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就这般憎恨我
李媪见此情状, 心里的某种猜想得到了更进一步的证实,惊喜交加间,忙不叠进前轻拍沈沅槿的后背, 掩着笑意温声询问她可是胃里不大舒坦。
沈沅槿抚着心口干呕一阵,待平覆下来后,沈默着点了点头。
李媪闻言,忙往杯盏里续上温水, 双手奉给沈沅槿漱过口后,叫人进来撤桌,嘱咐身侧的琼芳去膳房传一碗养胃的米粥送来。
她既能从殿下的手心里逃出去两次, 断不会是那等恭顺安分的女郎;何况, 前些日子, 殿下每回过来时,她的脸色瞧着都不大好,想来是拿乔同殿下拧着较劲儿的缘故。
这样的女郎, 即便她的腹中果真有了殿下的骨血,一时间也未必会因为有了身子而转变性情,安分守己, 保不准还会做出些过激的行为伤及胎儿。
李媪皱眉想到此处,当下并不敢将自己的猜测脱口而出,而是另寻一番说辞稳住她“天气太冷, 娘子素日里又总不肯好好用膳,想是肠胃积弱,被那鱼肉的腥味一刺激,这才呕吐, 且好生养上两日胃再做计较也不迟。”
李媪到底是生养过的妇人,焉能不知孕早期的症状。沈沅槿大抵能猜到她是怕自己多心, 特地拿这话来搪塞自己,便也假做一副并无他想的模样,颔首道:“好,我听您的,这两日会好好用膳。”
小半个时辰后,两个婢女提了食盒进房,信手搁在沈沅槿面前的小几上,接着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小米粥,“有些烫,娘子慢用。”
沈沅槿胃里还是有些隐隐抽疼,委实不太想吃东西,但因李媪还在边上盯着她,少不得动勺徐徐吃了起来,待将那一碗小米粥用完,没再呕吐。
见她肯吃东西了,李媪方轻舒一口气,兀自端碗出去。
屋檐下,李媪唤来岚翠去厨房还那空碗,而后便往别处去寻姜川,商议心中所忧之事:“娘子的月信迟了数日,这段日子瞧着精神头和食欲都不大好,整个人昏昏沈沈的,今日晌午才又吐了一回,依老身看,倒像是有了身子,需得尽早差人去请太医过府瞧瞧方才妥当。”
有了身子。姜川听到这四个字眼,起先产生的担忧统统化作惊讶和喜悦,当即神情激动追问道:“此话当真?沈娘子她,有孕了?”
李媪非是那等疏忽大意的性子,即便心中认定了八九分,这会子仍是谨慎地给出不确定的答案:“老身只是如此猜测,究竟是与不是,还需得擅妇科的太医下定论。”
姜川仔细回想自家新妇有孕时的症状,与李媪嘴里描述的大差不差,心里便也有了计较,暗暗祈祷天爷保佑,沈娘子此番可定是有孕了才好,殿下如今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膝下尚无一儿半女,不仅朝堂上一些官员开始把目光打在皇后之子陆禹和贵妃诞下的小皇子身上,就连坊间都传出来不少风言风语,不外乎是传殿下有隐疾或是好男风之类的话。
殿下于房事上要得颇为频繁,绝无隐疾之说;至于好男风,更是无稽之谈,殿下若是喜好男风,沈娘子也不会被他困在此间多日了;也不知那些个天杀的蠢材是从何得出的论断,竟传出这样不实的糊涂话来。
倘若沈娘子此番果真有孕,殿下必会解去她的禁足,说不准还会即刻筹划迎她入东宫的事宜,册她为良娣。
姜川暗自畅想着他家主子和沈娘子的美好未来,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对着李媪笑眼弯弯地道:“自然当以太医说得为准,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请王太医来为娘子诊脉。
“郎君如此安排,最好不过。”李媪说完,踏下石阶,原路返回上房。
屋里,沈沅槿斜坐在罗汉床上,侧过脸对着窗子发楞,她眉眼低垂,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月事迟迟不来,加之身体上的种种不适,莫说是有过经验的李媪,便是没有生育过的她,这会子也不免心生怀疑,疑心自己的腹中是否已经悄然孕育了那人的骨血。
若真的有了,岂不是天要绝她。
她不会让陆镇如意,生下他的孽种,再不济,她还有一死!沈沅槿搁在膝上的两只手不断用力,收拢手指,紧紧握成拳头。
