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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诗会(十四)

那方小印安安静静地悬浮在杨照夜的手掌之上,獬豸虚影在其上奔腾跳跃,安抚宁静之意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威慑。

闻世芳想起很多年前照彻杏花洲的那一方代天印,那是杨心岸锋芒毕露的开始,又似乎也是她自我放逐的起点。

闻世芳沈默地盯着金印,念头飞转。杨照夜已然把代天印修到极致了,杨家当代也许无出其右者。天麓山当真是长盛不衰。碧霄君虽然身殒,但这一位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成长。而谢家,说来也怪,谢家小辈似乎一直保持着不上不下的水平,要说天资不足,但谢棠丶谢道之也是天资聪颖,要说顶尖战力却一直没有。

身后,冰冷剑气一闪而逝,她不由回头望去。

识海中,天心剑虚影震动不休,似是跃跃欲试,又像是嫌恶厌弃。倪霁不动声色按住天心剑,看向杨照夜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天心剑极少表现出好恶,颇有几分万事万物不过眼的感觉。先前情绪最强烈的时候就是在迎上长洲剑仙时,那时也是兴奋居多,像现在这般她真是从未见过。

郑峰也安静了下来,只是仍旧含恨盯着闻世芳。

杨照夜那双带着金光的眸子淡淡看着郑峰,问道:“为何?”

郑峰仰头哈哈笑了几声,声如泣血,“若非闻世芳在锦城打伤了我郑家老祖,我郑家怎会退守蟒山,百年世家,一朝败落,全是因为她!”

风廿四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道:“一年前,郑家和三山宗起了冲突,郑家老祖败于三山宗的白长老之手,最后离开盛泽湖去了蟒山。”

倪霁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郑家老祖是谁,脸色愈发难看,“若非你族中子弟口出恶言,我又岂会动手?”

郑峰怒目而视:“不过是实力不如人而已!若是郑杉当时修为更高,若是郑家为第一大族,若是你不过一介散修,你可还会为秦家出头!?”

倪霁:“便是我实力不足,还有其他人,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想法。修士虽无人间律法约束,但修道即修心,若以弱肉强食之法修炼,则世间万物皆如死物,如何能得证道途?”

杨照夜暗叹一声,温言道:“世家败落非一人之力,你若有心重振家族,理应勤加修炼,为何要来这里寻仇?况且,你还拜师大青山,此举不但无用,还会拖累大青山的名声。”

风廿四一敲手心,刚要说什么就被一声重响打断。

“我早已不是大青山的修士了!”郑峰吼道,狠狠捶了一下地板,“姓孙的自从败于陈重之手,脾气愈发暴躁,我不过就是漏送了一瓶丹药,他就把我寻了个错处逐出大青山了!”

“郑家若没有败落,他便不能把我怎样!只是——”

周廉听傻了,楞楞地问道:“郑兄,你……你此次是故意的?”

郑峰呵呵笑了两声,讽刺道:“不然呢?我没事陪着你斗鸡走狗丶眠花宿柳?你以为你靠自己跟得上‘明光令’和听风台出身的风廿四?”

周廉哑口无言,他修为也就是个花架子他自己也明白,但郑峰这人他也是真当做朋友来处的,没想到却是别有用心。

风廿四沈默了下来,她倒也没有特地躲着人,不过是习惯罢了。周廉这人她也有所耳闻,清都山一个纨絝子,没想到居然这么“天真”。

杨照夜摇摇头,“郑道友,若当真如此,大青山那位长老着实令人不齿,只是一来你杀不了倪道友,二来也对郑家并无裨益。”

郑峰定定地望向虚空,眼中慢慢淌下两行血泪,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陡然开口道:“我自小便被捧为‘天才’,丹药灵器总是拿最好的那一份,后来拜入大青山,三年便入了照神境。都说人外有人,可我总觉得差距不该如此大,我以为你对上长洲剑仙就算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没想到……”

那可是盛名百年的剑修啊,他以为倪霁至少会休养半年,或者直接闭关,就像当年远春君一样。当那人告诉他,今夜来云雾茶肆等天心剑主时,他差点以为那是恶作剧。

当他看见时徐重阳时,他还以为机会终于来了,没想到那也是个废物!

