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陆镇不能一直这么困着我
女医来时, 窗外夜色已深。
陆镇主动将女医让到床边,待她仔细瞧过被中女郎的伤势,开了涂抹的药膏和清热消肿的方子出来后付了诊费。
边上的辞楹收下药膏和方子, 送人出去。
庭中北风凛冽,拂动枯黄枝叶,刮在窗纸上,发出沈闷声响。
陆镇正要宽衣洗漱, 听见床上的沈沅槿喊了声渴,少不得去到外间替她倒来一碗温热的水送进来。
方才隔着床帐,沈沅槿眼皮沈重, 看得并不真切, 还当是辞楹在外头, 因实在难以起身,故只轻唤出声,未料那道人影来至跟前掀开床帐时, 映入眼帘的竟会是陆镇的脸。
沈沅槿的睡意立时散去大半,疑惑地撑起身子看向他,确认是他后, 启唇就要下逐客令,然而话到唇边,想起他动怒时的可怖模样, 便又换个委婉些的说法,低声询问他道:“殿下今日不回别院安歇吗?”
陆镇很是自然地往床沿处坐了,上手去扶沈沅槿坐起身,而后将那碗盏送到她的唇边, 沈吟片刻后轻咳一声,寻了个借口替自己挽尊:“外头更深露重, 风也吹人,若遇上巡夜兵,怕还要费上一番唇舌,不若宿在此间来得省事。”
他在北边燕云之地的战场上,什么样的恶劣天气没经历过,又怎会经不住长安城冬日的晚风;再者便是遇着巡夜的士兵,他只需亮出身份和腰上的金鱼符来,谁敢多问一句?说来道去,无非不就是想宿在她这里,又拉不下脸来承认,临时想出来搪塞她的托词罢了;他既打定主意宿在这里,再劝也是无用,只得由他着去了,横竖不动她就好。
沈沅槿想毕,眼皮重又开始发沈,遂翻身往里挪了挪,让出些位置给陆镇睡,打了个呵欠,“柜里还有被子,殿下自去取了来罢。”
陆镇点头应下,随手解了身上外袍,自去柜子里寻了一条被子抱在怀里,接着吹风烛火,坐在床边脱了鞋,却是将那被子盖在沈沅槿身上,而后掀开被窝,整个人钻了进去。
烛火熄灭的瞬间,屋子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沈沅槿才刚阖上双目,忽被陆镇从背后抱住,忍不住浑身一颤,擡手就去拽开陆镇放在她小腹处的大掌。
“殿下自己有被子,为何来抢我的。”沈沅槿拧眉道出自己的不满。
女郎的手心柔软温暖,陆镇细嗅着沈沅槿身上若隐若现的幽香,益发觉得心安,略使些力反握住她的手,而后裹住她的手背轻轻搁在褥子上,没脸没皮道:“你这里暖和些,孤想和你睡在一处。”
沈沅槿心中厌恶他,自是不愿同他睡在一条被子里,又想起他今晚踢陆昀的那一腿,不禁心生愤懑,当即屈起小腿往后去踢他的腿,没好气地道:“你下去,这是我的床!”
陆镇感觉得到怀中女郎是在同他闹情绪,倒也没有躲开沈沅槿踢过来的那条腿,任由她冲自己发泄出气,两条铁臂始终紧紧禁锢着她的手,丝毫没有要从她的被窝里离开的意思。
眼见踢他无果,沈沅槿停顿片刻,不多时又开始扭动身子,用仅存的一些力气去挣开他的手,嘴里斥他:“你放开我,放开...”
