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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廿七

“不可能……”

“我明明见过……见过盛世之景……”

沈霄嗤笑着,猛然跑向阵中的雷冢玉,那最后小半块的莹黄石头。他怕别人拦他,几乎是扑过去,毫无形象地把石头紧紧攥在掌心,试图再去看见。

可宁月的万蝶蛊已成,万千碎片的她都在“她”自己冥冥之中的引导下,一点点去尝试,一点点蜕变,一点点攒够勇气,在面对真正命数,选择战胜它。

这么多世,自他知道宁月在最后有一个选择起时,他自然以为,另一个是妥协,是放弃,是认命。

可他错了,摸到石头后的他,甚至连盛世虚影都看不见。

原来,他一直不知足的,宁月自甘赴死而毁阵的那一世世,已经是他最接近成功的模样。

可,这要他怎么甘心。

他不信,不信宁月一个人可以战胜天命。

“你。”

沈霄的指尖擡起,直勾勾地指向宁月,他的眸光如同毒蛇,阴狠地游弋。“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从我手下救了这世间,救了你的亲朋好友,甚至救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你对天下有恩,但唯独,你辜负了他。”

指尖微微偏转,从宁月移到了宁月身后的人。

“你以为千万世,你是一个人能走到这一步吗?不,宁月。每一世,我都看到他。”

“谢昀最初不过一个孤勇剑客。明远镖局,无妄楼,这些你以为是为了谁而建立?堂堂第一剑客又为何非要隐姓埋名在你身边。”

“没有他一次次来救你,你怎么可能站到我的面前。”

“宁月,你别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同,赢天命?做梦!要不是靠他替你背了那更惨痛的命数,你什么都不是。我不过没你好运气,有个人愿意替我这样生生世世的死而已。”

“你没赢!你没赢!哈哈哈哈哈!”

沈霄抱着雷冢玉神情癫狂,仰天大笑着。

他再没了对这世间的威胁,可他最后留下的话语仍字字扎心。

本来玉生烟示意谢昀直接将他给封喉了,可宁月没让,蹙着眉硬是听完了所有的疯言疯语。

她侧身揪住谢昀的衣襟,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

但比字词更早涌出的,是一股积郁的鲜血。

全然将谢昀胸前染得透湿,宁月整个躯体都克制不住地颤动着,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玉生烟着急地转过宁月,让人倚着自己,方便她迅速探脉。

“她现下是新炼成的蛊母之身,心脉未稳,要是气血再弱,这寿数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天杀的!非要他说屁话!有什么好听的!你不知道你是死了多少次,才走到这儿的吗!!”

情况很不好,玉生烟脸上少有露出这等慌忙。

嘴上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眼下却隐忍不住滴下泪来。

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不顾血污,握住那冻若玄冰的素手。

“阿月,不要听他的。”

一片混乱中,谢昀带着宁月的手越过自己衣领阻碍,最终让那份冰冷不隔一物地贴紧在他的心口。

“你自己来看。”

少年的声音低柔沈静,像是与这初回生机的人间的嘈杂割裂开,将宁月本还躁动不已的心跳缓缓归拢。她的耳边慢慢静下,只有心跳声。

一次,又一次,埋藏在生命之下的鼓动,似曾相识。

宁月难以置信地擡眼,用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心口。

一样……

两个人的心跳,竟是一样的。

“是了,他身上有我种下的蛊……”玉生烟忽然想起,不禁喃喃。“原来……是‘我’借了蛊母之力……”

在谢昀心口,宁月指尖轻轻一点,温热滚烫的肌肤微微紧绷,一只纯白的蛹自血肉之中析出。血肉剥离的疼痛却像是给了谢昀什么慰藉,他勾唇笑着,垂首望着那白蛹乖巧的落入宁月掌心。

随蛊母之令,白色的蛹在掌心眨眼破裂。

一只通体莹白的蝶,自其中缓缓展翅,蝶翼也是如玉剔透云白。它与其他宁月化蛊而生出的漫世飞舞的蝶不同,破茧也不曾飞走,好似认得什么一般,静静伏在宁月指尖,蝶翼微微煽动下,触角温柔交缠而上。

宁月眼前一白,被白蝶再一次带回了虚无幻境。

在万千蝶翼映照着的散碎的她中,白蝶准确的找到了其中一只,引着宁月触碰那染着火色的蝶翼。

宁月闭眼,再睁眼。

是无尽烈火。

炽热的火焰已经将周围婚仪的红吞噬了大半,宁月看见她自己穿着阿什娜标志的红衣晕倒在地上,浓烟已经让她失去了意识。鲜研的婚妆都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

