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朔风凛冽，仿若无数冰刀割面，朱亚楠紧裹披风，疾步穿行在京城街巷。脚下积雪被踏得“咯吱咯吱”作响，声声透着冬日的肃杀。不多时，他便来到了参议院。
参议院楼宇在阴霾笼罩下，显得格外冷峻。高耸的汉白玉墙垣覆着薄霜，在熹微晨光中透着彻骨寒意，恰似这日趋式微机构的无声写照。
朱亚楠一迈进议事厅，寒意便扑面而来，里头的氛围较外头的冰天雪地，竟也好不了多少。厅内，一众参议员多是白发苍苍的耆老，身着厚重棉袍，在昏黄烛火下，那斑白的须发愈发显眼，犹如霜打的衰草。这些人昔日也曾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可如今身处这参议院，虽仍保有参议之名，实则权势大不如前，不过是在这寒冬中守着往昔荣耀的残片，被岁月的洪流渐渐遗忘。
朱亚楠刚立定，一位身形瘦削、面色冷峻的书吏便匆匆走来，怀里抱着一沓公文，“哗啦”一声，毫无顾忌地堆在了朱亚楠怀中。朱亚楠下意识抱紧，只觉这摞公文又厚又沉，纸张糙硬，满是陈旧气息。他随手翻开一份，只见上面所载皆是些捕风捉影之事，还有诸多对地方官员的阿谀奉承之语，内容空洞无物，毫无价值。朱亚楠见状，不禁暗自摇头，心中慨叹，这参议院如今所做之事，不是装点门面，便是承接其他衙门推诿而来的棘手事务，无人真心去处置。
抬眼望去，同僚们或是慵懒地斜倚在椅上，一边呵着热气暖手，一边闲聊着家常琐事；或是对着小火炉出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们对这些公文大多只是匆匆一瞥，便随意扔在一旁，想来是自觉升迁无望，仕途已到尽头，便将事务尽数交给属吏，自已不愿在这严寒冬日为这些琐事耗费心力，只求在这清冷之地寻得片刻清闲。
起初，朱亚楠心中满是不甘，欲有所作为，改变这沉闷局面。但念及在朝廷中，参议院本就是个养老之所，人浮于事，自已若强行介入，反倒可能打破这看似平静的表象，招来无端祸事。在这寒冷又散漫的氛围里，他终是选择随波逐流，将公文交予属吏，命他们写好批注后呈给自已，自已则寻了个角落坐下，试图在这冰冷环境中觅得一丝温暖与安宁，暂且忘却官场的无奈与悲哀。
朱亚楠如往常一般，坐在案前对着一盏热茶出神。遥想在淮安府时，他也常这般沉思，不过那时所思皆是民生政务，一心为百姓谋福祉，如今却只能在这无所事事中消磨时光。他下意识伸手去取茶杯，却因先前受冻，手指麻木，动作迟缓，不慎碰倒了茶杯。滚烫的茶水瞬间泼洒在桌上的公文上，迅速洇透纸张，晕染开来，恰似命运的无常在此刻乍现。朱亚楠惊呼一声，急忙起身去拿抹布擦拭。慌乱间，又碰倒了一旁的公文堆，公文如雪花般散落一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凌乱。
朱亚楠无奈蹲下收拾，一份压在底部的公文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份公文纸张颜色暗沉，质地粗糙，与其他公文格格不入，仿若来自另一个时空。他好奇拿起，借着昏黄烛光，瞧见封面上写着“关于泰西诸国参拜一事”。朱亚楠心中猛地一震，直觉此事非同小可。这般重要的公文，本不该流转至参议院，定是有人在中枢暗动手脚，故意将其混于这堆杂乱公文中，妄图遮掩什么。再看署名，竟是来自两广总督府，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朱亚楠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在这寒冷的房间里，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燥热，仿佛有一团火在心底熊熊燃烧。他谨慎地抬眼扫视四周，见同僚们依旧各自忙碌着，或是闲聊，或是发呆，无人留意他这边的异样。他心中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是将此事公之于众，还是暗中查访？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一旦处置不当，不仅自身难保，还可能危朝廷。
他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一位资深参议员身旁，面上挂着和煦笑容，低声问道：“前辈可晓得先前这些公文是何人整理的？竟这般杂乱无章。”一位年老的参议员抬眼瞥他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好像是李老，不过他上个月就告老还乡了。许是走得匆忙，未曾料理周全。”朱亚楠颔首道：“原来如此，想必是归心似箭，无心顾及这些了。”
从老参议员处离开后，朱亚楠回到自已的座位，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思索着这背后的隐情。他忆起之前听闻两广之地局势动荡，官场贪腐成风，如今这份公文又来自那里，二者之间莫不是存在某种关联？朱亚楠决意先从李老这条线索查起，他暗中向其他熟悉李老的同僚打听。一位年轻些的参议员回忆道：“李老走之前那几日，神色极为紧张，总是抱着一堆公文匆匆忙忙的，好似在销毁什么东西。”朱亚楠心中一紧，看来李老果然有蹊跷。
