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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诗会(九)

落花诗会向来是三洲盛会,如今川北秦氏也来人了,不少修士暗地里便称之为四洲盛会了。修士三洲各有各的不同,虽然有杨丶黄两家东西对峙,但既无战乱,各宗门世家立场却也模糊得很。再者,三洲数得上名号的势力都有百年传承了,若是斤斤计较,便无甚盟友可结交了。况且,杏花洲有四方明境相护,又岂是能随意作乱的?

除却一个意料之外的开头,落花诗会开得波澜不惊,就如长月湖的湖水一般,只能掀起几朵小浪花。

气势汹汹的无名谷一进杏花洲就似乎变成了被顺了毛的猫,安分得惊人。那位带着惹眼面具的谷主长袖善舞,一身滚滚黑袍在各地世家仙门之主中到处游走,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一跃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世家门派都被她拜访了个遍。

就是这东道主吧,不知怎的就是看不顺眼无名谷谷主。

至于拜会……鬼知道呢。

倒是她屁股后头多了一串的少年英才,譬如水云画师的弟子叶斯,就天天追着无名谷谷主跑,千方百计地要给她画一幅像。

至于亲善的无名谷谷主到底有没有让他画像呢?

那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白日春光明媚,落花缤纷,剑鸣铮铮,喝彩声阵阵,无处不在的法阵无时无刻不流动着灵光,晚上灯火辉煌,更是一番美景。不同于云州榜,这回大多都到了观我境,放在小地方都能当长老了,出手更是多了几分谨慎,近乎是风流雅兴了,连带着天心医阁也极是清闲。

那碧海九剑就改了平日里的惊涛骇浪,挽起青川水来极是温柔,只可惜棋差半着,被潜山季家的季仲徽都冻成了冰雕。

要说黑马,无疑是那姗姗来迟的狄昆。这位声色阁的音修先前在金秋会和风雪客大战一场,大放异彩后迅速销声匿迹,众人都道他是折在哪里了,没成想这次来了杏花洲。

狄昆本是个安静的性子,来迟了也无人在意,只是他相交的却不得了,一位是虎林黄虚白,另一位是九霄遗音季仲徽。

这两位都是从小便精心培养的世家弟子,狄昆以一敌二,一时竟能不落败象,当下便获得了一众拥趸。

不过,要说这些天风头最盛的,除了无名谷谷主,无疑是杨照夜。

杨家这位后生向来深居简出,虽是以半百之龄到达观我境,素有天才之名,但甚少见到她出手。先前唯一一次众人皆知的出手是在四面山诛杀一头入魔的观我境天纹鹰。那日煌煌金光照彻四野,天道之音如洪钟大吕,一下便为她赢下了“明光令”之名。

这回不少人卯足了劲要好好见识一下这位天之骄子长了个什么稀奇模样。

“还能是什么模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就是个人样儿呗。”倪蔚笑嘻嘻道,扭头朝身边的南一梦送去了含情脉脉的一眼。

南一梦垂眸,假装什么没看到。

钱小寒:“美么?”

倪蔚顿时翻了个白眼,心里冷笑一声:什么白玉京双壁,也不过如此。看着人模狗样,实则草包一个。要不是看在他哥哥的份儿上,她早就赶人了。

她顺手捏了个果子递给身边的南一梦,鲜艳的深红色在她手上闪着烈火般的光芒,随口道:“自然是美的。若能有明光令那等修为,再怎么样都是美的。”

南一梦头一撇,明明一口没吃就说:“太酸了。”

钱小寒:“……”

他生性爱美人儿,若是这位美人儿实力再高些,就更讨他的喜欢了。倪蔚和南一梦一个妩媚非常,一个弱柳扶风,又是这般黏黏糊糊,虽然他一个都打不过,但还是养眼非常。不过,自从听闻杨照夜来了,他就好奇地心里直痒痒,可他多少也要点脸,万不能大喊着“杨照夜何在”找上去,只好委婉地想找个熟人引荐一下,没想到直接吃了个瘪。

倒也不是想做什么,他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不过就是实在好奇罢了。

钱小寒闻言当即叹了一声。

南一梦忽的一笑,轻轻柔柔开口:“钱道友何必如此执着于杨道友,听闻谢家谢棠也是风采出众,此次难得来了杏花洲,何不见上一见?”

