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确实不敢这么做。”
从震惊中回过神,争凛喃喃,“我丶我不会和神明筑巢……”
“您还年轻,话不必说太早。”沐容却说,“不过,有些情况请允许我确认一下。”
争凛缩起爪子,目光不自然地飘向别处:“你想问什么?”
“您对神明有过独占的念想吗?”沐容问,“比如,只想神明和自己一起做什么,不希望有仆兽们跟随,哪怕只在暗中跟随。”
隐秘的心思被骤然戳穿,争凛心中一跳,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有。实不相瞒,昨晚我就……就有过这种念头……”
沐容并没有评价什么,听完只是平静“嗯”了声,见他没有下文,便再问:“您对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是否都围绕着神明来考虑?”
以后要做的事……
争凛下意识想到,冬月正式到来前,自己就决定要勤加修炼,争取早日去长留山拜师学艺。
等他在长留山学到更多更厉害的医术技能,说不定就能医好神明;只要他能在七八十年内突破至破界飞升的境界,或许就能去往神明身边。
“……是。”他再次点头,“全部都是。”
沐容沈默着盯了足足他三秒:“看来,您是属木头的。”
争凛:?
“有些情感藏得太过私密,您自己没到触碰它的时候,旁人提示再多也没用。”沐容转过身,“我先带仆兽们松土去了,您继续休息。”
如果争凛学过成语,他大概能找出一个符合沐容此时情绪的词——恨铁不成钢。
直到沐容飞远,他仍然一头雾水。
嗜血狂暴的后遗症还没过,争凛索性专心休息了半日,入夜后觉得状态好些了,再试着离开小窝。
仆兽们运回的灵土已经均匀倒在种植区了,每寸灵土都被仔细碾碎过,除去害虫及其虫卵,并拌入木丶土丶水三种混合灵力。
争凛一走近,便能觉察到浓郁的灵力在土壤表面缓缓流动。
这段时间刚开春,天气正温暖,发芽的灵果苗都已经趁着时机从碧石容器转移到土里了,就在前两天,他还见沐容将灵土标上“灵田一”丶“灵田二”之类的符画。
他边回忆,边走到“灵田四”前。
这里种下的,全是还没发芽的灵果核,他们平日里吃剩的果核,都被沐容和青荼收集起来,用水灵力清洗后晒干备用,择日播种,算是和前几片灵田作对比。
如此,领地应当具备的一切,差不多都有了。
争凛蹲坐在灵田旁发了会儿呆,他在思考该怎么把草药也种在领地里。
遇见神明之前,他所知的疗伤方式,基本都是自然痊愈,最多靠浸泡山中灵泉加以辅助。
如果能有一片药田,哪怕只种止血和麻痹痛觉的草药……
“神明赐我的那些草药,有种子么?”他试着问冰冷女声。
【目前只有低级草药种子。】
“那我也要。”争凛点头。
【兑换一袋止血草种子,需要十枚[自然生长的火灵力浆果]。】
争凛就知道,想要草药种子没这么容易。
不过这个条件他还算能接受,拿到种子前,神明给的草药已经足够他们用很多年了。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让领地能够长久地自给自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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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休息后,芙珥并没有急着回到游戏,而是前往自己的全息教室,找出多年前的旧数据,花了大半天时间,将霏露娜教授相关的信息全部挑出来浏览。
由于她从小到大都在特定的全息教室上课,因此这些信息只要按照时间去找,都是能找到全程影像的。
像是做梦一样,她进入某个有霏露娜教授进行授课的影像,坐在空位上,跟影像中原本的自己一起静静听讲。
即便影像可以调整倍速,但她既不喜欢最尊重的人声音被扭曲,也怕因为接受信息太快,错过某些关键的话,于是一直保持原速观看。
影像中的霏露娜教授,永远面含微笑,语气温柔而平稳地讲解着一个又一个来自古蓝星的奇妙故事。
芙珥记得她的研究方向是“古蓝星神秘学”,也就是以天地灵气为基础衍生出的一系列超自然力量。
可她从前并没有参与过霏露娜教授的课题,对于《山海镜》也没有深入了解太多,此时其实是在毫无头绪的前提下碰运气。
她现在迫切想确认一件事:三年前霏露娜教授的死亡,到底只是一场意外,还是早就有迹可循。
“沐霏乡”这个地名,让她很难不多想。
