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有一只手忽地将她往旁边扯去,她一个趔趄,便稳稳地撞入一个潮湿却温暖的怀里。
而与时同时,那些银针也堪堪从她衣袖上擦过,没入雨幕之中。
萧沁颜怔了片刻,才惊魂未定地擡起头朝那人望去。
只见那人一身商人打扮,脸颊上胡子拉碴的,然而那双桃花眼却似星子般熠熠生辉,在这昏黄的幕色中显得特别明亮。
对方先是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臂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无碍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萧沁颜则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挂在长睫上的小水珠与她的声音一样微微颤动:“九皇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自己这副装扮却仍被对方一眼认出,楚雁珩显得有些懊丧:“颜颜,你怎知是我?”
萧沁颜只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楚雁珩无法,只好撒谎道:“我过来这边办点事,不曾想却在这儿碰到你……”
萧沁颜皱起眉头:“这么巧?”
楚雁珩有些心虚,却还是轻轻牵起唇角,狡黠地笑了笑:“难不成,颜颜觉得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你们会来这里,便提前在这儿等着?”
“当真?”萧沁颜依旧半信半疑。
见对方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楚雁珩正想岔开话题,但见与流云与钱佟佟二人已来至他们面前,钱佟佟很起来很是内疚,流云更是一脸自责,眼圈也都是红的。
再三确认萧沁颜没有受伤后,俩人才放下心来,各自垂着头站在她的身侧,犹如两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等待着大人的一通训斥。
看到俩人这副样子,萧沁颜弯起唇角,对钱佟佟半开玩笑道:“钱姑娘,你这把油纸伞好生厉害,想必是用来防在下的吧?”
“也不是啦,萧公子,”钱佟佟笑得很是尴尬,“这都是误会,误会……”
萧沁颜又笑道:“这事也怪不得你,姑娘家嘛,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也是无可厚非,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未经姑娘的同意,便擅自动姑娘的东西。”
说着,她朝对方拱了拱手,落落大方地说道:“这事是我们不对,萧某在此替我这位小兄弟向钱姑娘赔不是……”
见眼前这位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非但没有怪罪自己,且还反过来向她道歉,钱佟佟心中对她的好感顿时又增了些许,脸上竟不觉现出几分羞涩来。
虽然这雨没下多久就又停了,然而几人皆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全身湿透,狼狈不堪,也无了继续游玩的兴致,便都匆匆赶回客栈。
回去之后,萧沁颜才发现楚雁珩与何顺俩人也住在“小桥人家”,且就住在她与流云的隔壁,不由得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却不拆穿,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话中有话道:“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我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你?”
楚雁珩亦回望着她,别有深意地回了一句:“所以说,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得很!”
萧沁颜不置可否,只道:“方才你又救了我一回,我应该如何谢你?”
楚雁珩轻轻勾起唇角:“不用谢,我就喜欢让你欠着,欠得越多越好……”
流云吩咐小二送来热水,让萧沁颜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又帮她绞干了头发,才一脸认真地说道:“姑娘,您还是骂我一顿吧,要不然,我心里实在难受……”
“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呢,原来还在想着方才的事,”萧沁颜“扑哧”一声笑了,用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行了,左右我也没伤着,骂你做甚,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帮我捏捏背吧,坐了几日马车,还真有些腰酸背痛。”
“好嘞!”流云如获大赦,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得不说,流云自创的按摩手法还真有两下子,没多久,萧沁颜便被她按得昏昏欲睡。
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是钱佟佟的声音:“萧公子睡下了吗,我给二位送生姜茶来了。”
方才回来的时候是交待过店小二煮生姜茶,却不曾想钱佟佟会亲自给她们送来,萧沁颜楞了一下,拉过一床薄毯盖在身上,便让流云去开门。
钱佟佟本想进屋,不料却被流云给堵在门外:“我家公子睡下了,钱姑娘将生姜茶交给我便好!”