钱小寒下意识地一抖,谢家人都是一等一的体修,虽然听闻谢棠拜了风雨山庄,但到底是个谢家人,而且似乎脾气不怎么好,一个不慎只怕是肋骨都要断上几根了。

他讷讷开口:“……还是算了。”

南一梦眼中笑意更深,“谢道友是白大家的弟子,她的墨宝可是难得的东西,我倒是想见一见,钱道友不好奇么?”

倪蔚顿时来了劲,“你相见谢棠?那好办!我带你去!她人还挺好的!”

南一梦瞥了眼倪蔚,没说话,只欣赏了会儿白玉京小霸王的尬笑,继续悠悠道:“听闻黄家黄虚白也是一派君子风度,和无以候不分伯仲,不知钱道友可曾与她相识?”

钱小寒顿时把风雨山庄的假清高抛之脑后,一脸憧憬道:“无以候我不好说什么,毕竟没见过。不过黄道友不愧是虎林出来的!那一身气度我真是甘拜下风,我倒是觉得要比风雨山庄那位庄静一要高明许多。那日我与叶斯道友游于洒金湖上,碰巧遇见黄道友,她……”

说着说着,他就住了嘴,一脸飘忽。

倪蔚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暗道白玉京是后继无人了,连点人尽皆知都消息都打探不出来。要知道,鬼笔庄静一可是和黄虚白相交多年,不论是哪位听见了这话,这姓钱的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况且,叶斯?那位男女通吃丶没学到他师傅半点痴心的画师?听闻他前几年还痴缠过汤九郎,平白挨了碧海门长老一剑。

她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把钱小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莫非,白玉京双壁指的是钱家两兄弟的脸?

“……倪道友,”钱小寒忽地着迷地看向远处,声音低低的,似乎怕惊扰了什么,“那位道友你可认识?”

倪蔚和南一梦同时望去,齐齐陷入沈默。

那人身量高挑,一身青灰长袍松松地罩在身上,柔顺的青丝长长垂至腰间,此刻正斜倚在朱红廊柱上,廊外便是一株开得如云似雾的杏花,长月湖粼粼的波光透过枝桠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映出交错的光影。她唇色似乎有些苍白,几乎发光的侧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

“虽然只有侧脸,但我以性命担保,那位道友定然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钱小寒还在起劲地念着诗,全然没发现南一梦朝他投来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倪蔚使劲眯了眯眼,确认自己没认错,片刻后凉凉道:“远春君。”

钱小寒抑扬顿挫的语音顿时一窒,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别吧?”

倪蔚眨了眨眼,真诚建议道:“远春君脾气很好的,你大可以继续念。”

南一梦:“……?”

钱小寒慢慢扭头,神色惊恐,脸白得跟鬼一样。元君实力非凡,传闻能耳听八方,她肯定已经听到了!不不不,应该没关系,自己也没说什么啊。不不不!这意思还不够明白吗?不对不对,这种话她应该听过无数遍了才对……

钱小寒的心思还在九转十八弯上晃荡,对面的倪蔚和南一梦看好戏的眼神不知怎的就慢慢淡了下去。

倪蔚盯着沿着长廊一步步踱过去的黑袍人,没放过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痴迷,心头一种不妙感骤然升起。

吉祥物去那里做什么?他身边那群围着他转的几世祖呢?没人告诉他哪些人绝不能招惹吗?