沈沅槿眼里的目光越发坚定,想要鱼死网破的决心越发强烈,接下来,她要做的唯有静待太医或是医工等人前来为她诊脉,一旦确认无误,她便将自己服用过朱砂之事和盘托出,陆镇便再如何魔怔,总不会疯到强行留住一个被毒素侵染的胎儿。
且说姜川那厢架一辆马车去请王太医,只他来得不巧,被府上门房告知:齐王府的老太妃突发急症,性命垂危,圣人降下恩典,特免去王太医当值,人已在齐王府上呆了两日未归。
事关老太妃的身体安康,姜川晓得轻重,没再动于近日去请王太医的心思,重新坐回马背,思忖片刻,忆起上月夜里请的那位女医。
既是专门为女郎诊治的女医,岂会诊不出喜脉,且先请她过府为沈娘子瞧瞧,再请个平安脉,便不喝她开得药,听她叮嘱些注意事项也是有益处的。
姜川打定主意,旋即坐上马车,牵起缰绳调转方向,出了巷子。
这一回,姜川不似那日夜里那般火急火燎,先问过女医的姓氏,如何称呼,这才请人上车,直奔别院而去。
待马车停稳,姜川唤她下车,让小厮处置马车,领她进府。
院外,李媪坐在树荫下的山石上乘凉,手里徐徐打着一把蒲扇,见姜川与那女医一道过来,起身迎上前。
姜川介绍她二人互相见过,平声让李媪带女医进屋。
李媪简单说了下沈沅槿的情况,不觉间便来至门前,但见她从挂在腰上的荷包里摸出钥匙开锁,将女医让到屋里,朝着坐在矮榻上楞神发呆的沈沅槿传话。
“沈娘子,这位裴三娘是坊里有名的女医,上月夜里,娘子应也见过她的。娘子身上有何处不舒坦,还请如实说与裴三娘听,免得延误了病情。”
沈沅槿在李媪的话音中缓缓擡起眼眸,坐正了身子望向裴依晴,在她欲要叉手施礼前出言阻止:“裴三娘无需多礼,快些坐下。”
裴依晴依言照做,温声提醒李媪她该出去,自己需要同病患单独相处。
李媪闻言,颇有几分为难地看向沈沅槿,期盼她能说些什么。
沈沅槿迎上李媪的目光,启唇淡淡道:“既是裴三娘所言,还要请您移步。”
话到这个份上,李媪亦不好强留,当下应了声是后,往茶碗里添了水奉给裴依晴吃,而后缓步退出门去。
不多时,房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屋里只馀下她二人,裴依晴吃一口杯中温热的清水润润嗓,接着开门见山地问:“妾听方才那位媪妇说,娘子月事迟了将近十日,更兼乏力嗜睡,恶心呕吐的症状,除此之外,娘子身上可还有旁的不适之处?”
沈沅槿亦想快些确认自己是否有孕,凝神思量片刻,据实告知:“时感头疼,白日昏沈,夜里易失眠,再有就是,有时我在作画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手指震颤,握不住画笔。”
裴依晴行医多年,加之是数量远少于男医的女医,接触的多是女病患,且她不挑患者身份,教坊司和秦楼楚馆里的女郎她也瞧过不少;沈沅槿口中的描述,同她了解到的朱砂中毒的症状很相似,诊脉的过程,她需得加倍细致。
“烦请娘子移步。”裴依晴转移阵地到罗汉床,将脉枕放到小几边缘,请沈沅槿坐过来,让她伸出左手放至脉枕上。
裴依晴用食丶中丶无名三指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沈沅槿手腕处的脉象,确认并无喜脉后,眉头渐渐蹙起。
“娘子脉象迟沈无力,脉搏微弱,并无身孕,倒是脾胃和肾脏有些虚弱。敢问娘子可是近日服用了避子的药物?”裴依晴拧眉问。
沈沅槿在轻舒一口气的同时,因无法确认她会不会将自己服用朱砂的事告知李媪,何况,即便李媪不在屋里,难保不会在窗下偷听,是以并不敢照实说,只是摇头,“并未。”
这就奇怪了。裴依晴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心道莫不是有人往她入口的东西里放了朱砂,可转念一想,请她过来的男郎和送她进屋的媪妇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眼前这位沈娘子有孕的期盼,这样的结果约莫也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乐于见到的,那么还有谁会冒着违逆主子的风险投这个毒呢?