为不打草惊蛇，朱亚楠利用职务之便，在档案室中查找关于两广总督府的相关公文，期望能寻得蛛丝马迹。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他翻找得汗流浃背，终于觅得一份数年前两广总督府关于对外商贸往来的公文，其中提及与泰西诸国的一些合作细节，可这些内容看似与参拜之事并无直接关联。正当他满心疑惑之际，却留意到公文边缘有一处被水浸湿又晾干的痕迹，仔细查看，竟发现隐约有几字被抹去。朱亚楠心跳陡然加快，他寻来特制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字迹模糊处，随着药水渗透，几个关键的字逐渐显现——“以参拜之名行走私贩卖禁品之事”。
朱亚楠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双手微微颤抖。走私贩卖禁品，这不仅严重损害国家利益，更会扰乱天下秩序，危及百姓安危。而此事竟与两广总督府有关，背后牵扯的势力必定盘根错节。他深知，自已必须万分小心，稍有差池，不仅查不出真相，还可能将自已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朱亚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镇定下来。
朱亚楠端坐在案前，手中的卷宗被反复摩挲，发出簌簌轻响。这宗关乎泰西的事宜，依循旧例，本应由执掌外交的鸿胪寺处置，可如今却莫名被推诿至参议院。更让他心生疑窦的是，负责此事之人竟踪迹全无。
“这究竟是何缘故？”朱亚楠低声喃喃，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异之感涌上心头。他在参议院任职多年，虽非权倾朝野之辈，却也熟知官场的弯弯绕绕。这般推诿扯皮之事并不鲜见，可此次涉及的事务干系重大，处理流程又如此混乱，实在透着蹊跷。
他靠于椅背，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回想起近些时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各方势力的暗中较劲，心中的忧虑愈发浓重。
思忖良久，决意前往拜访赵承恩次辅。赵承恩在参议院位高权重，人脉广博，消息灵通，或许能从他那里探得一些内情。
朱亚楠整了整衣衫，起身出门，沿着冗长的廊道，来到赵承恩的办公房舍前。他抬手轻叩房门，里面传出沉稳的一声：“请进。”
推开门，只见赵承恩正坐在案后，专注地审阅公文。赵承恩抬眸，见是朱亚楠，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笑意：“亚楠啊，快请坐，找我所为何事？”
朱亚楠恭恭敬敬地坐下，将泰西一事的卷宗呈递过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禀明。赵承恩接过卷宗，细细翻看几页，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此事我亦有所耳闻，”赵承恩放下卷宗，缓缓说道，“近来鸿胪寺内确实风波不断，似是内部出了变故，才将这棘手难题抛给我们。至于负责之人莫名失踪，就更显怪异，说不定其中暗藏不可告人的隐秘。”
朱亚楠心中一紧：“赵次辅，依您之见，我们当如何行事？我对这桩事所知甚少，实在有些无从下手。”
赵承恩沉思片刻，手指轻敲桌面，说道：“你先莫要着急，我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你且将这卷宗的细节再细细梳理一番，看能否寻得有用线索。切记，在事情尚未明晰之前，切莫轻易声张。”
赵承恩再次沉思，说道：“此时牵涉不浅，有可能是朝廷中人故意下压，避免引起朝廷动荡，你尽量不要声张出去，我等下去问一下魏首辅的看法，如今，你我处于参议院，实在不适合掺和太多。”
朱亚楠颔首称是，告辞离去。回到自已的办公之处，他再度拿起那份卷宗，开始逐字逐句地细究。这一回，他发现了一些先前未曾察觉的异样。卷宗上的某些字迹略显模糊，像是被人刻意擦拭过，且部分内容逻辑不通，连贯性欠佳，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
“果然有诈！”朱亚楠心中一惊，意识到此事远比自已预想的更为复杂。他深知，此等情形之下，必须依循规矩，向上如实禀报。
他拿起卷宗，疾步走向上司的办公房。一路上，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能的缘由。是有人蓄意隐瞒真相，还是在权力争斗中被当作了棋子？他不得而知，但他明白，自已务必谨慎行事，切不可卷入这场未知的漩涡。
来到上司房门前，朱亚楠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门开后，他走进房内，将卷宗呈上，把自已的发现与担忧一一详述。上司听完，脸色变得极为严肃，叮嘱朱亚楠务必严守机密，静待进一步调查。
