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萧沁颜刚回自己的卧房不久,流云便也跟了进来,在她身旁坐下,自言自语道:“这周世子怎么好似突然转了性子,姑娘方才这般拒绝他,他竟没有像上回那样恼羞成怒!”
萧沁颜垂下眼眸,过了好半晌,才缓缓道:“我刚认识他时,他便似今日这个样子,看起来彬彬有礼,待人十分温和,脾气也是甚好……”
说话间,她似是想起不久前,周翎在妙颜阁的所作所为,不禁一阵苦笑:“直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明白,到底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要我说,今日这些表现都是他装出来的,他之所以伪装自己,便是为了重新获得姑娘的好感,”流云十分笃定地说道,“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再被他给骗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萧沁颜叹了口气,随口问道,“对了,他将东西带走没有?”
听她问起这事,流云不由得拍了下脑袋,有些哭笑不得:“唉,瞧我这记性,我上来本就是想问姑娘,那个混蛋留在店里的几只木箱该怎么处理?”
萧沁颜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方道:“给他送回府里去吧!”
“那盒芝麻糕呢?”
萧沁颜低头摆弄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小泥人,眼皮也没擡一下:“一并给他送回去!”
流云答应一声,擡腿欲走,不料萧沁颜却猛地叫住了她。
萧沁颜捏着一小片沾了泥污的布帛,秀眉微蹙:“这东西哪儿来的?”
流云闻言朝锦帛望去,只见那片只有一指大小的锦帛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子昭!
子昭?
那不就是虞贵妃在世时给九皇子楚雁珩取的字吗?
她楞了一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颊竟是猛地一红,嘴唇张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就,就那天夜里,我收拾那个摔坏的小泥人时,在地上捡到的,我,我不知姑娘还要不要,便随手就将它压在其他泥人底下……”
萧沁颜想了想,似也明白了过来。
她猜这片小小的锦帛应该是楚雁珩那天半夜撞到梳妆台时留下来的,可她始终没弄明白的是,楚雁珩为何要随身携带着这么一片小小的锦帛。
难道,他是担心有一天会把自己的字给忘了不成?
想至此,萧沁颜忍不住莞尔一笑:“这家夥,还当真是个有趣的怪人!”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拉出梳妆台底下的一只屉子,从里头取出一只小瓷瓶,递予一旁的流云:“你先将这药给九皇子送去,告诉他,这药虽不能解去箭毒,却可防止毒性继续扩散,让他先用着。”
“那底下几只木箱……”
“箱子的事不着急,”萧沁颜沈声吩咐道,“你记住,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伤的事。”
流云接过小瓷瓶,转身欲走,萧沁颜却又叫住了她,递过来一方雪白的帕子。
“还有,你将这方锦帕一并交还给他,与他说,这锦帕我已经洗干净了,顺便让他把我的帕子还给我……”
流云听得一楞一楞的,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道:“姑娘,你们俩都那样了,为何还要将帕子给换回来?”
萧沁颜似是没听明白,皱眉问道:“什么我们俩都那样了?流云,你到底在说什么?”
“姑娘,你别怪我多嘴啊,”流云满脸通红,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是觉得吧,既然你们俩嘴都亲了,那,哎,算了……”
“啊?”萧沁颜越听越糊涂,正想问个明白,流云却已经转身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楞在那里,有些哭笑不得:“我,我何时与那家夥亲过嘴了,什么呀,莫名其妙的……”
和悦宫内,疾风站在书房内,对楚雁珩禀道:“方才我们的人来报,说是周世子又去了一趟妙颜阁,且还给萧老板送去好几箱东西。”
楚雁珩的脸色渐渐沈了下来,须臾,才徐徐问道:“他在里头呆了多久?”
“呆了有近半个时辰,不过,萧老板回来没多久,他便离开了。”
楚雁珩又问道:“那些东西,萧老板可收下了!”
“属下不知,”疾风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依属下看来,萧老板应该是收下了。周世子一行人出来时,并未带任何物品,且周世子看起来志得意满,心情颇好……”
“知道了!”楚雁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你下去吧,让人继续盯着妙颜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必须前来禀报我,还是那句话,必要时,可以出手相救,总之,不管何时,都一定要先保证颜颜的安全!”
疾风离开后,楚雁珩依旧呆呆地坐在桌案前,望着平摊在桌面上的那方锦帕发呆。
这方锦帕的右下角,用金线绣了一个工工整整的“颜”字,没错,这正是观莲节那日,萧沁颜借给他的那方帕子……
其实,这一个月来,他并未去过江南,更不曾与什么地痞流氓打过架。
那天半夜,他顶着两只肿着跟桃子一样的眼睛回到宫外的别院,就听疾风传来消息,说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工事制造基地有线索了。
早在两年前,楚雁珩就发现,有人在一百里外的陇城偷偷冶铁打造兵器。
在大盛,兵器是由朝廷统一打造,再统一发配,任何人都不许私自打造,违者皆以谋逆罪处置。
那究竟是什么人宁愿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也要在天子脚边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此人有心谋逆!