陆镇正值壮年,身上火气十分旺盛,加之盖着两条被子,这样一闹,两个人都开始出汗,帐中温度节节攀升。
她的身子又香又软,似这般乱动,蹭在陆镇的胸膛处,着实令人难以忽视。
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如何经得住,没多大会儿就开始血气躁动。
“娘子这般乱蹭,可是想要与孤再行一回鱼水之欢?”陆镇极力压制着不合时宜的念头,唇齿间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喑哑的嗓音里颇有几分克制的意味。
此等露骨的话语一出,沈沅槿立时安静下来,脊背很快便被他身上散出的腾腾热气烫得紧绷发直,再不敢有半点动作。
三回并非是他的极限,他不像是随口说出来吓唬她的。前半夜的那三回,沈沅槿钠得艰难,险些在他的胸膛下昏死过去,这会子还胀痛着,再经不起一星半点的折腾。
沈沅槿没奈何,只能默认陆镇可以睡在此处。
屋子里重归寂静,陆镇生生将那股邪火压下,呼吸逐渐重归平稳,覆又去握她的手,尽量用温和些的语气安抚她:“孤只抱抱你,不会动你,你且安心睡觉就是。”
沈沅槿低低应了陆镇一声,心里还是防备他,现下虽闭着眼,却不大能睡得着,失眠到后半夜方浅眠着睡过去。
而她身后的陆镇许是耗费了好些精.气血的缘故,且又有温香软玉在怀,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沈沅槿直睡到天晓时方醒转过来。
她的身侧早没了陆镇的身影,独留大片空缺的被窝形状,似乎尚还残存着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
腰背酸痛得厉害,脚软得像是煮软的面条,下床走动都难。好在那人提了裤子还知道替她清理干净,身上清清爽爽的,倒也不必急着起身。
沈沅槿侧躺着就要拿手捏拳捶腰,这才发现手也是酸软的,提不起多少力气,只能勉强揉揉腰罢了。
辞楹昨日夜里看过太多事,亦没怎么睡好,是以今日也起得晚了些;洗漱完后往厨房里揉面丶生火,将水稍滚煮面疙瘩吃。
她这处煮好面食,用柴火灰盖住火,闷在锅里,自去屋里唤沈沅槿起身用早膳。
彼时,沈沅槿已醒了些时候,听见辞楹推门进来的声音,强撑着扶腰下床,而后自行穿好衣物,在面架前刷牙净面。
辞楹去厨房盛了面食端来,沈沅槿擡手接过,与人道谢。
饭毕,沈沅槿歪在罗汉床上与做针线的辞楹聊会儿天,接着又去看日前新买来的话本打发时间,一整个上晌,两个人皆是默契地没有提及昨日夜里的那桩事。
东宫。
陆镇下朝归来,才刚踏足少阳院,就见司议郎刘直早在檐下恭候多时,因他昨日并未在东宫安寝,特意前来问询,加以记注。
今天的太子殿下瞧上去格外神清气爽,一改往日陈肃冷硬的模样,眉宇间多了一丝柔和,还带着些浅浅的笑意,约莫是昨儿出宫,遇到了喜事。
刘直家中有贤妻美妾,早已尝过男女欢.爱的滋味,当下观陆镇这副模样,心中隐隐觉得,太子殿下昨夜大抵是在某位女郎那里绊住了脚,只不知是去了花街柳巷,还是置了一处宅子金屋藏娇。
但不论是那种情况,皆不是他可去过问的,太子告知他回宫的时间,他至多可再问一句宿在何处。
陆镇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宿在别院,卯时三刻至宫门,再没了旁的话,吩咐内侍去传膳,大步回了崇德殿。
刘直目送陆镇离开,回至左春坊,俨然不知,他方才所问之话,早叫一身形矮小的黄门听了去。
两刻钟后,宫娥提着食盒送来饭食,往桌案上布膳,乃是一碗红丝馎饦,一碟酱肉和一盘古楼子,这会子尚还冒着热气,闻起来很是清香诱人。
陆镇执箸用膳,先夹了两块酱肉放到碗里,待吃到那馎饦时,竟是无端想起常乐坊里的那位女郎来:那宅子里独有她和她的婢女两人,这个时辰了,也不知可有吃上早膳。
他近来时常会想起沈沅槿的音容,没有任何缘由,全然是心之所向,无事时,他也很乐意这般念着她。
倘若她肯开口同他说上只言片语,那么从他的别院里拨几个人去伺候她也未尝不可。
陆镇心里惦念着沈沅槿,不免吃得慢了些,宫人进来撤桌时,时辰已经不早;他的手上有了待处理的公事,方没再继续想她。
及至晌午,辞楹有些眼酸,便搁了手里的针线,奔出门立在檐下眺望远山,脑子里寻思着今日午膳用什么好,她才想了没一会儿,就听院门外传来陆昀扣门喊人的声音。
