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氏
屏退了周平后,周瑜正暗自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却听得隔壁的门“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沙哑的女声:“走了,你莫要来送。”
周瑜向窗口望了一眼,只见蓉女侠的身影已出现在街上。
周瑜起身打开房门,正好看到乔璇呆楞楞地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周瑜本来要质问她为何跟踪自己一路,看到她神色恹恹,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改口问道:“小乔,你师父没有为难你吧?”
乔璇有些心虚地看向他,道:“无碍,师父一向待我严厉,我早就习惯了。”
周瑜叹了口气,道:“你所谓的严厉,就是捏着下巴羞辱你吗?”
乔璇道:“那怎么办?她毕竟是我的师父……”她想起自己的前世,自己习剑半途而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师父的刻薄。
她是家里的小女儿,从小被娘亲宠着,七岁那年随师父习剑,下苦也就罢了,三天两头少不了挨骂,是以练了一段时间就放弃了,只学会了三脚猫的功夫。相比之下,她的琴艺一直不断进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教她习琴的女琴师不仅琴艺高超,而且温婉耐心。
但是上一世,随着至亲接二连三地离世,乔璇却三番五次生了悔意,不禁联想到,若是当初自己咬牙坚持将武功一直练了下来,是否能够改变命运,能够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呢?
因此这一世,她实验了另一种可能性。事实证明,她靠着自己所学的功夫,间接保住了父亲的性命。
可是命运却如此捉弄她,她的功力不知何时才能恢覆到原先的水平,自己受了那么多练剑的苦,也许这辈子就只能勉强对付战力最低下的步卒,她不甘心。
周瑜不知她心中何思,只见她情绪低落,便握住她的手,道:“可是累了,先进屋歇着再说。”
乔璇这才反应过来,周瑜没问她跟踪自己的事。她主动问:“夫君……可是有话要问我?”
周瑜嘴角微扬,小乔只有理亏的时候才会唤自己“夫君”。他不动声色地道:“为夫等夫人亲自开口。”
乔璇随口胡编:“夫君曾说不会亲近旁的女子,妾身担心夫君食言,便乔装一路跟踪至此,看夫君有没有拈花惹草。”
周瑜扶了扶额,方才走近她时,他就闻到她身上的檀香味。他道:“你一向不喜檀香,为了不被我发现,你连檀香都用上了?”
乔璇道:“那倒没有。这次乔装出来忘了带备用换洗的衣物,去店铺随便买了一件男式的成衣,匆忙之下没发现买错了。”
周瑜语带嘲讽:“夫人这一路真是辛苦了。”
乔璇本来就有些心虚,也不再开口。
周瑜继续道:“夫人这般珍视为夫,看来为夫日后出征时也须得安插些人手在府内监视着夫人了。”
乔璇这才开口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夫君莫要再安插沈烟阁的探子,容易泄了行踪。”
周瑜心下一惊,与小乔成亲前几日,他让周叔去探查小乔的底细,周叔当时找的正是沈烟阁的探子,据那名叫云姑的探子所言,她扮成首饰商人接近乔氏姐妹套话失败,未能探到什么消息。
想不到小乔今日居然提起此事,周瑜也不由得心虚起来,问道:“此事……你是何时察觉的?”
乔璇冷笑一声,道:“自功力恢覆后,我还是不曾放弃寻找师父的下落,便想雇专门的探子替我找人,谁知遇到的探子正是那位我婚前遇到过的首饰商人,她虽然乔装改扮,但她的易容术还有待提高。当然,也可能是现在天下大乱,寻不到好用的易容材料。”
周瑜愈发搞不清小乔的行事风格了,他道:“看来我的运气还是太差了,既然你无意中撞破此事,为何不当时向我揭破?是不是准备留着当借口日后跟踪我
乔璇顺着说:“是啊,如此,你我二人互不信任各一遭,算是扯平了。”
周瑜又道:“看你的脸色,你们师徒方才的叙旧好像不大愉快啊。”
乔璇脸上露出一缕苦涩,道:“师父还是不肯告诉我她的姓氏,而且,她也不知道我的功力何时能完全恢覆。”
周瑜有心安慰她几句,但什么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乔璇又道:“师父闲云野鹤惯了,她不愿留,我也拦得住她。也不知她又要去何处游历了。”
许都。
御花园里,伏寿看着两岁的小皇子在老仆妇的带领下蹒跚学步,脸上却是愁眉不展。
两年前,她将一封密信藏在咸鱼腹里送给父亲伏完,信中说曹司空妄杀车骑将军董承之女董贵人,天子刘协想要为死去的董贵人覆仇,希望父亲想办法帮助天子。
然而,父亲久久没有给她回信,她对父亲的懦弱有些心灰意冷。彼时曹操与袁绍相拒于官渡,想不到袁绍居然惨败。
曹操凯旋后不久,以提倡节俭为由,大幅度削减了皇后伏寿在宫中的用度。伏寿怀疑曹操是在故意给自己下绊子,她明明诞下龙子不久,曹操若顾及着皇室的面子,断没有在这个时候为难皇后的道理。
伏寿心里不禁一忐,莫非是她写给父亲伏完的密信被曹贼发现了?曹贼察觉了自己反抗的心思,但顾忌着自己的皇后身份,又不好仅凭一封密信给自己定罪,所以表面上不露声色,暗地里找借口为难自己?
昨日,趁父亲来探望外孙,她向父亲提起那封密函,父亲轻轻叹了口气,回应她:“如今连四世三公的袁绍都败于曹操之手,为父区区一区中散大夫,能掀起什么风浪……”
伏寿现在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她追问:“那这密函的内容,除了父亲还有何人知晓?”
伏完道:“只给尚书令荀彧和你舅舅看过,你舅舅把那信拿去院中烧了。”
伏寿对舅舅樊普的为人不大了解,她不放心地又问:“父亲亲眼见那信烧了?”
伏完道:“是啊,为父亲眼见你舅舅将白绢丢进了火里。”
伏寿稍稍放下心来,但她还是追问道:“舅舅烧掉的白绢真的是那封信吗?”丶
伏完觉得女儿有些疑神疑鬼了,他说:“怎么?你可是在怀疑你舅舅?烧这封信还是你舅舅主动提议的。”
伏寿回忆着父女俩昨日的对话,心里一阵窝火,又想到了自己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姑姑。
到现在为止,姑姑神不知鬼不觉地造访她两次,第二次造访时恰巧是在她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姑姑直截了当地问:“如此看来,你是不打算逃离宫中了?”
当时伏寿正在孕期,病急乱投医,厚着脸皮恳求姑姑帮自己扳倒曹操,姑姑冷笑一声,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介江湖浪人,远离朝堂是非,哪来的能耐帮你对付那等奸猾之人?更何况,我已脱离伏氏一族,与你们伏家已无任何瓜葛,愿意带你出宫已是仁至义尽。既然你已怀了刘协的种,那你还是留在宫中好自为之吧。”
说罢,姑姑就出了宫。
伏寿觉得此生大概再也见不到姑姑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姑姑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