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沐霏乡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灵植,大片大片的绿叶与灌木丛遮挡在道路两侧，鲜艳的春季繁花点缀其中，令芙珥想起热带雨林。
明明位于章莪山中,它却跟草木不生的章莪山截然不同。
不过,考虑到这是有开发组玩家参与建设的异兽领地，芙珥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我们的领地……以后也能变成这样吗？”她听见毕方喃喃。
“可以等第一批灵果树顺利长出来后，考虑移栽别的灵植。”沐容提议,“如果主人希望的话。”
争凛下意识想接“如果神明喜欢就可以”,但他又想起神明更希望他能多为自己考虑，于是改了话：“我希望咱们的领地也能到处长满灵植。”
他发现灵植多的地方,空气会变得特别新鲜，待在里面心情也能随之好转，不管做事还是修炼,效果都会更佳。
他们沿着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走了大约半刻钟,便到了沐容所说的暖泉。
芙珥粗略观察了一下，这个暖泉足有半间教室那么大,四周和顶上皆被水幕包裹,虽然能沐浴日月光华，但严格来说并不算露天的。
“虽然族里谁都可以来这儿泡暖泉，但为了防止灵泉水被污染,平时还是会设下隔绝屏障，并安排护卫把守。”沐容介绍道，“对于外来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主人您应该是有资格泡暖泉的。”
它话只说了半截,不过大家都听明白了。
“那就麻烦主人抓紧机会好好体验了！”毕方忙催促，“我们在这看看暖泉的样子也够了！”
于是在沐容跟守卫说明来意后,争凛驮着芙珥，踏入隔绝屏障内侧，毕方和墨欺则跟沐容一起等在外头。
争凛从前只泡过山中灵泉，那里的泉水每次都冰冷刺骨，令他牙齿打颤，不情愿泡，却又为了疗伤不得不多浸泡。
可这儿的灵泉，光是笼罩在水面的氤氲雾气，就让他在短短几息内放松了身心，满怀期待地踏入水中。
赶在他完全入水前，芙珥从他背上跳下，模型连人带衣服一起浸在水中。
她在争凛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将模型换成“泳装模式”，调整触感，瞬间就感觉温暖包裹全身，如同回归母体一般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这让她不由得眯起眼睛，仰头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
要不是因为此时还在别人的领地上，她甚至想现榨一杯冰凉的果汁，边喝边泡暖泉。
“领地还有空位放暖泉吗？”她问争凛，“虽然没法把附近的天然暖泉转移过去，但只要有能够控制温度的法术，以及想办法解决换水问题，人造暖泉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控制温度的法术么？”争凛低头看向水中，他能觉察到水底有灵力在流动，“这里很可能就有。”
可惜他暂时只掌握了雷法，对于这种跟自己属性完全相反的水灵力法阵，只能做到察觉，没法仅通过接触就弄清原理。
“别急，回去让沐容和青荼研究一下，应该就能有结果，它们对水灵力的运用最为得心应手。”瞥见他的心情变化，芙珥抚上他的背，感觉兽毛被泉水完全打湿，变得光溜顺滑的，“每只妖兽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你只要在合适的时候，把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就好。”
或许是水让兽毛变薄了，争凛莫名觉得神明的动作带来的触感比往常更清晰，而被神明顺着脊椎往下抚时，他甚至有点想当场打滚，口中也不禁发出咕噜声。
见他十分享受泡暖泉，芙珥顺便把他浑身的毛毛都揉搓了一遍。
争凛被她rua得眯起眼睛，心里那点烦恼也随之一扫而空。
恍恍惚惚间，他还惦记着要去参观别处，觉得泡暖泉的体验已经足够，就赶紧上岸，唤出火灵力烘干浑身毛，重新背上毛绒坐具。
芙珥也跟着解除了泳装模式，仍坐在他背上，用手为他压平颈部因烘干而翘起的毛毛。
他们出屏障后，发现毕方和墨欺都等在原处，只是不见了沐容。
“茸茸被刚才那两位姐姐带走了，说是要给它点特产，带着去新领地吃。”毕方解释，“咱们继续参观别处吧，回去的时候，它们肯定会归还茸茸。”