他得知消息后,当晚便与疾风丶何顺三人一道出了城,在陇城的一片群山里找寻了许多天,才终于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许多废水与炉渣。
就在他要更加深入的找寻时,却不幸被人发现,受到一夥黑衣人的伏击,差点命丧黄泉。
当时,楚雁珩肩膀上中了一箭,又跌入湍急的河流,还好当时夜黑风高,草盛林密,对方没有认出他是谁,因而并没有继续穷追猛打,他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说实话,当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被奔腾的河流席卷着冲入眼前那片无边无际的幽暗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会成为河里的又一具浮尸!
然而,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揣在怀里的这方锦帕不知何时竟滑了出来,在他面前打了个旋儿,便随着汹涌的河水越漂越远……
楚雁珩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朝那方锦帕追去。
当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萧沁颜的锦帕追回来,一定要追回来!
也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向前游,不停地向前游……
不知过了多久,锦帕被河水冲上了一处浅滩,楚雁珩亦爬了上去,待到将这方帕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时,他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绵绵地瘫了下来,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一望无际的夜空里,几团厚重的乌云终于被风吹散,一弯明月露出脸来,慈爱地望着这个躺在泥滩上的青年。
楚雁珩亦望着头顶上那一弯明月,望着从明月中幻化出来的一张慈爱的笑脸,虚弱无力地喃声道:“母妃,母妃,您再等等,孩儿一定会找出杀害您的凶手,孩儿一定不会让您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他正自楞神间,忽听得门外有宫人轻声禀道:“九皇子,妙颜阁的流云姑娘求见!”
“流云姑娘?”楚雁珩眯起眼睛,随即应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流云便在宫人的引领下,走进门来。
一见到摆在桌面上的那方熟悉的锦帕,流云脚步立时一顿。
少顷,她才又向前走了几步,等宫人离开后,方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郑重其事地摆在对方的面前,并将萧沁颜交待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楚雁珩前一刻还在因萧沁颜特意命人给他送药过来而暗自欢喜,谁知下一刻,就听对方说要将锦帕给取回去,心里便没来由的一阵憋闷。
这方锦帕放在他这里已有一些时日,对方早不来取,晚不来取,偏偏周翎去了一趟妙颜阁她便命人过来!
越是这么想,楚雁珩的心里就越不舒服,他沈下脸,将面前的那方锦帕仔仔细细地折叠好,覆又塞进怀里,淡淡道:“你且回去与你家老板说,东西既然已经交换了,就没有再重新换回来的道理!”
说罢,他将流云还回来的那方锦帕丢回对方手里,语气有些生硬:“这个,你给她拿回去,她愿意留就留着,不愿意留就丢了,或者用火烧了,都行……”
流云无奈,只好带上锦帕,回去覆命。
萧沁颜听闻此话,顿觉楚雁珩简直不可理喻:“我什么时候答应与他交换了?你说,他这人怎么这样?”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罢了,左右不过一方帕子而已,他愿意留就让他留着……”
“那,”流云有些为难地朝她望来,“九皇子的这方锦帕要怎么处置?”
萧沁颜此时正在气头上,闻言眼皮也不擡一下,便不耐烦地摆手道:“拿去丢了,丢远一些,别让我再看见它!”
流云转身就朝外头走去,不料没走多远,便被一人给拦了下来。
“流云姐,你这是要出门吗,”芳草看起来神色有些不自然,“正好我要去一趟集市,你若是有什么要买的,我顺便替你捎回来就是,省得你自己再跑一趟。”
“我没什么要买的,”流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手中的锦帕递了过去:“要不,你帮我将这帕子拿去丢掉?”
“丢掉?”芳草故作惊讶,“这么好的锦帕,丢了多可惜呀!”
流云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别管那么多,将它丢了就是!”
“对了,记得将它丢远一些!”她覆又加上一句,转身回屋去了。
芳草点了点头,揣着那方锦帕便出了门。
一路上,她都好似做贼一般,心“砰砰”直跳个不停。
待拐入了一旁的小巷里,见四下无人,她才颤着手从袖中摸出那方雪白的锦帕,就仿佛捧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似的,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将它贴在心口处……
可是渐渐的,芳草的神情又哀伤起来,许久,两滴豆大的泪水终于顺着她姣好的脸颊流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手上那方雪白的锦帕上。
望着锦帕上那两处慢慢向外扩散的泪痕,芳草的目光渐渐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