裴依晴百思不得其解,拧眉环顾四周时,注意到桌案上一幅尚未绘制完成的图画,牡丹花已经勾勒成形,色却只上了一半,乃是以妃色为主。
千百年来,赤色都是通过往磨碎的朱砂里兑水得到的,倘若此间的下人没有恶意在她的吃食里投毒,会不会是沈娘子自己私下服用朱砂,以期达到避孕效果的?
教坊司的女郎服用的避子汤里,有一味重要的配药就是朱砂。许是沈娘子弄不来旁的药材和麝香丶红花等物,故而只能假借作画的名义寻来朱砂避孕?
她这般抵触怀有此间家主的孩子,甚至不惜服用朱砂这样的东西避孕,大抵也是如那些教坊司中的女郎一般,身不由己吧。
那个将她困在这里的男郎,多半是个手里握些权柄便欺男霸女的豪强。
裴依晴想到此处,眉头皱得愈发深,她忽地站起身子,踱步到桌案前,拿起那幅未完的画作,意有所指地询问道:“馀下的那片牡丹,娘子可是打算用朱砂上色?”
朱砂二字入耳,沈沅槿的眼底立时闪过一抹慌乱和惊色,神情不大自然地连声否认:“非是用赤色,花不一定都要五颜六色,我瞧着妃色的牡丹就甚好。”
裴依晴搁下画纸,拿盛放颜料的小罐将其压好,神情凝重地道:“妃色也好,赤色也罢,凡事过犹不及,娘子该当知晓月满则亏的道理,妃色的牡丹固然好看,亦不可过分沈迷,否则,岂不是要伤了旁的花色。”
沈沅槿听出她话里的劝告之意,立时明白过来:她已洞悉了自己服用朱砂来避孕的举动。
“除花圃中的牡丹外,我还想画些随风飞舞丶无拘无束的蒲公英,只是苦于困在屋里,许久不能去城郊赏景,终究没有那般惬意的心境作画。”沈沅槿说话间,来到裴依晴身旁,偏头垂眸,将目光落在画纸上:“此等拙作,裴三娘无需看进眼里,亦无需道与旁人知晓。”
沈沅槿说完,重又对上裴依晴的眼眸,传递给她的眸光里,分明带着恳求和期盼,期盼她能答应保守住这个秘密。
困在花圃里的牡丹渴望变成城郊随风生长的蒲公英。眼前这位沈娘子的这番话,何尝不是在侧面述说她现在被人困在这里的艰难处境呢。
有道是医者仁心,裴依晴焉能毫无触动,当即重重点头,将话题扯回她的病症上,“娘子安心,我对作画并无研究,自然不会外道。这里既有笔墨,妾这就为你开一副缓解症状的方子,娘子每日服用,应会有所缓解。”
沈沅槿舒展眉头莞尔一笑,向她表达自己的谢意,“如此,劳烦裴三娘了,谢谢。”
裴依晴在补肾气和调理脾胃的方子上多添一味土茯苓,把药方子搁在桌上晾干墨水,随后瞥一眼案上的小罐,压低声再次提醒她道:“那样的东西虽有娘子所盼之效,于身体却也多有损伤,长此以往,怕是会伤及根本,妨害寿数;万望娘子好生思量,往后能少吃则少吃,能不吃便不吃。”
沈沅槿再次点头,轻声回应:“我知了。”
这段对话,立在窗边的李媪未能听见只言片语,前头她们在桌案边说的话,她亦只听了个大概,推断她们在讨论作画的事,是以并不放在心上。
不多时,裴依晴提了药箱,携那张药方子出来交给李媪,告知她:沈娘子并无身孕,只是脾虚和肾气亏损。
李媪听后,犹觉不死心,在她看来,沈沅槿的种种表现与孕早期无异,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张药方,问道:“会否是时日尚浅,这会子还瞧不出来?”
沈娘子服用了朱砂,当是不易有孕的。何况从脉象来看,的确没有任何有孕的迹象。裴依晴唯恐李媪多心,瞧出端倪来,故此没有一口咬死,只反她问道:“敢问沈娘子最后一次与家主行房,是在何时?”
