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主
转眼就到了建安九年,孙权体内的毒素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即使针扎穴位也压制不住。
据乔璇的记忆,此时距上一世孙翊遇刺也不远了。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即将丧夫的徐夫人,但乔璇知道,她没有立场向徐夫人预警,毕竟徐夫人上一世就为丈夫卜出了凶卦,最终也没能改变丈夫的结局。
孙策的忌日到了,为他扫墓时,周瑜的神色冷肃,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似乎不再是那个雄姿英发的儒将,而像一个孤零零的少年,乔璇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但没有体会过失去至交的滋味,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大乔作为孙策的遗孀之一,也在扫墓者之列,她与孙策相处的时间太短,到现在已经快不记得那个美姿颜的前夫长什么样了。
大乔注意到妹妹乔璇的目光频频投向孙策的独子,孙绍。
那个孩子今年十一岁,头上还扎着总角。此时,他正挽着生母也就是孙策的正妻刘氏的手臂,低声宽慰着母亲。
大乔不解,她这个妹妹乔璇向来不关心小孩子,今日她格外关注她的外甥孙绍,难道孙绍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扫墓回来的路上,大乔对妹妹说:“你一向讨厌小孩,今日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外甥了?”
乔璇对姐姐解释道:“就是觉得阿绍怪可怜的。”
眼下她还不能对姐姐说,她觉得十一岁的孙绍很可能会成为江东的新主。
不出意外的话,孙翊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了。若孙权一死,孙坚再无子嗣。孙权目前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那么孙氏的后嗣只有孙策的独子孙绍了,他理应继承江东之主的位置。
乔璇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她被孙权推向了风口浪尖。
……
一日早上,孙权的夫人步练师照例来查看孙权的身体状况,她刚刚来到孙权榻前,孙权突然从榻上一跃而起,双手掐住步练师纤细的脖颈。
步练师看到孙权眼珠暴突,脸上青筋暴起,活生生一个地狱恶鬼,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她双手徒劳地攀着孙权那铁钳一样钳住她咽喉的双手,一旁的婢女一时间也吓得不知所措,其中胆大的一人看孙权像是神志错乱发疯一般,上前帮着步练师,试图掰开主公的手,口里唤着:“主公!主公!您不认得娘娘了吗?”
另一人惊慌失措地大声唤侍卫,待侍卫鱼贯而入,孙权突然松手,朝侍卫们扑来。
侍卫们不敢伤到主公,众人好不容易七手八脚将他制服,他又昏过去了。
步练师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她惊魂未定,无论如何想不到,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子方才要置自己于死地。虽然步练师看出了孙权方才神智不清,而非故意攻击自己,但她还是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无力。
重新昏迷的孙权被绑缚了手脚,由四个侍卫轮流看守,以防他再突然发疯。
然而孙权发疯的消息才刚刚在朝中传开,又传来了孙翊遇刺的消息。
满朝文武浑身缟素,人心惶惶。
晚上,长史张昭应周瑜之约,来到周瑜的府邸。
周瑜他与商议,立孙策的独子为江东新主。
几年前孙策中箭身亡后,只有十八岁的孙权接替了兄长之位,是周瑜和张昭帮助孙权安抚孙策的旧部。尤其是张昭,他在北方南下的士大夫中很有声望,他如今若是能像当年带头辅佐孙权那样辅佐孙绍,孙氏就还有机会在立足。
可这一次,张昭的态度不再那么积极了。听到周瑜的提议,他愁容不展地道:“公瑾,这次的情况不同往昔了。先主公的子嗣还是个垂髫小儿,老夫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这几日孙氏接二连三地出事,别说是老夫了,江东百姓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孙氏气数已尽?”
周瑜剑眉微蹙,道:“张长史的意思是……打算另投新主?”
张昭摇摇头:“非也,老夫只效忠于孙氏。只不过丑话说在前,老夫只是想提醒公瑾,不要对幼主寄望过高。”
周瑜道:“张长史此言差矣,既然不打算另投新主,就该全力辅佐幼主,如今你我已无退路。若保不住江东,你我要何去何从?莫非要像吕奉先那般,做三姓家奴吗?”
张昭还想说什么,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张昭皱起眉头,轻叱道:“何人在屏风后偷听?”