它说完，立刻有一只棉茸孔雀飞上前，笑着说：“请跟我来，之后要去的地方，是族人们栖身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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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单独带回水云面前时，沐容并不意外。
它能瞒过不够熟悉自己的毕方，却瞒不过几乎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水云。
“我的好哥哥，我还以为您失踪是找神明大人去了，怎么就当了幼妖的仆兽呀？”屏退侍从后，水云维持着隔绝屏障，从高高的树桩王座上跳下，歪着脑袋看沐容。
“我成为仆兽是意外，就和你当年差不多，如今只不过在报恩。”沐容没打算再隐瞒，如实相告。
“所以，你是完全不打算回来当族长了是吧？”水云却截住话，“你还记得自己当年说过，‘只要活着一天，就守护沐霏乡一天’这种鬼话吗？”
“……我的死亡是必然，我已经不配当族长了。”沐容摇头，直接对上它的目光，“但你不一样。你喜欢这里的一切，喜欢族人，不像我——我心中眼里只有神明。所以你比我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严格来说，水云并不算它的亲妹妹，而是它的义妹。
同时，也是它契约的第一只仆兽。
当它还是幼崽的时候，棉茸孔雀一族遭遇了大妖袭击。
它在神明的帮助下奋力逃脱大妖魔爪，逃亡途中，因不忍看着比自己更小的雏鸟被一只鼠妖趁乱掠走，便央求神明将小雏鸟救下，靠契约将它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
小雏鸟的身体不太好，羽毛也因此更偏向水色，于是被神明赐名“水云”，从此沐容身后就多了一个忠心耿耿丶但脾气略暴躁的话痨“小尾巴”。
“那我还得谢谢你把烂摊子丢给我咯？”水云啧声，“正因为我喜欢这里，所以才见不得你失去神明就把它抛弃了！”
沐容正要开口，又被它堵回去：“可千万别再拿‘你天资过人’这种话来捧我！别忘了，那时候我看着你破壳丶长大，我知道你什么都记得！只要你回来，有我护着你，谁也别想质疑你族长的地位！”
听得沐容苦笑连连——这家夥刚才明明还当着争凛的面，说过沐霏乡已经“没有茸茸的巢穴”了。
“多谢小妹好意，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完成之前是不会回来的。”它摇头，正色道，“即便棉茸孔雀一族可以凭借神明遗留的领地占据一方，但必须有人负责去往外界，带来更丰富的物资丶法术，以及……找到真正能够支撑我族世代居住的新家园。”
说到这，它发现水云眸光骤变。
“你终于决定去长留山了？”水云问，“当年霏露娜神明不在了，你坚持要留在这，死活不去长留山，如今怎么就想通了？是因为新神明的到来吗？”
“不全是。”沐容摇头，“我很好奇，按理说这个世界的仙山并不少，为什么非得是长留山不可——那只狰的神明也让他去长留山寻仙问道。是因为长留山居住着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明？还是因为长留山有什么特殊存在异于别处？”
“那你最好祈祷神明遗留的结界能多维持几年。”水云冷笑，“失去霏露娜神明的帮助，这座天地灵气匮乏丶草木不生的荒山，谁也不知道它还能支撑多久！”
四目相对，沐容深深叹了口气。
章莪山的天地灵气早晚会匮乏这件事，它听霏露娜神明提起过。
——“那些自称调研过市场的混账们说，单机游戏的‘新手村’不能太美好，否则其他地域就没人探索了，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垃圾设定！”
——“但我认为本土的妖兽族群是必须考虑的，一个成熟的地图不该只为玩家服务，所以才想着能不能通过沐霏乡的安逸丶稳定与美好，去驳倒那些家夥……真希望到了内测那天，这个破设定能改掉！”
虽然沐容并不清楚，芙珥神明的到来，算不算“内测”已经开始，但能确定的是，这些年章莪山的天地灵气，确实已经没有最初那么浓郁了。
这意味着，令霏露娜神明痛恨的“破设定”并没有被改掉。
此外……
如今霏露娜神明的存在状态十分特殊，就连芙珥神明也不知道，她的意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进入了这个世界丶和系统融合到了什么程度，又能对这个世界的现状干涉多少。
在调查清楚之前，沐容不太想将实情告诉水云，省得它空欢喜一场。
“行了，滚吧，带你的小主人继续参观吧！”水云跳回王座上，烦躁地下了逐客令，“他们在东边的‘百鸟集’，正对霏露娜神明遗留的造物赞不绝口呢！”