辞楹听出外头是他的声音,入内相告,道是临淄郡王在外头扣门,遂来询问沈沅槿的意思。
避着他非是久长之计,为免他再做出那等行刺陆镇的傻事,需得将话与他挑明了说。沈沅槿暗暗在心中合计一番,点头示意辞楹去开门。
不多时,陆昀拖着受伤的腿踉跄着缓步走进来,倔强地不肯让辞楹来搀扶他。
引泉悄无声息地跟在陆昀的身后,见他推门入内后,忙不叠拦住欲跟上前的辞楹,“还请辞楹娘子莫要进去,郡王有话想要单独同沈娘子说。”
辞楹又岂是那等狠心之人,当下听他如此说,因外头冷,便请他去还未收拾布置过的客房里坐着,虽瞧着不大妥当,至少可避寒。
“二郎。”陆昀甫一迈进门,沈沅槿本能地坐直身子,招呼他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昨夜陆镇下脚颇重,导致他整个人几乎都要退到门边,沈沅槿心中记挂着陆昀,关切问道:“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可有请医工来替你瞧过,擦过药了不曾?”
陆昀几乎一夜未睡,眼底青黑,形容憔悴,为着来见她,这才稍作修饰一番,然而面上的疲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都是皮外伤,不要紧的,沅娘无需为我担心。倒是你...”陆昀说到此处,鼻尖又开始发酸,想起昨日的情状,胸中怒火再次被点燃,悲愤交加,心痛到说不出话来。
“我也很好。”沈沅槿勉强在他面前挤出一抹笑意,轻轻攥住手里的巾子,语重心长地劝解他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不是二郎插手就能解决的;何况我已同他约定好,这样的关系不会持续太久,二郎千万莫要再如昨晚那般以卵击石,触怒于他。”
“你还有耶娘,阿妹和阿兄,你身后不独是你一己之身,还有整个陈王府和你的外祖家...我想活着,也想你和阿昭她们都好好活着,所以二郎,这件事情,就请你当做从来不曾知晓过,将它烂在肚子里,好吗?”
他字指代何人,陆昀一听便知。
那人是战功赫赫丶为圣人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早已封无可封的东宫太子,而他空有临淄郡王的头衔,实则不过一介被贬江州的七品县丞,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以卵击石。这个词,沅娘用得着实再贴切不过。陆昀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悔恨自己轻信于人,这才给了陆镇那个禽绶可乘之机。
沈沅槿自他的面部神情中读懂了他的心事,沈默片刻,柔声安慰他道:“二郎不必过于自责,便没有那桩事,他既起了这样的龌龊心思,必定还会另想出旁的法子来迫使我认命就范。他并无纳娶我之心,左右再过段时日,我便能脱出这泥潭,二郎与我皆应向前看,再过三五年,等你从彭泽右迁回来,兴许我已经是名动长安和洛阳的女商了。”
陆昀不覆从前那般清亮的眸子痴痴看着沈沅槿,低声轻喃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沈沅槿极坦诚地同陆昀对视,语气坚定:“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我坚定心中所思所想不曾动摇,终归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有的。”
陆昀闻言,低低道了声好,眸子里重又燃起些许希望的光芒,“我信沅娘,此去彭泽,我会好好为官,用尽毕生所学护佑一方百姓,不论能否重返长安,只要沅娘和耶娘丶阿昭都安好,我在何处都能心安。”
观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一切,恢覆了理智,沈沅槿重重点头,勉强去够她的手,轻拍他的手背:“会的,我和他们都会安好,陆镇不能一直这么困着我,我会尽早与他划清界限。”
陆昀回握住她的手,相顾良久,寒暄一阵,再压抑不住情绪,唯恐自己会在她面前红了眼,惹得她也跟着伤心,千言万语仅仅化作“珍重”二字,当下辞了她,起身离去。