霏露娜教授虽然至死未婚,但她到底是个成年人了,并且年轻时有过恋爱经历,她不可能不知道,把两个异性名字各取一字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芙珥就怕真相如自己看过的星网小说那样:为了和心爱的纸片兽永远在一起,霏露娜教授舍弃现实的躯体,将意识数据与虚拟世界融合,从而在《山海镜》这个全息世界获得永恒的寿数。
这个猜测简直太疯狂,也太离谱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找谁倾诉,只能靠浏览过去的影像,努力缓解自己难平的思绪。
她在全息影像里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手环发出警报声才离开。
“最近,古蓝星文化系有发生什么吗?”下线恢覆体力时,芙珥轻声问修莉。
“《山海镜》的内测还在继续,不过目前,我并没有听说有谁与您体验了同种经历。”修莉回答,“薇仪教授也没有发来传讯,但我看她这周的课表依然照常,连请假丶调课都没有,应该没出什么事。”
芙珥昨晚睡前就在反思,自己那天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细节。
薇仪教授是做事严谨的人,自己能立马想到的事,她自然也会考虑到。
可她当时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即便冒着被监视丶被打成“人类数据上传派”的风险,她仍要将近乎疯狂的猜测告诉自己。
芙珥捏着药液袋的手指微微按紧。
她在想,薇仪教授会不会也是知情人?
那天她近乎情绪失控的倾诉,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如果有所猜测,可以放心找她询问?
可自己即便真的确认了这一切,意义又在哪里呢?
不管是为了陪伴争凛,还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山海镜》她依然要玩。
更何况,家人至今都没有阻止她游玩《山海镜》,或许也是打算将治愈她的希望压在这个玄之又玄的游戏上。
芙珥感觉脑袋有点胀痛,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令自己如此困扰的难题了。
见她脸色难看,修莉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殿下,我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相关人员和部门,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您就只管放松身心玩游戏和休息吧!”
芙珥点了点头,默默将手中药液喝完。
她信任修莉,修莉是全能型女仆,自从陪伴在她身边开始,就是忠于她的一双眼睛,能替她将她感兴趣的一切都收集妥当,送到她眼前。
“三年前,霏露娜教授殉职相关,麻烦你了。”漱完口,芙珥躺回被窝,平静地吩咐道。
“是!”修莉忙应下,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突然要看这些。
芙珥身心俱疲,一觉睡醒已经是次日早上四点。
见修莉还在小床上休息,芙珥想了想,并没有叫醒她,试着自己下床,踩着柔软的防摔地面,一点一点往全息舱挪去。
她的无菌病房是绝对安全的,双亲花了重金聘请帝国顶尖工匠打造,哪怕她真的不小心摔了,甚至后脑着地,也不会损伤到身体。
尽管走得很慢,时不时还会腿软跪倒下去,但芙珥心情很好。
先天缺陷让她空有双腿却无法正常行走,现下即便她还没怎么找到行走的感觉,这种凭借自己的力量踩在实地上的快感,依然令她愉悦。
她花了十五分钟来到全息舱边,打开侧门,缓慢挪进舱内躺下。
【身份验证已通过,芙珥·诺尔伊殿下,欢迎使用本全息舱!】
舱门关闭,扫描射线经过后,便有机械音向芙珥打招呼。
“登入《山海镜》。”芙珥下令。
设备应声贴上她的头部,她的意识很快沈入全息世界。
这次她离开的时间略长,但她已经和争凛说开,争凛也专门就这件事开导过她,因而她回来时,内心又轻松了几分。
令她意外的是,这回自己上线的地方并不在领地内,也不在修炼的山崖上,周围的一切都相当陌生。
大片大片的绿意几乎填满了她的视野,到处都是参天灵木和灌木丛,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十分空灵。