从上司房中出来，朱亚楠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轻松。他明白，自已已然卷入一场官场风波，前路布满未知与挑战。背后的人势力可能极大，这次意外虽然他可能打断了他们的谋划，但有可能会连锁出一个更大的反应。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坚守本心。
他实在没有想到，如今朝廷的局势竟如此之差？内部党派斗争，白热化如此地步，
离开上司的办公房后，朱亚楠在廊道中徘徊许久，内心的不安如汹涌潮水般翻涌。他深知此事棘手，仅凭自已的力量或许难以应对。思来想去，他决定前往定国公府，向定国公请教。定国公阅历丰富，在朝中威望颇高，或许能为他指点迷津。
朱亚楠匆匆赶到定国公府，门人见是他，立刻引他入府。在书房里，定国公正与幕僚商议着什么，见朱亚楠进来，挥手让幕僚退下。
“亚楠，瞧你神色匆匆，可是出了何事？”定国公关切地问道。
朱亚楠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将泰西诸国参拜一事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已在调查过程中的种种发现和担忧，一五一十地向定国公详述。
定国公听完，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他缓缓起身，在书房里踱步，许久才开口：“此事绝非寻常，背后牵扯的势力必定错综复杂。鸿胪寺突然将此事推诿过来，负责之人又失踪不见，种种迹象表明，这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朱亚楠急切地问道：“定国公，依您看，我该如何是好？如今上司让我静待调查，可我实在放心不下，生怕错过关键线索。”
定国公走了走，询问道：“只是你是否上报给其他人了？倘若上报，恐怕引起的轰动不小。”
朱亚楠回应道，“相关事情已经通知了赵承恩，已经做下了吩咐。”
定国公停下脚步，看着朱亚楠，语重心长地说：“你先莫要急躁，既然上司已有吩咐，你便按捺住性子，暗中留意各方动静。这期间，你可利用自已的人脉，从旁打听消息，但行事一定要谨慎，切莫打草惊蛇。”
定国公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还有，你要时刻警惕，那些暗中操纵此事的人，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他们或许已经察觉到你的行动，会想方设法阻止你调查。你务必保护好自已，不要陷入危险之中。”
朱亚楠认真地点点头，将定国公的话铭记于心。
定国公稍稍的迟疑了下，最后还是说了下，魏首辅是否清楚此事。
朱亚楠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两人的心中都有些担忧。
从书房出来，朱亚楠正打算离开，不经意间在花园的小径上瞥见了周沁。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罗裙，在夕阳的余晖下，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娇艳动人。
周沁也看到了朱亚楠，眼中闪过惊喜，快步向他走来：“亚楠，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朱亚楠看着周沁，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了些许，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周沁的鼻子，笑着说：“这不是想着先和定国公谈正事嘛，一出来就瞧见我的沁儿啦。”
周沁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拍开他的手：“就会打趣我。” 可很快，她就注意到朱亚楠眼底的疲惫与眉间的忧郁，笑容渐渐隐去，关切地问：“亚楠，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朱亚楠不想让周沁担心，强扯出一抹笑容，揉了揉她的发顶说：“没事儿，就是公务有点繁忙，见到你就都好啦。”
周沁虽满心疑惑，但见朱亚楠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朱亚楠心头一暖，轻轻将周沁拥入怀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片刻后，朱亚楠松开周沁，不舍地说：“我得回去了，等忙完这阵，就好好陪你。” 周沁乖巧地点点头，目送朱亚楠离去，眼中满是担忧。
告别定国公和周沁后，朱亚楠走出定国公府。此时，天色已晚，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他心里还是有一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