“二郎记得好生用药。”沈沅槿怕他瞧出陆镇在她身留下的端倪和痕迹,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在他临去前提点这么一句话。
陆昀于门框处顿住脚步,终是没敢回头再看沈沅槿一眼,颔了颔首,推门出去。
屋子里静到,沈沅槿稍稍仰首,止住眼底泪意,偏头去看映在窗上微弱的日光。
她与陆昀再无可能,她亦不该再对他有丝毫留恋。这世上值当她去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又何必困囿于男女私.情。
沈沅槿在屋里养了两日,又往南边的铺子里走上一遭,细细查看过,收了账册。
等过完元日和上元,春日便要来临,何处铺面都要上新,她还要设计出新的款式。
这段时日她因忙于应付陆镇,进度已然落后许多,是以接下来这几日,少不得是要加把劲查帐算账,把各处的铜钱拢一拢,将何处铺子里每个人的岁末奖金算清楚了,断不能亏待了她们去。
且说引泉得了陆昀的话,这三四日里多方探听,寻出三五个适当的人选,亲往沈沅槿这处跑了一趟,告知情况。
再有两日便是元日,这个档口并不是聘人的好时候,沈沅槿合计一番,道是等过了上元,再请人过来一观不迟。
引泉也是这个意思,当即点头应下,寒暄两句,沈沅槿同他问起陆昀的情况,引泉道:“郡王昨日归府后,独自坐在屋里喝了些闷酒,也不让人在跟前伺候。幸而还存着分寸,并未宿醉,只是吐了一回,人还清醒着。”
沈沅槿轻蹙起眉头,温声提点引泉道:“酒吃多了伤身,烦恼亦不会随之消散,引泉郎君何妨劝他多出去走走,再者,去茶坊里吃茶听曲也是好的,总这么闷在屋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娘子的话,奴回去一定带到。”黄门说完,行礼告退,自出了门。
那夜发生的事和方才引泉所说的话,皆让辞楹深切感受到了陆昀对沈沅槿的沈沈爱意,心中多有不忍,不忍看到他们这对从前恩爱无比的夫妻就此分开,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娘子,待日后你摆脱了太子,郡王他重回长安任职,心里仍然只有你,你可还会接受他?”
“不会。”沈沅槿片刻犹豫,“我对二郎的感情,更多的是喜欢和动容,而非情爱;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于我而言始终无法真正融入的梦,我想醒过来,让一切重回正轨,却又无能为力。”
前半段话,辞楹自然能够听得明白,可后 头那段话,着实让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恍惚间,辞楹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娘子年纪尚小,退热后养病的那段时日,时常会像现在这样,说上几句她听不明白的话。
“娘子又说糊涂话了,娘子若在梦中,那么我和此间的所有人岂不成了娘子梦境里虚无缥缈的人,又怎会有自己的想法呢。”
辞楹将她的一番言论归为说着玩儿的孩子话,并未听进心里去,离了她跟前去栓院门。
隔天,到了十二月二十九这日,再过一日便是元日。
沈沅槿晨起梳发,只用银簪绾上个单髻,戴了帷帽,携辞楹去集市上购□□幡丶桃符丶烟花丶瓜果菜蔬等物,用以迎接元日。
东丶西两市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身着华服的女郎结伴而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高悬春幡;巷里传来孩童嬉笑玩闹声,各处街道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更有西域胡人和经丝绸之路往来长安的各国商队穿行其间,用不怎么标准的赵国官话推销货物,招揽生意。
辞楹于一处摊贩前驻足,略弯下腰,低头认真挑选蔷薇水,也替沈沅槿选了一瓶香味浅些的。
沈沅槿问过价,因买两瓶,试着与人还价,那贩卖货物的中年男郎让了五文钱,沈沅槿取钱来付。
中年男郎见她答应得爽快,约莫不缺钱使,身上衣物和斗篷素雅半旧,并不华贵,想是只是寻常商贾抑或小户之女,便又从摊位后取出一方匣子来,稍稍启开一角:“我这里还有海上来的好货,货真价实的玳瑁丶珍珠和香料,两位娘子可要瞧瞧?”