清晨的阳光还很柔和,从枝杈与叶片间洒落,在地面和妖兽身上投出细碎的光影。
芙珥很快就发现不远处有一些熟悉的模样——是几只已经步入成长期的棉茸孔雀。
它们正在往前飞,而争凛丶毕方丶沐容丶墨欺则跟在它们身后,像是正在它们的带领下,走向这座密林深处。
【您当前所在地:棉茸孔雀一族领地,沐霏乡。】
适时响起的系统提示证实了她的猜想,看来争凛听进了她的话,愿意自己先去沐霏乡调研了。
芙珥低下目光,就看到走在自己前面的争凛突然停住脚步,诧异又惊喜地回头,精准看向她所在的位置。
“您怎么了?”毕方问。
争凛没理它,只是轻轻“咿吆”一声,便转过去继续走路。
只不过,他背上很快多出来一个毛绒坐具。
芙珥几步赶上去,趁着争凛有意停顿时,她用灵力托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踩着脚踏翻身上背,轻盈落在坐具上。
坐稳后,她直接抱住争凛的脖子,把脸埋进柔软的鬃毛里,用力吸了一大口,感觉烦恼也跟着一扫而空。
争凛在她坐上来的瞬间,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然而被她这样近距离紧贴着,他不知怎的又紧张起来,连走路都不自觉地顺拐了。
见状,旁观的毕方反而了然。
但它这回却并没有夸张地在芙珥面前表现自己,而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跟随前方的棉茸孔雀们。
随后墨欺走上前,悄然而迅速地施了个障眼法,将毛绒坐具完全隐藏起来。
芙珥吸完自家崽崽,才发现毛绒坐具的变化。
不过她不打算现在就一问究竟——既然仆兽们一致同意隐瞒她的存在,就说明这是进入沐霏乡的忌讳。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座由沐容和霏露娜教授共同命名的领地,应该并不允许别的“神明”……也就是不允许其他玩家随意踏入。
“这是先族长的命令。”
芙珥念头刚落,就听见沐容满含歉意地轻声解释。
一路上倒是很顺利,飞在前面的那几只棉茸孔雀,都是为他们带路的守卫。
或许是很少见到外边来的兽,年轻的棉茸孔雀们时不时好奇地回头,悄悄打量他们,但很快又转过去,装作一心一意领路。
这种明明很有玩心,却又不得不假装成熟的俏皮模样,顿时引起了芙珥的注意。
她按捺住自己想rua鸟的冲动,问系统:“我要怎么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异兽进行交互?”
【成为它们的领养人,提高亲密度。】
《山海镜》并没有规定玩家只能饲养一只崽崽,但芙珥还是立刻把这个念头摁了回去。
——争凛希望她是只对自己最特别的那个,而她也希望争凛能比任何妖兽都深刻地记住自己。
【您也可以选择提高与[争凛]的亲密度,解锁[共感]功能。】
也许是她放弃得太快,系统又提出了新的思路。
【崽崽可以代替您接触您的目标,并将触感实时传递给您。】
芙珥还记得自己和争凛并肩作战时,系统突然问她是否要“共享崽崽的[夜视]天赋技能”。
“共享技能”倒是她一进游戏就有的功能,“共感”应该属于这一基础功能的升级版吧?
她暗暗记下,不再多想。
又走了几分钟,飞在最前面的棉茸孔雀忽然停下,身周围飘起丝带状的木灵力,操控风一起卷起了眼前的翠绿垂帘。
“王,都带来了!”另一位护卫报告。
芙珥擡眼看去,只见一只一人高的棉茸孔雀,正站在一段被藤蔓和鲜花点缀的的树桩上,懒洋洋地把颈子靠在软垫上。
它身上云团似的蓬松羽毛,一直垂落到树桩底部,像是穿了一件狐裘大衣似的。
“啊,我记得你。”它先看向缩在争凛身后的毕方,缓缓开口,却是个软糯的少女音,乍听,跟沐容的少年音竟没有太大区别,“你这间接杀害先族长的恶妖!”
说出的话,却令芙珥心惊。
“先族长的事,是我出言不慎,是我瞎了眼和耳朵!”毕方当场就是一个独脚滑跪,同时擡起翅膀,献上一堆盛在巨大叶片里的灵果丶灵鱼和妖兽肉干,“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既为谢罪,也……”
“死都死了,谁稀罕你的道歉?”“王”嗤笑一声,猛擡翅膀掀起一道风刃,直接把物资打飞,又将目光移向争凛,“你就是救了茸茸的新领主?”
“是。”争凛驮着芙珥上前,仰起脸与它对视,“叨扰了,水云领主。”
他还记得出发前沐容吩咐的:“您自己就是领主,与其他领主相见时,万不可低头!尤其面对水云,您必须直视它!”