钱佟佟探着脑袋往里瞧去,果见屏风后头影影绰绰似有一人躺在床上,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将手里的一只托盘递了过去,指着摆在茶碗旁边的一只小布包,红着脸道:“这里头是我自己做的一些蜜饯,给萧公子尝尝鲜……”
话音未落,她早已转身匆匆离开了,仿佛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
流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脸的不解,但也没有多想,端着茶碗便回屋去了。
俩人各自将生姜茶饮毕,正要躺下睡觉,萧沁颜突然开口道:“流云,你再去找小二要一碗生姜茶来,给……”
可话未说完,却又改变了主意:“罢了,咱睡觉吧!”
言毕,她自顾自地躺了下来,不再开口。
流云见她半晌无话,想她是睡着了,便也和衣而卧……
睡至后半夜,俩人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流云警惕地坐起身来,朝门外喊道:“谁?”
“是我,何顺!”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屋内二人相视一眼,遂又问道:“何事?”
“我,不对,是主子想找萧老板……”何顺贴着门低声道。
流云面色一沈,冷冷回道:“大半夜的,你回去跟你家主子说,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吧。”
“等不了了!”何顺急得快哭了,“求求您了,萧老板,您去看看他吧……”
萧沁颜心里咯噔一下,呼地坐起身来:“他怎么了?”
“我家主子一个时辰前突然发起了高烧,现已烧得人事不省,他一直在喊着您的名字……”
“你稍等一会儿,我换身衣裳就来……”
说话间,她已急急起身,随便披上一件外衣便随着何顺走进隔壁的那间屋子。
楚雁珩躺在床榻上,他双眼紧闭,两条眉毛几乎拧成一团,细细的汗珠,不停地从他的额上渗出,口里,不知在低低地喃些什么……
床榻边,灯火摇曳,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亦把萧沁颜的一颗心晃得焦躁不安。
萧沁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缓缓走至榻边,将手轻轻放在楚雁珩的前额上,发现果是滚烫无比,不由得皱眉问道:“烧成这样,为何不请大夫?”
“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何顺哭丧脸,欲言又止。
“说什么?”
“大夫说,主子发烧是因为身上毒性发作……”说到这里,何顺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你说什么,”萧沁颜心头一惊,“九皇子不是说已经寻到解药了吗?”
“是寻到一种解药,可那解药压根就没用,大夫说,主子很有可能是中了蛊,此蛊虽不会危及生命,但发作起来却是令人生不如死,且一般的解药根本就无济于事……”
“中了蛊?”萧沁颜眉头凝起,少顷,才又问道:“那大夫开了药没?”
“开了些退烧的中药,我已经让小二去药铺抓药了!”
“你去打盆凉水来,先给他降降温,或许会舒服一些。”
何顺答应一声,急急出门而去。
萧沁颜面色凝重地望着床榻上的青年,半晌,她忽然转向流云,目光炯炯,声音低沈:“你在寒城时,可听说过寒城与北凉交界处有一个叫百蛊庄的小村落?”
流云思忖了一会儿,方冲她点了点头:“我听说过那个地方,不过我听人说,因为夜里常有北凉的流民偷偷潜入村里偷粮食,偷牲口,所以那里都没剩几户人家了,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萧沁颜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去解楚雁珩的领扣……
流云一楞,旋即红了脸背过身去。
萧沁颜没有心思解释,兀自解开楚雁珩肩上的绷带,然后用一方绣着自己名字的锦帕在青年肩上的伤口轻轻按了按,暗黑色的淤血瞬间沾染在雪白的锦帕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将锦帕小心翼翼地包好,递给流云吩咐道:“那等天亮以后,你立即出发,快马加鞭赶到那里,去寻一个姓肖的怪老头,把这帕子交给他,他自会拿解药给你。”
流云一脸的无措:“可,可是此人又没见到九皇子,怎会知道九皇子中的究竟是什么蛊,再说,就算他真的猜出九皇子所中何蛊,但他与我非亲非故的,姑娘怎地就认为他一定会将解药给我?”