另一边,四公主略显羞涩地坐在长月湖边的一处凉亭内,身边是各大仙门世家的好奇女修,个个容光焕发,姿容逼人。

“还是姐姐的眼光好,这么搭配果然清雅极了。”她细声细气地对着面前转着圈的女修夸赞道,不经意地往斜对岸瞥了一眼。

熟悉的黑袍走了过去。她心头一跳,不禁摒住了呼吸。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等到了这个人。秦敬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哪里的话,衣装再好也得要人好看才行,秦妹妹如此姿容,难怪那叶斯舍了脸皮也要给你画像,”孟子都笑起来,轻轻落下黑子,“况且,妹妹还如此聪慧,我都要嫉妒了。”

“姐姐,那边那男子可一直在看你呢。”秦澄不好意思地揉揉脸,眼神在棋盘上徘徊许久,苦恼似得移开眼神,手指忽地点了点不远处立在杏树下的一位俊美修士,对着面前的女修嗔怪地笑起来。

杏花洲背靠南山,南向中陆城,弯弯绕绕的长月湖将杏花洲分成了大小各两半。在靠近南山的那一角,枯瘦的老人负手而立,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松林,不远处就是开得如云似霞的杏花林,嬉笑声隐约可闻。

他不该来的。

他漠然地仰望着苍翠的松冠,被穿过罅隙的阳光刺激地眯起了眼。

可他还是来了。他忍不住。

这是他摆脱心魔的最后机会。

背后脚步声响起,落叶被踏过的细簌声渐强。

“师傅。”一人缓缓从林中走出,松绿色的迤逦长袍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位女妖。

长洲剑仙回身冷冷地盯着她,三圣剑半明半暗地像是狂风中的烛火。

这一回,只有一个人能离开。

长廊上。

闻世芳看着那身黑袍上绣着的金麒麟,疑惑渐生,如果她没有记错,那应当是川北皇室的标志。

“秦敬?”

二皇子秦敬脚步一顿,有些不悦,除了父皇,很少有人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便是杏花洲上那些围着他的修士,也多多少少唤他一声“二皇子”,虽然他心知肚明,那更像是玩笑,而不是尊称。

但青袍人近在咫尺,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一丈之外的闻世芳。

不像他母亲。但更好。

那一日薄雾弥漫,如在荒野,他瞬间就陷入了漫长的噩梦,梦中是贱如草芥的童年,只有无穷无尽的打骂和各式各样的折辱。就在清醒的瞬间,透过重重迷雾,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那人身着青衣,好像在笑……

有点像画像上他早逝的母亲。

他本无意寻她——那也只是梦。

可今天,无意中的一瞥,他好像又见到了她,喝了几杯薄酒的脑子昏昏沈沈,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转过来了。

她应该不是修士。二皇子自以为清醒地评估着:她身上没有其他修士那种让他下意识胆寒的气势。而且,凑近了才发现,她面色也不是太好。

修士们不都是力能扛鼎,身强体壮,百病皆消的么?

“姑娘知道我?”他尽量放软了声音,“姑娘看着脸色不太好,这里风大,还是回避些好。”

“……?”

另一边,钱小寒的百般念头终于走完了漫漫长路,刚想回头便听见了这一声完全出乎意料的话,直接呆成了一根白衣飘飘的棍儿。

倪蔚脸色扭曲,这一幕着实离谱,她竟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南一梦也是眼神诧异。

见闻世芳不说话,秦苍又道:“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他微微倾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双眼直视着闻世芳,只是眼中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势在必得。只一点,便把他本还说得上是翩翩的风度变成了令人憎恶的接近。

耳边剑鸣清脆,闻世芳往湖中看了一眼。天心剑如一只飞鸟,破开一道长长的水痕,另一边,玉笔凭空点出浓郁的墨色,一笔一划都带着无穷奥义。

雪亮的剑气在漫天墨字中游曳,恍若无数阴阳双鱼。

那是倪霁和谢棠。

天心剑主和无以侯。

谢棠修为深厚,白大家的狂客帖兼之谢家的体修功法,一代翘楚当之无愧。只是她若没有其他手段,三十招之内就会败落。

秦敬见他心心念念的梦中人不仅一句不搭理,还直接扭了头,不由有些恼怒。按他平日里的性子,这会儿已经该感觉有些不对了。可今天不知怎的,他自诩运筹帷幄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带走她。

他勉强撑出一个笑,“这些修士当真厉害啊。只是却半点都不体恤我们凡人。”

闻世芳心中一动,回头问道:“怎么?”