“咦?年纪轻轻,却蛮有胆量嘛。”水云笑了声,但依然没有摆正坐姿,“不管怎样,茸茸现在已经成了你的仆兽,那就是你领地的子民了。哪怕你要送它回来,这里也没有它的巢穴哦。”
“你要送沐容回家?!”芙珥讶然问。
争凛摇了摇头,向她和水云解释:“我的领地刚建成,据说沐霏乡友善好客,便打算过来学习‘一个成熟的领地应该有什么’。如果您觉得被冒犯到,请恕我失礼,我会立刻带着仆兽们退出此地。”
“你说话的语气和用词,好像我那‘玻璃心’的兄长呀!”水云眯起眼睛,尾音也有意上扬。
“玻璃心”是早就流行过的星网用词,芙珥一怔,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沐容。
难道这位现任族长,是沐容的妹妹?!
“不过只是想在领地内参观的话,我允许。”水云继续说,“来呀,带贵客四下逛逛。”
争凛注意到,交谈期间,水云全程都慵懒地待在树桩王座上,保持着歪脖子的状态。
是个相当傲慢的姿态,他意识到自己被对方轻视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是年纪丶修为实力,还是领地规模丶追随者数量及质量,他确实各方面都远远不如这位。
他今日只是想长长见识,既然神明恰巧回来,就顺便带着神明四处转转。
毕方已经把洒落满地的东西捡回来装好,好不容易等他们说完了,冷不防又被水云削了一道风刃:“这儿没鸟想吃你的臭鱼烂果子!真要谢罪就快滚!”
它只得收起带来谢罪的物资,变为小绿鸟跟上争凛,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玻璃心’是什么意思?”远离王座之后,争凛好奇问沐容。
“……心灵非常脆弱,受不起半点挫折的妖。”沐容答,“族长在暗讽别的妖,您不必多想。”
争凛的心思本就不在这儿,满足好奇心之后,自然没继续想下去。
倒是芙珥忍不住开始脑补:沐容当年为情坠崖后,棉茸孔雀一族的重担就到了它妹妹水云身上,水云怒而赶走毕方,继续执行兄长已经建立的诸多成熟制度,接着守护沐霏乡。
只不过,兄长的死来得太过突然,水云既是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那只棉茸孔雀,又与它有亲缘关系,这个重担是它不得不挑起的,于是它才会对兄长的离世颇有怨言。
至于当年的实情究竟如何,她估计得等离开沐霏乡之后,才能向沐容确认。
芙珥念头刚落,就听一道清冽的少年音响起:“几位姐姐辛苦了,我好歹也在沐霏乡住过许多年,不知姐姐们放不放心由我带贵客四下闲逛呢?”
她循声看去,只见沐容边问,边将一大堆灵果包裹在水灵力内,递到领路的棉茸孔雀们面前。
“嗨呀!茸茸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年长的棉茸孔雀嘴上笑着婉拒,身体却诚实地接过灵果,“我们当然都信得过你呀!”
等它们带着灵果飞远,沐容主动说:“走吧,我先带你们去看暖泉。”
“‘双灵根在族中擡不起头’?”谁知毕方突然语气古怪地问,“‘就连被天敌捉去,也不会有谁找我’?”
墨欺一脸莫名其妙,争凛倒是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当初沐容要加入他们时所说的原话,没想到毕方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你既然自称熟悉我族的一切,那就知道我所言并非编造。”沐容瞥了它一眼,自顾自朝一个方向飞去。
争凛第一时间跟上,耳中继续传来毕方的嘀咕:“是不是编造倒不重要。嘶……究竟是哪里来的熟悉感呢?”
芙珥想的却是这些妖兽未免也太单纯了,一个嘴甜的族中小弟弟明明已经成了其他领主的仆兽,它们居然还能放心把带外人参观的重要任务交给它?
如果不是棉茸孔雀们单纯,那就是它们根本不怕出现意外——也许沐霏乡到处都遍布着水云的监视?
她下意识张望四周,可她的感知能力在这方面并不敏锐,观察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好在棉茸孔雀一族是友非敌,只要他们一行不主动挑事,沐霏乡就是个相当安全的大型旅游景点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此时棉茸孔雀一族的王座所在地,水云张开了一道隔绝屏障,正暴躁地发脾气。
“它明明记得!就是不当族长!”
“哪怕跟最讨厌的毕方待在一起!做一只幼妖的仆兽!也不当族长!!”
它愤怒地炸了浑身羽毛,看起来像极了膨胀到极致的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