“我若有你这般后台……”他近乎呓语地念叨了两声,忽地盯着倪霁笑了两声,“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盼着你死吗?你若死了,白玉京丶碧海门便再也没有压力,谢家和倪家的联盟多少也得散,黄家也不用担心你回头报覆。九黎门后继无人,想必没了你也会挺开心的。长洲就更不用说了,这么一个长洲之外的剑修足以证明长洲的无能。”

“他们不来,只是因为不敢。”

周廉听得整个人麻了,一个眼神也不敢多瞥。

风廿四:“……”

谢棠脸色渐沈,身上缭绕的墨气愈发浓厚。

倪霁冷淡道:“想要我死的人多了去了。”

闻世芳轻笑一声,低头轻飘飘看了郑峰一眼,嘲讽道:“所以你来了?修者修心,你心之所向就是杀人?”

郑峰沈默半晌,环顾一圈,都是修士。

他一时茫然——为何修炼?

因为生在世家。

若有来生?念及曾经所见的川北凡人,他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避而不答,只道:“这茶肆里可有不少人不是来喝茶的,要不然黎元那个蠢货弟子怎么来得这么巧?”

一脸漠然的叶婆婆默默叹了口气,心道:她这茶肆开了这么多年,今年是最热闹的一年。不知道这茶肆还能不能撑过今年。

看客们:“……”

风廿四念头急转,听风台修士的敏锐让她迅速意识到这次落花诗会较之往常更为波谲云诡,听风台定能借此大赚一笔!

剑阵微动,倪霁冷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郑峰却不答话,兀自低了头,身边忽然冒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闻世芳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郑峰猛然撕碎了什么。

再擡头,他已如龟裂的陶土娃娃,交错的裂痕布满整张脸,鲜红的血液迅速渗出来,眨眼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这是要自爆!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电光火石间,闻世芳袖袍一震,已经连甩了几道禁制,杨照夜手中的迷你代天印骤然膨胀,温暖的金光陡然变得凝重厚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心剑剑鸣骤起,密密麻麻的剑气将郑峰围得密不透风;谢棠十指张开,滚滚墨色从指尖流淌而出,化作一道墨墙将看客们隔开,银凤凰在其中若隐若现;风廿四眼疾手快,一把将周廉和他的狐朋狗友都拖出来。

下一刻,郑峰已成了一道血色虚影,浩荡灵力如泄洪一般荡出来,无数剑气如被风铃一般摇晃震动,却一道也没有碎。

郑峰毕生灵力在剑阵之中游走不得出,低沈的轰鸣声一声接一声响起。尚未完全消散的郑峰似乎列了咧嘴,灵力长河陡然穿过他的身体,染上了浓厚的血色。紧接着,就在虚影消失的瞬间,灵力化作千万道细丝猛然撞向剑阵。

墨色长墙外,看客们一无所知,只听得金戈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叶婆婆眼中绿意深重,几乎成了看不见底的黑色,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沟壑丛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心道:这小子何必呢,这几个人随便哪一个出手,他都伤不了别人一根汗毛。

不错。她这茶肆算是能撑过今晚了。

墨色长墙内,金光耀耀,杨照夜眼眸半阖,代天印随时准备下落。雪衣剑客眼中血色渐起,剑阵猛然收缩,厚重的血丝顿时被绞杀成一团血雾,她面色森寒如杀神,五指还与再收缩时,一只微凉的手从身侧伸了过来,包住了她用力过度发白的手。

“放手,我来。 ”

浓重的血腥气外,一丝悠长的沈檀之香飘来,好像是无边血海之上的一线清亮天光。

倪霁一顿,手指一松,浩荡血雾骤然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奔了出去,径直撞到了禁制上。

耳边微微一静。

下一刻,微风渐起,郑峰的毕生修为如万千溪流一般淌过禁制,在墨色长墙内吹出了绵绵不绝的长风。

半张烧得焦黑的符箓慢悠悠地飘下来。

叶婆婆眼神一凝,慢吞吞地扭头看向了手中的算盘。

杨照夜眼中金光一亮,直直看向几乎将雪衣剑客拥在怀里的闻世芳,随后收回代天印。

谢棠感受了片刻,十指微曲,长墙化作无形,夹杂着灵光的风吹过门槛,吹过静立着的长幡,也吹过了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巡城修士身上。

