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局(七)
事情发展得要比闻世芳想象的快很多。
秦苍发布诏书的当天,三山宗就和碧海门起了摩擦,而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三山宗带上了云阳宗,云阳宗又带上了惠明山秦家,碧海门不甘示弱,拉上了白玉京钱家等等。
短短三日,一场媲美四面山混战的乱斗就在清河爆发了。那里原本是郑家的地盘,滔滔清河,千里澄碧,如今差点变成了泥石流。
与此同时,四面山周边再度摩擦纷纷,隐隐又再来一场的架势。
更糟糕的是,昔日以正道牛耳自居的杨家一改姿态,急召弟子丶紧闭家门,龟缩在天麓山,大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模样。
倒是曾今的万年老二——黄家,活动频频,藏锋道人在青州呆了几日后便卡着点儿到了四面山,在几个仙门世家要打起来的前夕做了好一番调停。
只是,所有这些都压不下一件事——秦苍当真出兵了。
而且战况还异常迅速,快得都反常了。
第二日,修界便发现川北的零星势力一个不差都被一锅端了,修士或死或逃,连夜越过半天山脉,前往云州平泽等处寻个容身之地。
唯有交界之地的锦城幸存了下来。但也许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锦城之外,凡人们和无数傀儡枕戈待旦,大有围困之势。
自然也不是没有人试过直接打上前去,但奇怪的是,秦苍的军队并未试图阻拦,而是直接让开一条道,让他们离开。而那些只为了泄愤的,就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修士打了个满地找牙。
这么一来,愿意走的都走了,锦城之中几乎只剩下了严家的修士。
面对秦苍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径,修界之人虽然不愿意跟他打交道,但如今也不得不打了。毕竟,杨家现任家主在天麓山装聋作哑,哪怕是有人叫门也不理会,做足了天聋地哑的做派。
哪怕,杨家那位小公子还在锦城守着。
单就十二阁的情报,秦苍已经遭遇了七波刺杀,但没有一次成功。每一次都被他身边的无名修士阻止了。也难怪,低阶修士奈何不了秦苍身边的守卫,而高阶修士又畏惧此举带来的天罚,秦苍自然仍旧安安稳稳坐在他的宝座上。
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但,敢做的人做不了,做得了的人又不敢做。
“呵,我看那人定是欠了秦苍天大的因果,要不怎么这么给他卖命呢?!”
“我看说不定是那位被秦苍哄骗了,要不怎么敢不顾道途帮他呢!”
“要不然就是那位道途已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哈哈哈……”
“此言有理,我听说那位可是在民间流落了许久才造的反,指不定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呢!”
“可是诸位,那些傀儡又该怎么解释呢?我听闻那些东西勇猛异常,远非寻常傀儡可比。”
“别逗了!不过是些没见识的人以讹传讹罢了。究竟有没有那么多傀儡都难说呢!”
“是啊是啊,谁给他造啊!傀儡这一行当也就谢家做得大,可是人家愿意搭理他吗?!”
……
闻世芳不动声色一一听着,在术法掩盖下,她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
也许唯一有点奇怪的就是在近乎座无虚席的茶肆中,她面前空无一人。
仍旧是云雾茶肆。
叶婆婆那一天显了真身,阴差阳错给云雾茶肆打响了名声,甚至那一回掉的好些叶子都被修士拿回去珍藏了。她也趁着修葺建筑之时将周边的一间买了下来,权做扩建。
如今,这已不能算是“小小”茶肆了。
闻世芳放下茶盏,捏起一块杏花酥。
入口酥软,甜而不腻,随着清甜绽开的还有一丝馥郁的花香。
糕点在舌尖和上牙膛之间被轻轻拈碎,她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想某个人了。
算算路程,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到云栖了。不过……
耳边那几个修士又转了话题。
“我敢说,谢棠绝对撑不了多久,一个拜师风雨山庄的,能在谢家有什么根基!”
“那可不一定,不是还有她爹么?”
“哈哈哈……道友你在搞笑呢吧?他爹不过是一介散修,能有什么用?况且,在谢家这么多年你可听闻他做出什么事迹了?!”
“未必。毕竟是那位看上的人呢,怎么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要是那一位就喜欢这样的呢?本本分分,安静得跟个小鸡一样,多有……”
“噤声!他可还活着呢!”
“就是就是,这种事情也是能在中路城提的么?!”