李媪仔细回想,算算时日,应声答话:“约莫是在一个月前,三十到三十五日之间。”
受孕四十日后方可诊出喜脉,如若沈娘子是在最后一次受孕,今日把出的脉象,的确极有可能会不准。
裴依晴想到她为了避免怀上那人的孩子甚至不惜服用朱砂自损,不由暗暗为她捏一把汗,长睫微压,沈声道:“若按这个时间算,的确早了几日,老媪何妨再耐心上十馀日,届时请妾来府上为娘子诊脉,才更妥当。”
李媪得此回答,再次燃起希望,将手里的药方握得紧了些,又问:“既是尚还无法确认是否有孕,这方子还是暂且不吃的好,裴三娘以为如何?”
孕中女郎可用的药材的确甚少,谨慎些也无可厚非。裴依晴习惯性地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这方子里的一些药材,确非怀孕的妇人可用,且等下回诊过脉,再做计较不迟。”
李媪攥着那张药方唤人去请姜川,询问他马车是否备好,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与姜川一道送裴依晴至府外。
姜川看她上了马车,留意到李媪手里的药方,拿过来瞧了瞧,直觉那里头有多半的药材都是孕妇不能用的,不甚在意地将其捏在手里,回房后随手搁在条案上
再有十馀日,王太医那厢应是从齐王府回来了,殿下也该回京了。
姜川心内既紧张又期待,盼望王太医的嘴里可以道出好消息。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十日过去,午后的通化门外,陆镇着一袭玄色翻领长袍,发束金冠,风尘仆仆地打马而归。
城门郎观他气度不凡,肩宽背挺,腰上悬着玉契和金鱼符,即刻认出他的身份,忙拱手抱拳,行一军礼后,放他一行人入城。
陆镇没有正眼看那城门郎,再次扬鞭疾驰出去,走最近的延喜门进宫,先往少阳院里沐浴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方去见陆渊。
他来时,陆渊笔触不断,足足晾了他一刻钟后方停下笔,擡眉淡淡扫视他一眼,情绪莫辩地道:“大郎为了河阴县河事司司监一职,当真肯费功夫。”
陆镇大方接受陆渊投来的晦暗目光,不紧不慢地道:“河事司是否恪尽职守事关到沿岸百姓的安危,某费再多心思和功夫都值当。”
他的三个已成年的儿子里,独眼前这个是最有出息的,也最像他;除他以外,陆渊再想不出还能将这万里江山交到谁的手上。
陆渊轻嗤一声,终究是选择咽下心里那口闷气,挑了挑眉,沈声提点他道:“大郎如今羽翼已丰,诸多事上,即便是朕,亦轻易奈何你不得;只是有一点,大郎莫要忘了,凡居于上位的掌权者,无子嗣乃是大忌,时日久了,难免人心不动摇。”
“某谨记阿耶的教诲。”陆镇语气平平地抱拳应下,面对陆渊的提点,态度还算端正。
陆渊微垂了头颅,擡手揉揉隐隐发痛的眉心,声线愈发低沈,“大郎果真谨记在心,便不会对自己的婚事这般儿戏,你当真以为,买通钦天监以天象之说毁去与英国公府的婚事,另赐了那女郎一座道观修道的勾当有多高明?”