这是第一世,她之死。

沈霄尚未来得及作恶,而她也懵懂糊涂地过了二十载。

就算没有这场李代桃僵的替死计,她的寒症也足够要了她的命。

这死局,这一世解不开。

宁月正以白蝶的视角旁观唏嘘着,眼见一块烧得再撑不住重量的房梁吱吱作响,砸下的一瞬必会是她的殒命之时。

蓦然,遇到的她脚下的地砖传来击打之声。

那是……为了瞒过霍桑耳目,用以转移阿什娜和谢昀的暗道。

宁月蹙眉,那锤击之声如此沈重,好似每一下都要耗尽主人毕生之力。可眼前的房梁摇摇欲坠,怎么会来得及呢?

可就是,赶上了。

石砖下的机关被暴力打开,烧红的房梁狠狠地砸落在少年坚实的脊背。

谢昀将昏迷的她紧紧护在怀中,明明被房梁砸中,明明手背的骨节之上布满血痕,他却只看着你被浓烟呛晕的侧脸松下一口气。

宁月怔楞看着少年负伤,带着自己离开了这场,她为自己设下的必死之局。

为了吊住她的最后一口气,谢昀给她注入了毕生九成的功力。

而就凭这仅剩的一成,谢昀也捣了奎教总舵,一直杀到了还未称皇的霍桑眼前。

“你竟为了阿什娜做到如此地步?”

霍桑捂着胸口步步后退,身边的奎教教众流下的血混着倾倒的烛油已铺满整个偌大宫殿。眼前的杀神却一点也不知道疲倦,他的脸色甚至瞧着比他还惨白两分,可每一剑都会带走一条死有馀辜的性命。

“她到底许诺你什么?权势地位?金钱美人?我都可以给你,我还能百倍给你——”

谢昀拎着剑,沁满鲜血的靴底只是轻轻碾在霍桑胸口,霍桑就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要找她?她只是边城医女,和你们阴谋诡计没有一分关系!”

“她?”

霍桑楞了楞,望着谢昀眼底厌戾好半天,才想起那个白衣女子。

“你是说那个宁……宁……”

“宁月。”

这两个字,谢昀光是念及都会撕扯心脉,痛及呼吸的名字。

有些人却根本,记都记不住。

“她啊……”大抵是谢昀涌上的恨意太清晰,霍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他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没有为什么,谁叫她命如草芥。千千万万杀阿什娜的法子,她就是其中一步不重要的棋而已。没想到哈哈哈哈……她还能惹得你如此,早知道,我该利用她——”让你杀了阿什娜才更好!

似是终于察觉什么叫死不悔改,谢昀手中的剑不带任何慈悲地贯穿霍桑喉间。

抽离时,溅出一片血雨。

谢昀俊朗的脸上血色滴落,他擦也不擦。

只拖着一路杀来的残倦身躯,随手在离去前往殿里扔去一个火折子。

轰然烧起的烈火噬尽一切罪孽。

既然要把人命视作草芥,那也该知道自己亦是草芥。

无人可以高高在上。

“是他!就是他!杀光了奎教的人!他还杀了霍桑殿下!”

“他疯了!快逃!”

西岚奎教剩下的毫无战力的侍女侍从们在火光下,四处奔逃,此间唯一人逆着人流,把那杀神一般执剑走下的男子拦下。

“你手里,拿的可是帝流浆和返魂香?”

顶着黑纱的女人一眼认出了谢昀从霍桑身边搜到两味奇药。

“我也要这两味药,只要你给我,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谢昀沈如死水的眼眸擡了擡。

-

宁月未曾想到,第一世她和玉生烟竟是见过面的。

谢昀为了替她报仇,也为了替她续命,从霍桑身边拿回了两味奇药。

帝流浆一向在江湖传言,说是受日月精华,有活死人肉白骨神效之药。配着返魂香,就算死去七日,也能将魂魄召回,起死回生。

谢昀是想靠这将宁月救回来,可玉生烟却直截了当地否定了他。

“不够,除了我手上的摩诃花丶仙灵草和丹凤羽,还差两味药。”

“你真的能救她?”