萧沁颜淡淡一笑:“放心吧,你只要将帕子给他,他自会给你解药的。”
流云将信将疑地接过锦帕,又道:“可,从这里去到寒城,就算是马不停蹄,至少也得十来天才能到,这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途休息的时间,没一个多月根本就回不来……”
萧沁颜轻叹一声:“我知道,可眼下除了这样做,我别无他法,所以,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
“我不是怕辛苦,”流云急道,“我主要是担心,我离开这么久,姑娘倘若遇到什么事,或是遇到什么危险,那可怎么办?”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萧沁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再说,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钱姑娘照应着嘛……”
一提到钱佟佟,流云就气不打一处来:“别提她了,她防咱俩跟防贼似的,跟咱出门,还偷偷带了暗器,害得我差点……”
“是你自己非要抢人家东西,还好意思怪人家!”
见萧沁颜忽地冷下脸来,流云立即就怂了:“好吧,我承认,其实都是我的错,可是姑娘,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必再说了!”萧沁颜语气坚定,丝毫没有半分商量的馀地,“你赶紧回房收拾一下,天亮以后就启程!”
见对方话以至此,流云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用,只好照做。
又过了一会儿,何顺才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走进屋来,盆里,装着大半桶的凉水,桶沿上,挂着一条搓澡用的长毛巾。
放下木盆,何顺顾不得擦汗,便过来帮楚雁珩脱衣裳。
萧沁颜见状直接楞住了:“你要干吗?”
何顺停住手上的动作,亦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是要给主子泡澡吗?”
“泡澡?”萧沁颜盯着他那张胖脸看了片刻,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后,才无奈地说道,“不必泡澡,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就行了。”
何顺怔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将楚雁珩的领口重新扣好,嘴里嘟哝道:“你方才又没说清楚……”
萧沁颜扫了他一眼,兀自走到木盆前,拿起那条挂在盆沿上的长毛巾,看了看,递给何顺道:“你去找小二换一条小的来。”
何顺不敢怠慢,接过毛巾一溜烟似是跑了。
他看起来胖是胖了些,然而身姿却十分矫健,动作亦十分迅猛。
望着对方瞬间便消失不见的背影,萧沁颜心中一动。
自打决定让流云去寒城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寒城并不太平,城中常有北凉流民四处乱窜,无端生事,其中不乏心狠手辣之辈,万一流云与这帮人起了什么冲突,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果何顺能与她一道前去,那他们俩人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倘若真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可观楚雁珩眼下这个样子,根本就离不开人,若何顺也去了寒城,那楚雁珩一旦发病可如何是好?
正踌躇不定时,耳边忽然传来楚雁珩暗哑的声音:“颜颜,颜颜,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呢!”她一面答应着,一面快步回至榻边,想也没想便牢牢攥住对方在空手乱舞的双手,柔声安慰道,“我在呢,就在你身边……”
楚雁珩似是听进去了,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他的手仍旧紧紧地握着萧沁颜的几根手指,仿佛是生怕她会突然离开似的。
萧沁颜无法,只好顺势在榻边坐下,静静地打量着躺在自己面前的这名青年。
她不得不承认,这名青年长得确实很好看,哪怕他已经病成现在这个样子,萧沁颜也觉得,对方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只是,这紧紧拧着眉头……
萧沁颜迟疑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将它舒展开来。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萧沁颜似是被吓了一跳,流连在青年颊上的那只手触电般弹了回来。
见何顺手里捧着一方折得四四方方的湿帕子站在她的身后,萧沁颜的脸蓦地一红,有些慌乱地想要起身让开,不料楚雁珩却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
萧沁颜的脸更红了,她想将手抽回,谁知却被握得更紧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接过何顺手中的湿帕子,正欲为楚雁珩敷上,却见青年的眉头再次拧起,紧接着,就有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额上冒出,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萧沁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耳朵贴凑过去,这才终于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颜颜,抱抱我,求你了,就一次……”
萧沁颜怔了怔,扭头望向一旁的何顺,有些不知所措。
许是何顺也听清了楚雁珩的话,他亦朝萧沁颜望去,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眨巴了几下,方试探着哀求道:“主子应是身上的毒性又发作了,要不,你帮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