辞楹才刚得了沈沅槿让他自己上网收缩蔷薇水,可直接涂抹在衣物和肤上,故而对那香料并无兴致,至于珍珠,从前在梁王府和陈王府,便是拇指般大小的南珠也曾见过,就说这会子,她屋里还有娘子送与她的南珠簪子,自然也提不起兴趣。
倒是那玳瑁,许是沈蕴姝和沈沅槿都不大喜欢的缘故,辞楹没怎么见过,不免动了几分心思,凑到那男郎跟前往盒子里面看。
只是辞楹不知,那玳瑁乃是官卖的,商贩并不能私下里自行贩卖。
沈沅槿还是在与陆昀成婚的头一年里,偶然间同他聊起市舶司所了解到的制度和规定。
“今日市上人多,咱们还要买制作春盘的菜,若去得晚了,怕就只有旁人挑剩下的了。”沈沅槿一面说,一面去攥辞楹的衣袖,生生将人拽走了。
辞楹不明所以,待走远些,确认那商贩听不见了,左手下意识地放进右手上所悬 的竹篮,握住内里的蔷薇水朝人发问:“娘子拉我走,可是瞧出他盒子里的东西是假货,骗我们的吗?那这两瓶蔷薇水会不会也是假的?”
沈沅槿摇头,压低声音:“珍珠极好分辨,只需用锋利些的物件刮一刮便可知晓,至于香料,时人喜香,会买香料之人,不说是个中行家,至少也能嗅出味道好坏,是以也不难辨认;这两样东西便罢了,玳瑁只可由官卖,他那里的纵是真货,也是走.私品。”
辞楹听她说到此处,登时睁圆一双杏眼,极力压制住内心的震惊,轻声耳语反问道:“他就不怕牢狱之灾吗?”
沈沅槿长睫微压,打量四下,将她领到人少些的墙角下,“你方才也瞧见了,他做的多是女郎生意,女郎平日里鲜少能接触政事和律法,岂知那物不能在私人处买进;再者,谁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便抛开知不知晓这一条不说,岂有不喜欢低价买进的道理?谁又会去当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人,巴巴去报官呢?再者,这些个东西既能从官中流出来,岂知背后无权贵授意参与?没得反惹一身臊。”
辞楹听后深以为然,再不提此事。
当日买来许多东西,在小摊上用了馄饨冲做午膳,从集市口雇驴车回去,归置完一应物件,她二人先在门上挂了春幡,而后取来竹竿挂上春幡,将其立在土里。
忙完这些,沈沅槿将买来的彩纸剪出不同形状,贴在窗上。
她们这里正忙着,院外却传来一阵叩门声,辞楹放下剪子去听,竟又是引泉的声音。
沈沅槿就在外头贴窗花,便叫辞楹坐着就好,她去开门。
原以为这回也会只他一人,不承想,陆昀就在他身边站着。
沈沅槿面容平静地侧了侧身,大大方方地请人进去,“外头风大,仔细过了寒气,进来坐会儿吃盏热茶暖暖身罢。”
这几日,陆昀心里没有一刻不念着她,她肯邀他进去,岂有不应的,只忍着喉咙里的涩意,勉强笑了笑,随她入内。
行至廊下,沈沅槿招呼他们先进去坐着,她自个儿则去厨房烹茶。
她才要从大缸里舀水,陆昀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拿过她手里的水瓢,往斧里添水,又问她水井在何处,让她守着炉火就好,他去挑水。
陆昀挑了两趟水回来,那水方煮沸了。
沈沅槿见了,忙不叠婉拒道:“二郎快些歇着罢,那井不远,我和辞楹可以自己过去挑水回来的。”
这话说得生分,陆昀不大好受,便没有搭话,沈默着盛满四碗茶水放到木托盘上,端去屋里。
“二郎和引泉郎君来此,可是有何事?”沈沅槿坐在辞楹身边,直截了当地问明来意。
陆昀道:“明日便是元日,阿耶和阿娘晌午派了人来传话,让我们回去用团圆饭丶守岁;他二人还不知晓你我已经和离,不知沅娘是否愿意赏脸,再与我回一趟王府?”