巡城修士面面相觑,心道:他们今天是不是“撞大运了”……

山间微凉的风吹过满地莳花,在湖面上吹起粼粼波光,山下灯火通明,橙黄的灯火在夜色中氤氲出一股模糊而温暖的意味,天边暗云舒卷,皓月在其中若隐若现。

茶肆一番闹腾,二人也没了兴致,便一路逆着人流回了静雪亭。闻世芳中途还拉着倪霁,绕道去了一趟凤栖庭,谁知冉生不在。

倪霁心情似乎不错,一路上有意无意地念叨着她在谢家的趣事。闻世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笑意深浓。

她好像越来越发喜欢倪霁的这些小心思了。

只是,倪霁到了静雪亭却忽然安静了,擡头看了半晌月亮。

忽明忽暗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身后只剩下静雪亭几颗夜明珠发出的朦胧光辉,闻世芳看得心头一跳。

朦胧夜色中,倪霁如玉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最上等的鲛绡在月夜中泛起的那种光泽,隐晦而细碎,往日总是含笑看着她的眼眸中似乎带了许多心事。

似是有所感觉,倪霁忽然回身,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似乎深了很多,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凝视着青衣人,静静开口道:

“我还记得你跟我说,不问天虽简陋,但随云崖和不惊树这两处风景绝佳。如今从静雪亭俯瞰,到也有几分当初的风景,只是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不问天高居山巅,又在荒僻之处,自然不如中陆城热闹。况且,”闻世芳眼神一滞,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况且,若是没有你,静雪亭也是个少有人来的地方。不过,我记得你那时动不动就一路下山,想来也不怎么看得上不问天?”

倪霁一怔,脸上遏制不住地荡开笑意,心里像是炸了漫天烟花,吻上了青衣人的眼角。

“我喜欢。”

闻世芳环住倪霁的手一顿,脸上陡然要烧起来似的。剑客的爱意沈甸甸的,又十分直接,像是她手中的剑,剑心如一,不容自欺。

就是……

她不由自主地追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

剑客清朗的声音轻轻响在耳侧,近乎蛮横无理,“这世间远春君的仰慕者不知凡凡,我就不能喜欢了么?”

她一顿,声音带了几分笑意,“这种事情不需要理由。”

闻世芳呼吸一窒,颇有些慌乱道:“……我的生辰礼还没送你。”

“嗯?”

闻世芳拉开一点距离,微凉的风带走了她脸上的一点热度。她不由自主地扭头眨了眨眼,很快回头盯着近在咫尺的雪衣剑客,她抿了抿唇,微凉的指尖点上倪霁的额头,刹那间,一道玄妙符文闪现,飞快没入倪霁的灵台。

下一刻,无边识海中,天心剑虚影边,一片熟悉的屋舍若隐若现。

“这是……”倪霁喃喃道,手中无意识捏紧了。

“不问天,”闻世芳愉快地开口道,“我身无长物,而你大概也不缺什么,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东西能送你,这不问天从此就有你一半。”

“不问天是江潮生所赠,那时尚且残破,我修补一番后便是如今模样。这枚符文印在你识海中,再没人能夺走,从此你便可以随着喜好自由更改不问天。”

倪霁茫然地盯着闻世芳,眼神几经变换。她忽地身体前倾,额头轻轻抵上青衣人的额头,笑道:“今年送我不问天,那明年呢?”

闻世芳:“……”

失策了。

她忽地也笑起来,她这小道友可真会找漏子。温热的鼻息相互交错,闻世芳往前一凑,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倪霁的唇角,“你定。”

“我……先讨个彩头可好?”

衣料的细微摩擦声隐没在柔柔的夜风中,月色正好。

草木掩映,生着青苔的卵石中,清冽的泉水弯弯绕绕地盘旋下来,夜出的小狐狸正安安静静地低头喝着水,忽地,又走走停停,往上游跑了一段路,似乎很是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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