日关于宁月所有的事情都被当成可以换钱的线索一一上报了。
“报告大人,并无可疑人等。”
“是吗?”
阳城邑令是见过宁月的。
在采花案的堂审上,他很难忘记作为第一个站出来的女子目光。
清冽,无畏。
一个人身形,容貌好变,可眼神难。
邑令眯着眼走到最后一列,倒数第二个瘦弱男子的身前。
“擡头回话,你是何人。”
“回大人,小人汪舒,是叶家杂役。”
男子正常对答,粗粝的嗓音,短平的身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是那双眼明亮如镜,映照一切是非对错一般,实在不像个杂役。
“你——”
邑令刚要发话,那厢留守城门的巡卫匆匆跑来,在邑令耳边耳语道。
“大人,不好了,城外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