瞒到陆昀离开长安前,这是他们先前就说好的,她岂能出尔反尔。
“好。”沈沅槿点头应下,问他:“明日什么时辰过去?”
陆昀端起茶碗,凑到唇边吹了吹汤面上的浮沫,“巳时,我来接你。”
沈沅槿记下时辰,偏头去看辞楹剪好的窗花,陆昀也跟着转移视线,落在那绯色的窗纸上,“沅娘可还记得,你我成婚的第一年,是你手把手教我剪窗花,我还记得,剪的是一只兔子,你笑我剪得不像,瞧不出是什么。”
“记得。那日夜里天上小着雪,我们坐在一处剪了许多窗花,就连阿昭的屋里,也贴了好些我们剪的。”
辞楹闻言,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雨天在水榭里看水鸭游上岸,往凉亭里面下躲雨,踩得那砖上尽是泥脚印事。
闲话一阵,忽狂风大作起来,阴云密布,屋子里光线变暗,瞧那阵仗,像是要下雪。
辞楹点上蜡烛,劝他二人快些回去,免得地上积了雪路滑,再有就是,那夹着雨雪的大风刮在脸上可不是好玩的。
陆昀应了,临走前,坚持将水缸填满了,方按辔上马,疾驰出去。
这日夜里,陆镇看了泉州和汴州处送来的密报,将其置在火苗上方燃成灰烬,披上大氅出了东宫,冒着风雪赶在宫门落钥前,骑马走安上门离了大明宫。
沈沅槿夜里吃得甚少,不过略用些白粥对付对付,站在檐下看那碎玉零落,但见那雪似鹅毛纷飞,坠在地上,聚出一层浅浅的白。
辞楹恐她吹久了风要着凉,来到门外喊她进屋,拢了一根红线在手上,唤她进屋玩翻花绳。
这样的玩法还是沈沅槿在汴州时手把手教她玩得,夜里闲来无事时玩一玩,既不伤眼,又可打发时间。
屋里燃着烛火,辞楹动作熟练地勾出一个样式,沈沅槿便拿手去翻出新的样式,保持线条不乱。
窗外风已停了,独有雪花漱漱坠落的些微声响,静得沈沅槿差点疑心自己进了别人的家。
这份宁静骤然被巷中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陆镇肩上的衣料和发顶的笠上积了层雪珠,就连浓密的睫上都挂着几片纯白的雪花,有的悄然凝结,化作冰霜裹住长睫。
宅院的高墙拦不住他,陆镇毫不费力地翻墙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庭中积了一层松软的雪,踩在上头,可闻见轻微声响,留下一串醒目的脚印。
陆镇踏雪而行,鞋面边缘粘上一圈雪珠,逐渐融化成水。
屋里点着灯,散出橙黄光芒,陆镇拾阶而上,箭步行至门前,扣响木门。
他总不爱走正门。沈沅槿心知是他来了,再没了玩翻花绳的心思,将手上的红线取下拢成一团,交给辞楹,柔声叫她回屋安歇。
每回他来,娘子便要吃苦。辞楹打心底不欢迎他,偏又帮不上她什么,只得起身离去。
辞楹推了门,看见满身寒气的陆镇,机械地屈膝行一礼,脚下无声地往偏房走去。
陆镇不甚在意她的礼数算不算,迈进门,解下身上大氅挂在门后,特意在屏风处站了站,待身上凉气散去大半,方上前去抱那朝思暮想的女郎。
沈沅槿被他带动着立起身来,就连脚尖都踮到极限,仍是矮了他半个头不止。
陆镇攥紧她的腰肢,要她仰头,低下头便要亲吻她。
马儿在雪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的白雾,马辔被落下的雪花染上浅薄的白。
沈沅槿及时伸手挡住陆昀的唇,温声询问:“殿下今夜可是骑马过来的?”
陆镇只当她是在拖延时间,忽略她问出的问题,大掌去握她的手,轻松将其移开,包裹在掌心,沈着声调毫不掩饰地道出心中所想,“孤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