“……就算她爹不中用,她背后还有一个倪家!你知道我跟谢家也算远亲吧,那日我去拜见我奶奶,没成想居然遇到了一个人,你们猜是谁?!”
“别废话!”
“云栖倪煦!”
“哈?”
“那模样那身形,我绝不会认错!”
“她来做什么?”
“欸我想起来了!前几个月不是云栖送过来了一批弟子,说是送来游学么?是不是该把他们接回去了?”
“……倪煦来了又怎样?来的又不是云栖家主!再说,天心剑主回去了的话,怕是也就没倪煦什么事了!”
“道友,你莫不是在说笑?”
“天心剑主可是从小跟谢棠一起长大的,交情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裙子!她若是做了家主,那谢家和倪家只会更分不开!如今杨家避世,说不定谢家就要奔着第一世家去了!”
“呃呃呃呃呃,可是那位……不是,我听说,像是要步长洲剑仙后尘了?所以才会被云栖召回去?”
“这没道理啊!”
“走火入魔需要什么道理!?”
“是啊,你是没看见啊那一日……”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身上一寒。
隔壁桌,一位貌不惊人的修士正在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修士心知招惹了惹不起的人了,尬笑两声,将话题生硬地转到了四面山上。
闻世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热茶已经变成了温茶,正好入口。
她捏起一只杯子,翠色的茶叶在其中飘飘荡荡。
那一日血河之祸,中陆城几乎要墙倾城毁,四方明境就在头顶,谁也不是瞎子,倪霁那般自然如同插了翅膀一般,散得飞快。
若是有心人以此做些什么文章,那不管对于谢家还是倪家,都会是一场灾难。只是,她堵不了悠悠众人之口。而且,谢棠这边也不太稳定,几乎是厉兵秣马,只等一个适合的时机就要打上无名谷了。她微微叹了口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前几日她已听见有人猜到川北那边的修士是无名谷的人。大多数修士如今对秦苍只有厌恶之情,蒋瑛这么一暴露,她本该是高兴的,但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不对劲。
和秦苍联手本就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蒋瑛筹谋多年,为何一定要走这一步?
清透的茶水慢慢见底,忽地,眼角馀光扫到了一抹翠色。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站定,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闻世芳眉渐渐拧了起来,点点头,放下茶水钱,随她而去。
十二阁内。
“池既明为何想见我?”
闻世芳看着眼前脸色不太好看的吴萍,心头闪过一丝灵光,却倏然而逝,什么也没抓住。
吴萍摇摇头,“她说事关……你那一位。”
闻世芳顿了顿。吴萍手眼通天,她知道倒也不稀奇。
“那她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吴萍哈哈一笑,手指缠上腰间的铃铛,懒散道,“自然是从水穷处出来。”
见青衣人拧起了眉,她摇了摇铃铛,继续道:“无妨,你只管想要不要见她就是了。没了水穷处我便困不住她了么?”
“那好,”闻世芳欣然点头,“中陆城现下无事,方圆也回来了,那便去一趟水穷处。”
居然没有否认,那就是真的喽?池既明,不愧是过来人。吴萍手上一顿,铃音顿时一断。她面色纠结了片刻。不过,她自忖在这事上怎么说都不对,想了半晌就只是听着有些郁闷地开口道:“飞舟已经备下了。”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水穷处原是上古某一位大能炼制来修养的,宽进严出,秘境内事无巨细均有秘境主人掌控,旁人到了这里就如失了修为,没有主人的允许,只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但水穷处阴差阳错落到了居无定处的川君手里后,便一直被用来安置一些需要小心对待的修士。
池既明背对着她坐在花圃边,背挺得笔直,松绿色的衣袍安静地垂落在松软的土壤上。
听见了响动,她回转过身,一双带着霜寒的眼睛看了过来。
传闻中,长洲剑仙这位昔日的小弟子总是貌美如花,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让纵横修界几十载的长洲剑仙为她大动干戈,乃至身死魂灭。但其实池既明并不十分美貌,起码对比江潮生而言,只是现在她身上有着一种岁月沈淀下来的粗粝感,像是一块被流水不断打磨的玉石。
闻世芳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笑了一下。
同时而起的还有一个念头——她的剑术定然是不差的。
“远春君。”池既明向她们走了几步,脸上一点意外也没有,朝吴萍微微点了点头后便对着闻世芳道,“你来了。”
闻世芳开门见山,“你知道什么?”
“倪霁和生生血河。”