沐容恭恭敬敬依照族规向它行了礼，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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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百鸟集”，芙珥就认出了霏露娜教授的造物。
棉茸孔雀一族的窝棚，其建造灵感源于神话中的燕子之国——乌衣国，比起自己凝聚金灵力从无到有搭建的金属枝干，这里的窝棚是在原有树木的基础上搭建而成。
它们模样像鸟笼，但不管从外部还是内部，都不会带给鸟们拘束丶囚禁的感觉，更像人类居住的树屋，只是内部结构并没有树屋那么完整。
不过芙珥也知道，要想搭建这种风格的窝棚，首先得种出大批足够结实的灵木。
争凛在底下询问当地住民的感受时，芙珥自行溜进几间小树屋里，记下自己感兴趣的装修风格，打算回去之后给毕方和沐容的窝棚也改良一下。
沐容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这里逛得差不多了，争凛正和两只仆兽商量，接下来该参观哪个区域。
“沐霏乡有的，除了铺天盖地的灵植，我们的领地上基本都有了。”沐容飞近了说，“再特殊的区域，只剩下后山禁地了。”
芙珥早已坐回争凛身上，闻言不禁向他它投去惊诧的目光。
“可你也说是禁地了，禁地哪能让外人去呐？”毕方小声提醒。
“别忘了，后山虽是我族领地，但并不在界线内。”沐容也提醒它，“之所以称为‘禁地’，就是为了提醒族人不得轻易踏入，否则后果自负。”
“去看看吧，正好我也好奇棉茸孔雀一族的思过洞是怎么样的。”芙珥对争凛说。
争凛点头，擡脚正要走，却听毕方问：“可我听说棉茸孔雀一族建立领地以来都得神明庇佑，我们来了这么久，都不去拜祭当地的神明，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在这儿提起的话题，芙珥听完就发现沐容眼神变了。
不过不等沐容开口，一直沈默的墨欺先哼了一声：“你倒是来者不拒，侍奉自家那位神明，还瞧着别家的神明？”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对神明可是一心一意的！！”毕方一惊，连连摇头，“既然你们都觉得不合适，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我想去后山参观思过洞。”争凛看向沐容，“看完就走吧，还得修炼。”
要去后山，须得先跨出沐霏乡的界线。
芙珥是在他们进入沐霏乡时登的游戏，这会儿跟着他们出了沐霏乡，才知道这座领地的周围竟也是荒地。
草木不生，遍地瑶碧，沙尘堆积的地方，风一吹便能迷人眼睛。
就和他们的领地附近一模一样！
而沐霏乡，就像是沙漠中一片与世无争的绿洲。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啦。”为他们领路的棉茸孔雀护卫歉意道，“再往前就是界线，茸茸知道的。”
“多谢姐姐，劳烦姐姐了。”沐容和之前一样，唤出不少灵果相赠。
出了界线，毕方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似的，长舒一口气：“憋死我了！神明归来我却不能第一时间献上敬意！我……”
“不要讲废话了。”争凛无奈地截住话，“谁都知道你最尊敬神明大人。”
自从上回神明给这家夥刻了小奖章后，争凛倒是再没被它催着学舞蹈，但平日里还是总能见它用别的方式表示对神明的敬意，嘴上也不闲着，听多了总会烦。
毕方忙应了声“好”，乖乖闭嘴不吭声了。
思过洞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也就是多了几道铁栅栏和隔绝屏障，防止囚禁在里面的妖兽逃脱。
芙珥原以为棉茸孔雀一族应该没有多少罪妖，没想到一靠近思过洞，就看见里面挤着一堆灰扑扑的棉茸孔雀。
“怎么会有这么多罪妖？！”她震惊问。
争凛也奇怪，原话转达给沐容。
“也许跟族长更替有关吧。”沐容答得很含糊，“我听说先族长死后，族内乱了很久，最后是你们刚才看到的水云领主胜出，当年闹事的妖应该都在这里了。”
“为什么要闹事？”争凛没有这方面的传承记忆，困惑问，“不该是让最强的当领主么？”
“主人有所不知，血脉同族多了，必定会出现这种情况。”沐容声音淡淡，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成为领主，意味着掌握绝对的权力，但凡有点野心，都不会允许权柄落入别人手中。”
争凛还是头一回接触这种概念，听得似懂非懂，沈思片刻，问：“那我们的领地会出现这种情况么？”