屏风后走出一个垂髫少年,他冲张昭行了一礼,道:“张长史,我并非有意偷听,我常来中护军府上玩。方才我在跟中护军玩捉迷藏呢。”
他正是张昭口中的“垂髫小儿”孙绍。
张昭神色红一阵白一阵,他从坐垫上站起,冲着孙绍施了一礼,一时间竟不知怎么称呼这位江东未来的新主。
孙绍方才说的却不是真话,中护军周瑜倒是常带自己一起出去骑射,但自己很少来周瑜府上,更别提和周瑜玩捉迷藏了。方才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也是周瑜的授意,只不过自己腿有些酸,想换个姿势却不慎弄出了响动。
待张昭离开,孙绍绕到屋后,对窗前偷听的另一人道:“婶娘,你隔着窗户纸听得见屋里说话的声音吗?”
偷听的另一人正是乔璇,近日来她自觉内力又恢覆了一成,听力也非常人能及。她冲孙绍笑笑,随口道:“将窗户纸捅破一个窟窿不就听得见了?”
孙绍又问:“婶娘,你觉得我做得了江东的主公吗?”
乔璇道:“怎么做不得?你是讨逆将军之子,子承父业,应当青出于蓝才是。更何况,中护军是不会背叛你的。”
孙绍又说:“程将军他们今天要去看二叔,中护军过一会儿也要带我去,听说二叔发起疯来不认人,连步二婶都差点被他掐死,我怕他一会儿发起疯来掐我。”
乔璇想起步练师颈上至今未褪的指印,却安慰孙绍说:“有中护军在,你不必担心,他会保护你的。”
孙绍没想到,乔璇也随他们一起去了孙权的寝殿。孙绍顿时觉得自己矮下去了一截,既然婶婶一介弱女子都不怕被他二叔掐死,他这个未来的江东之主更不能害怕了。
一行人来到寝殿,正遇上程普和黄盖探望孙权归来,这二人都是早年跟着孙坚一路征战的将军。孙绍上前问道:“老将军,二叔醒着吗?”
程普道:“没有。主公怕是时日无多,你去看看吧。”
说罢,他看到周瑜身边的乔璇,不满地瞪了周瑜一眼,道:“中护军好雅兴,这种时候还不忘带上夫人。”
周瑜带乔璇来,本意是想让她充当一下孙绍的护卫,毕竟上次孙权发起疯来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差点掐死,万一这回发疯再攻击亲侄儿孙绍,孙氏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没等周瑜开口搪塞程普,孙绍率先开口道:“程将军,我们是碰巧同路。是袁二婶邀请乔婶娘来有别的事,她顺路跟我们去看二叔。”
程普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黄盖虽然没亲眼目睹主公发疯的模样,还是叮嘱孙绍道:“听侍卫说,主公发起疯来力气大得很,你待会儿还是要小心。”
孙绍一行人步入寝殿,孙权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榻上,手脚都被绳索绑住。
孙绍在榻前看着孙权,他与二叔相处的时候不多,感情也并不深厚,但看他如今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孙策,他死的那年自己才七岁。
乔璇看着孙绍却有些担心,孙权只被绳索绑着,万一绳索不结实怎么办?应该拿根铁链子捆住他才对。
乔璇正想着,忽见孙权挣脱绳索,从榻上一跃而起,同时,他手中一道寒光一闪,直扑孙绍面门。
就在孙绍的脸要被孙权一刀捅穿时,突然有另一道白光从相反的方向飞来,正撞上孙权手中的利刃,只听“叮”地一声,孙权的刀尖不知被什么撞歪了,堪堪擦着孙绍的脸颊过去,孙绍的脸立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避开,惊出了一层冷汗。
“阿绍当心!”周瑜一把扯过孙绍的后衣领,将他拉到一边。孙绍这才看清他的二叔手里的匕首。
进主公的寝殿是不能带武器的,是以在进殿之前,周瑜和孙绍被门口把守的卫兵收缴了武器。因乔璇是女子,又是周瑜之妻,所以卫兵们没搜她的身,但她也确实没带武器。毕竟,若是偷偷带了武器进殿,万一事后被发现,难免落人口实,连累周瑜。
而方才那个撞歪了孙权的刀尖丶拯救了孙绍的物件,则是乔璇徒手弹出的她随身佩戴的玉佩。
这玉佩是乔璇生母送她的生辰礼,今日出发前,因为不能带武器,她为了防万一,将这玉佩戴在身上了。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