谢昀把黑纱女子带到宁月身边时,不过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她来历不明,却看见宁月的脸后,摸了她的脉,就似懂了她的全幅病情,张口就有药方。

玉生烟被谢昀的反问问气了。

她一掀开黑纱,指着自己的脸再指着宁月。

“我是她亲娘!我能害她?!倒是你,我还没来得及问,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寒症竟是用猛药硬压下的,脾肺也浑浊,像是被浓烟呛过,还有这身上!怎么这么多外伤?”

玉生烟说着说着心疼起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儿。

自她梦见那个奇怪的胎梦,她选择了相信。

七味药取得艰难,她怕路上有变,这才想到把女儿托付给宁重照顾。宁重这人多数时候死板了些,但人却还是稳重负责的,她想不通怎么会把女儿养成这样。

明明寒蝉还未孵化,她这身子骨倒是先衰败下去了。

谢昀望着玉生烟的脸,又听她把寒蝉说得头头是道。

认了玉生烟是宁月亲生母亲的身份。

一双不跪强权,不跪名利的膝盖清脆地落在尘土之中。

“是我,是我害她如此。”

“求您救她,无论刀山火海,我都愿意一闯。”

谢昀深深地伏拜下去,那具青竹一般挺拔的身姿不知何时开始结出寒霜,好似再折下两分,这一生的傲骨便脆化成万千碎片,散尽尘埃之中。

宁月望着望着叹了口气。

她不愿看到谢昀这样。

虽然这一世,谢昀去京都拜师三年不曾回信;虽然她一路追逐,他也不曾察觉;虽然她与阿什娜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可宁月真的未曾恨过谢昀。

谢昀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直都清楚,少年未曾变过一分。

她离开边关后,打听到他门派门规严苛,三年不学成不能下山。她便猜过,或许三年间她的那些信压根都没有到少年的手中。不然就算心中没她,少年至少也会给父母去信。

后来,她随着少年扬名的事迹一路追寻,她身子不争气每每都差上一步追上他,可她亲眼所见他离开的地方,邪妄被摧,沈冤昭雪,百姓赞颂。

唯一她看不懂的情字,她也愿意尊重谢昀的选择。

阿什娜作风跋扈,可也明媚,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宁月亲眼见过,可互为对方之利剑,互交彼此之后背。比起她的孱弱,宁月在阿什娜的身上,看到了他们以后长久的艳阳高照般炽热绚烂的日子。

比起绑在她这样的病秧子身边,好多了。

宁月喜欢谢昀时,便是喜欢他谈及剑术时眼中的熠熠生辉,喜欢他手中有剑却从不以剑强压,喜欢他从不屈服于困境的倔强坚毅。

这世间情爱有无数种,不是非要每一种都要有结果。

两人缘分浅,能算得上什么对错呢。

可谢昀听不到白蝶之中宁月的心声。

玉生烟向谢昀说出了剩下两味药:明月露和雷冢玉。

而距离寒蝉蛊失效,宁月身上原本的咒力发作,只剩一个月的时间。

这里的谢昀,只有一个人。

没有明远镖局四通八达的消息,也没有无妄楼埋在各地的耳目。

谢昀没有留给自己一点闭眼的时间,宁月就算是覆在白蝶之上,不能被谢昀察觉,她都几次忍不住飞到他的耳边,想劝他休息一会,哪怕只有一会儿。

透支寿数一般的疯狂寻药之举,也就是谢昀了。

真的给他熬到了七味药寻齐之时。

玉生烟摆了蛊阵,吹了蛊曲,宁月看着自己躺在其中却无甚声息。

谢昀无法接受,他几乎是指着宁月睁眼之时,哪怕宁月恨他丶恶他,他才勉强活着。

“寒蝉已经解了,她没醒,但也没有因为咒而死。”

玉生烟把过宁月的脉,凭借着记忆估测道。

“可能时机未到,她还没有做好那个选择。”

“什么选择?”谢昀像是拽着最后一根稻草,眼巴巴地盯着玉生烟。

“我……不能多说。这七味奇药各有各的特殊之处,如此组合,我多年研究才窥得一点奥秘所在。这个蛊阵玄妙至极,如果蛊母炼化得好,或许能打破我们寻常凡人的认知。”

“我……不懂……”谢昀只听闻过南疆有蛊,但从未知道蛊的效用,也不知宁月竟与蛊有如此渊源。

仔细一想,他对宁月知之甚少。

“你无需懂。人比之这玄妙天地间,本就虚渺。眼前一切皆如空,只看我们做了什么选择。就像我,我选择生下了她,那眼前的一切才是真。”

“你便等着吧,我信她能选对的。”

“她选对了……就能醒来?”