“如果您不打算找同族‘共同筑巢’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沐容说，“毕竟，现在的领地里只有您和我们这些仆兽，暂时还不存在这类利益纷争。”
争凛这才放下心来，又远远望了那些状态并不好的罪妖们一眼，道：“我们该走了。这个地方距离平时修炼的山崖远吗？”
墨欺更想回领地挖暖泉，与他们告别之后，就先行返回了。
于是小队又变成了常规的三只组，带着芙珥穿过已经开始散开的山间白雾，飞向老地方。
“茸茸，直觉告诉我，你的来头不简单。”路上，毕方忽然开口，“你真不像个幼崽，不管是在我们面前，还是在你熟悉的地盘上……或者说，到了沐霏乡，你的破绽反而更多了。”
“我忠于主人和神明。”沐容答，“这样就够了。”
“这样不够！”谁知毕方提高了声音，“如果你真是我熟悉的那个家夥，你为什么迟迟不说实话？！”
这些话听得芙珥心惊。
她确实想过，沐霏乡之行也许会让沐容在无意间暴露出什么，可在沐霏乡的时候，毕方全程毫无反应，这让她打消了心中顾虑。
没想到毕方竟早已有了猜想，只不过留到离开沐霏乡丶唯一的“外人”墨欺也离开，它才对着沐容发作了。
她担忧地看向沐容，然而沐容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
“回答我！沐容！”毕方甚至直接叫出了它的真名，声音已经恼怒难扼，翅膀上也开始缠绕起赤红的火云，“你既然没死，就告诉我为什么！别再想把我当傻子耍！！”
“是我‘玻璃心’选择死亡，不顾族人性命，‘回来’之后也没有继续当族长，还装弱者欺骗你，让你对我的崇拜碎一地了？”沐容反问，“不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争凛听得皱起眉，本想阻止，结果刚张口就被捂住了嘴巴。
“这是迟早要解决的事，就让它们趁机说开吧。”芙珥叹了口气，“沐容跟你们生活越久，只会暴露得越来越多，藏不住的。”
“我年轻时候确实崇拜过你，觉得你很强，还愿意保护那么多弱者。”毕方特意飞到它身旁，本想铺开自己的灵力进行威慑，但还是被理智压制住了，“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只气你死得太过儿戏，明明清楚突然死亡会让族人为了权力残杀，却还是这么做了。”
“我也气我自己脑子有病，居然还为了你这个懦夫，愧疚这么多年！”它说到这，自己都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早就不想当领主，就等着这一天了？刚好我这个冤大头送上门，打败了你还‘折辱’你，你甚至都没考虑过辩解一下自己是雌是雄，就趁我不注意坠崖寻死去了？我诚心诚意按照章莪山的规矩上门求筑巢，可你把我当什么了？！”
“这是我的过错，我会补偿你。”沐容向来平静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你想知道的一切，其中缘由我也可以解释，虽然我觉得现在再解释也没用了。”
“你解释！全部解释清楚！我就算你在补偿了！”毕方说。
争凛率先在老地方降落，默默结出隔绝屏障，方便它俩继续对峙。
“我没有不想当领主，只是完全看不清前路方向了。”沐容收拢翅膀落地，看向天空中未散的雾，“死亡和内乱，都不过是唤回神明的手段，但我的神明并未回应。”
“看来庇护你们一族的神明，确有其人啊！”毕方啧声，提及别的神明，它的语气并没有那么恭敬，“可沐霏乡不是一如既往好吗？灵植遍地，族人生活安稳，所以神明安心地离去了。你还唤回神明干什么？”
“……神明是突然离开的。”沐容解释，“她走了整整七十二年，我和我的仆兽一度以为我们被她抛弃了，可我们在此之前并未做错什么，也没有触犯过神明的禁忌！也正因此，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一次又一次呼唤神明回来。”
毕方沈默了一阵：“如果是我，我也没法继续安然过日子了。”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我族若想世世代代在章莪山繁衍下去，失去神明，对我们而言无异于天灾！”沐容的爪子深深嵌入地上的碧石缝里，“毫不夸张地说，沐霏乡的一切，都是神明带来的，取自章莪山及周边的物资并不多。换句话说，它是一座‘神明的遗迹’。”
“尤其是那些遍布沐霏乡的灵植，一旦章莪山的天地灵气匮乏，它们便会枯萎丶死亡，永无再生之日！”说到这，它忍不住苦笑，“或许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座山只会越来越荒芜。因为天地灵气匮乏……是无可避免的必然‘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