秦敬一喜,看着眼前如玉的肌肤,深吸一口气,“这些个修士明明身怀伟力,一击便敌数万精兵,瘟疫里随便舍点什么东西更是能活人千万,却小气得很,半点都不往外泄露,都是此间生灵,为何如此?凡人虽小,却也明白仁义礼智信的道理,但放到修士这里,却好似半点不讲了似的!”

他越讲越激动,那些酝酿许久的牢骚和指责一并脱口而出。说完这些,他楞了好一会儿,被湖风一吹,发热的脑袋终于降了些温度,觉得自己约莫是被什么修士下咒捉弄了,要不然怎么无端向一个根本不知底细的人说起这种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低声勉强道:“这些话我就随便说说,你若不喜,也别说给那些修士听。”

晚了。

那边几个应该是听了个一字不拉。

闻世芳细细打量着他,心道:不出意外的话,他父亲就是先前流浪在外的秦苍。那些话似是意有所指,只是她不清楚川北局势,猜不出他究竟在指什么。修士甚少干涉川北一是因为川北皇族向来不喜欢修士,二来就是因果。天道制衡,那些不能修练的凡人比修士牵连着更多的因果,一招不慎便是道途尽毁。自从三百年前普照大师插手皇族之事,步步干涉,竟是再无法脱身,最终招来九重天雷,神魂俱灭后,便再无修士敢如此行事。

她忽然心神一凛。那杨家呢?为何能把持川北皇室数百年而不损修行?

当一件事长久被视作理所当然时,人们便不会再费力思考背后缘由,即使那并不合理。那些修界被视作常态的东西骤然变得诡异起来。

或者说,普照大师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闻世芳一番思量,秦敬已经觉得不耐烦,另一边,长月湖上的剑鸣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春风吹过湖面,日头大好,鱼跃金波,莲舟微动。

世人总觉得,那些巨变该有个惊天动地的开头,正如美人名将都该有惊心动魄的一生一样,但某些时候,那些对后世发生重大影响的瞬间,只是漫漫时光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刹那。

说到底,单纯的时间只是时间,毫无意义。

只有某些身处其中之人才会赋予那一刻意义。

那一刹那,来中陆城长见识的川北二皇子将走到他寿命的终点,天心剑主收剑立于湖上,对面的无以候一脸兴奋,不远处的倪蔚还保持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而杏花洲的另一端,枯瘦的老人盯着眼前不存在的人影,双目陡然血红。

昔日的一点一滴如五光十色的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闪,每一句消散在过去的话语都像是突然之间活了过来,疯狂地在他耳边响起,纷乱嘈杂如万千人在场。

“师傅,你看我这招使得好么?”

“师傅,你当真不会抛下我么?”

“师傅,师傅……”

“明州……你要杀我!?”

……

终于,他不堪忍受,双目淌下两行血泪,长啸声伴随着三圣剑出鞘的清响,厚重的剑气贯彻长空。

“池既明!”

下一刻,倪霁突然寒毛倒竖,若有所感地扭头望向游廊,天心剑被下意识召出。

双目赤红的长洲剑仙已经到了闻世芳面前,或者说,是秦敬身后,三圣剑毫无阻碍地穿过二皇子的胸膛,剑锋直指青衣人。

二皇子的不耐凝固在脸上,惊愕和恐惧还未来得及出现,身体便已被剑气绞得粉碎。

青衣人急步向后掠去,手上只拽到了秦敬的一串手串。

怎么会!

长洲剑仙……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枯瘦得似乎只是骨头架子的老人。

长洲剑仙走火入魔了!?

还不及多想,闻世芳一侧身,避开了浩荡剑光,漆黑的不惊枝猛地擦上三圣剑,发出酸牙的“吱呀”一声。

倪蔚猛然起身,骇然地望着瞬息而至的长洲剑仙。

她虽然没见过长洲剑仙,但当世能有如此剑光之人只有他了!

“走!”

她一把抓住若有所思的南一梦,踹了一脚呆滞的钱小寒,飞速离去。

元君一战,可不伤草木,亦可劈山断河,瞧长洲剑仙这气势,定然是后一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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