陆镇自然知晓此事瞒不过陆渊的眼,不过他这会子也不欲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什么,沈默着没有答话。
别院里的那一位就够他费心劳神了,他如今,着实是没有迎娶太子妃的心思。
“阿耶若无他事,某久不在东宫,必定积了不少事务,这便先行告退。”陆镇答非所问,在陆渊无奈地挥了挥手后,大步离开紫宸殿,仍旧骑马去崇仁坊。
姜川在一个时辰前便已得知陆镇归来的消息,是以早早叫人备下茶水和饭食,屋里也叫重新打扫了,连同沈沅槿那处也有人在打点。
沈沅槿呆坐在妆台前由着琼芳和岚翠给她梳发,眼看着镜中女郎的墨发逐渐被盘成覆杂的拔丛髻,她几乎都快想不起上一回这样打扮妥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府门口,姜川迎接陆镇归府,他难掩喜色地将沈沅槿极有可能是怀有身孕一事告知陆镇。
陆镇听此消息,亦是喜上眉梢,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速去请王太医,若请不来,张太医也可。”
说完,陆镇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恨不得立时飞奔至沈沅槿所在的偏房才好。
姜川领了命,旋即飞也似的离开陆镇身边,忙叫人套车,亲自去请王太医过来府上。
许久没有梳起过发髻的缘故,即便只是以通草花和两只玉钗簪发,沈沅槿犹觉压头得紧,索性将右手轻握成拳,手肘撑在小几上,托着下巴继续发呆楞神。
她双眸含愁,浑然不知陆镇已然出现在门外。
李媪拿钥匙开锁,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沈沅槿纷乱的思绪,令她稍稍擡起眉眼,下意识地看向门框处照进来的明媚阳光。
阳光下赫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单从服饰上便可确认出来人是陆镇无疑。
沈沅槿的视线没再继续向上移,而是神情淡然移开眼,执起高足银杯小口地抿着水。
陆镇示意李媪退下,三五个箭步奔到沈沅槿的身前,继而抱她起身站在罗汉床的软垫上,再是俯身弯腰,侧过脸贴在她的小腹处,静心感受里面的“生命”,轻声细语地道:“沅娘,你这里,大抵已经有了孤的孩子。”
这个疯子怕不是想孩子想疯了。
沈沅槿垂下眼帘俯视陆镇的发顶,只觉他当着可笑极了,他怎会以为,仅仅因为一个血脉连结的孩子,她便会原谅他对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放弃自我,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做一个贤妾良母?!
陆镇用脸颊动作轻缓地剐蹭沈沅槿柔软的小腹,期盼她也同他一样期待孩子的到来。
正这时,原本还算明媚的阳光被乌云所遮蔽,突起的狂风吹得树枝乱晃,发出沙沙声响,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沈沅槿不带一丝情感的高昂音调。
“陆镇,我不会有你的孩子,即便有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它!一个不被祝福的孽种,早日送它上路才是对它的仁慈。”
他以为,他不在的四十日里,她会平心静气一些,不成想,她对他们孩子的定义竟又从奸生子变成了孽种。
说不上哪个叫法更好,哪个更坏。陆镇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微微凝住,心也发着沈,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头,叫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就这般憎恨我。”陆镇猛地从她腹部抽开脸,站直身子,低头对上的沈沅槿的目光。
她的眼里尽是怨怼和愤恨,全无半分情意。陆镇被她的言语和眸光刺到,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涩涩的酸意,有些失控地紧紧攥住她的肩要她与他对视,嗓音喑哑得厉害:“恨到,连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出言伤害,恨到,连它的性命也要剥夺。”
“是!”沈沅槿微微支起下巴,几乎直眉瞪眼,口中更是答得干脆,“我的确恨你入骨,若是可以,我真恨不得即刻看你死在眼前。”
朝堂上想要他死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多她一人又有何妨。
陆镇自嘲地想了想,眼圈也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泛红,攥她肩膀的两只大掌重又回到她的腰间,垂眸盯着她的腹部,阴恻恻地道:“沅娘杀不了孤,也杀不了孤的孩子,倘若沅娘狠心伤它,孤不忍心对沅娘做什么,便只能去旁人那处为孤的孩儿讨还公道。”
他的话音落下,沈沅槿几乎是顷刻间就想到了陆绥和沈蕴姝,恨意和恐惧同时蔓延至心头,愤愤注视着面露痛苦之色的陆镇,质问道:“又是用旁人来威胁我,这便是你的手段?你莫要忘了,赵国并非你一人说了算,圣上他尚还身强体壮,春秋正盛。”
“恨孤,甚至想亲手杀了孤对不对?”陆镇无视她的警告,不甚在意地轻嗤一声,“沅娘露出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来,孤方才的威胁很有成效。”
陆镇一手勾住她的腰肢,要她离自己更近些,另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她的鼻翼旁轻轻摩挲,意味深长地道:“沅娘宅心仁厚,素来看重情义,不独宫墙里的人,宫墙外,沅娘手底下的那五间铺子里帮工的女郎,亦有不少都与沅娘颇有交情,比如那姓黄的,还有姓高的和姓刘,孤记得不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