“要……等到什么时候?”

玉生烟摇摇头,坐了下来,心里已经做好了守着一个木头人长久的打算。

“不知道,或许就在下一刹那,又或许一年丶十年丶一辈子……但最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再忧心了,这是她的命数,她自己该面对的。”

“你为她做得已经够了,等她醒来,我会告诉她的。”

玉生烟怎么会看不出少年愁肠,但岁月磨人。

总不该吊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见过那个未来的宁月,必然知道她是不会愿意的。

可谢昀只看着病榻上的宁月,眸光深沈。

“那些选择里……只有她一个人去面对吗?”

“我……想陪她。”

玉生烟抽了抽眉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陪她,若她不醒,你也要死的。”

谢昀却久违地笑了一下。

“前辈没有说不可以,那就是能做到了。”

“蛊阵在这,我或许可以下一种蛊,把你的命数绑在她的命数中。这样你可以陪她,无论她到了哪里……但是她没选对一次,你就会死。她会如常人在死后失去记忆,可你不会。”

“生死往覆,你只能自己一力承担,无人可说,再无回头。”

“可我确能陪着她了是吗?”

少年人的执着滚烫,玉生烟却怕他会后悔。

“哪怕你明知道你改不了她的命数,哪怕你的命数可能会在这里消耗殆尽?哪怕她醒来后你的所作所为她一无所知?你也愿意?”

“前辈,有些错事铸下,伤害已不能抵消,我做这些非是为了求得原谅,好让自己解脱。”

“我只求她往后岁月顺遂,平安长乐。”

玉生烟屏息看了谢昀良久。

“好,我知道了。”

“我为你种蛊,此蛊名为追月。”

“生生世世,你的命数都会在她命数结束之时结束。此蛊将是你此后种种,唯一的见证。”

谢昀捂住心口,感受自己心跳渐渐孱弱下来。

平静地闭上了眼。

“多谢前辈成全。”

宁月诧然看着谢昀的心口钻进一只白虫。

那竟是她这只白蝶的源头?

所以,他才记得。

他一直都记得。

他们之间,在这一世,在她以为的前世……还隔了许多世。

她随着白蝶一次一次看谢昀随她轮回重生。

最初的那几世,谢昀只顾得欣喜他得见的是栩栩如生,还有着许多生机的宁月。

他动了私心,改了最初的一处,他不拜师了。

可“宁月”却察觉出谢昀透过她之外的欢喜。

或许是短命,“宁月”总是对身边有限的事物,意外敏锐。

宁月看破了他,他却勘不透宁月身上的命数。

寒症发作,他用宁父的法子一次次拼劲全部内力,也救不回她。

他这才发现,他想凭自己一力护住宁月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玉生烟早就说过,唯有七味药才是宁月命数的唯一解。

经历了几次宁月死在自己的怀中,谢昀才明白自己不该侥幸。

他试着去寻药,但随着他触碰上这些搅动命数之物,随之而来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宁月又一次一次死去。

一个谢昀护不住。

然后有了明远镖局。

他要有钱有人,才能赶在宁月寿数之前找到奇药下落。

再后来是无妄楼,奇药不止他一人想要,面对暗中虎视眈眈的人,他也要有力量能保住。

这条路远没有走得那么顺利,每一次不一样的选择都会多出一个变故。他总以为事情会变得更好的时候,宁月就会以不同的死法死在他的眼前。

曾有人称他惊才绝艳,说他天赋异禀,说他百年不遇。

但这些虚名在这里什么都换不回。

他记得,这件事,真的如玉生烟所说,成了他的咒。

只有看见宁月的时候,他才感觉他应该是活着的。

“不止阁下如何称呼?”

这一世,在最初的宁宅,他的耳边传来了宁月轻柔的问话声。

谢昀擡头,从粗糙的铁面面具中,望向一身皎洁的她。

“廿七,在下廿七。”

谢昀答得平静。

可看过轮回种种,宁月才恍然,这廿七两字哪里是他的名字。

这是她们的,第二十七次轮回。

是谢昀最后一点没有藏起的私心。

白蝶翩然飞散,宁月耳边霎时回归尘嚣。

所有的躁动不安,在漫长的轮回中早已平息。

宁月将手上移,对上那双沈默了太久,却依旧温柔望向她的眼眸。

“为了我,值得吗?”

谢昀侧头,轻轻相贴,不再被命数牵制的掌心第一次有了温度。

“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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